老师的心

莫泊桑一直渴望着从事文学事业,在福楼拜的教诲下,付出了巨大的劳动和长期的努力,终于成为一代大师。

乔治·桑常说:“莫泊桑对福楼拜,像个孝顺的儿子。”福楼拜对待他, 也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地爱护、关怀,不但引导莫泊桑摆脱玩乐的生活, 而且还亲自教会他观察生活、描绘现实的方法。每逢星期日,他都要在福楼拜家里吃饭,聆听福楼拜畅谈各种文学风格和流派的特点。福楼拜的愿望是使莫泊桑养成对文学的深刻尊敬,理解它的任务,对自己的创作有较高的要求。

有一次莫泊桑兴冲冲地见到福楼拜,准备把自己想要写出来的几个短篇讲给他听一听。可是,福楼拜摇着头,对他说:“不要匆匆忙忙地把这些故事写出来,也不要急于发表。马上应该做的是,骑马到外面去转一圈,把路上看到的一切记在心里,回来时,再把看到的东西写出来。”同时还告诉他: “在全世界上没有两粒沙、两个苍蝇、两只手或两只鼻子是绝对相同的,对自己要表现的东西,一定得长时间地注意观察,才能发现别人所没有发现过和没有写过的特点。”福楼拜向莫泊桑提出一个要求:“当你走过一个坐在自己店门前的杂货商面前,走过一个吸着烟斗的守门人面前,走过一个马车站面前时,请你给我描绘一下这个杂货商和这个守门人。他们的姿态,他们的整个身体、外貌。要用画家那样的手腕传达出他们的全部精神本质,使我不至于把他们和任何别的杂货商、守门人混同起来。还请你只用一句话,就让我知道马车站有一匹马和它前前后后的五十匹是不一样的。”福楼拜的这个要求是多么严格又是多么细致、具体啊。

福楼拜对他既是一位严师,又像一位慈父。当他忙于写作《布法与白居谢》的时候,许多材料叫莫泊桑帮助搜集。莫泊桑每次回来时,福楼拜总是用“沿途所见”四个大字作题目,让他练习写诗。写好后当面替他批阅,把诗的音节润色得更美,把没有用的形容词通通删去,假如遇到两句话描写同样的一个情节,或者是用了同样的格律时,年轻的莫泊桑就要受到福楼拜的狠狠的训斥了。

莫泊桑从小有母亲的培育,观察力本来就很敏锐。这时又经过老师的悉心指教,越发地养成了精确观察的本领,善于从现实生活里汲取观察的印象、感觉,捕捉隐藏在各种事物内部的含义。有一次,莫泊桑要亲身体验一个人被踢疼以后的感觉,特意花了许多钱找一个人来踢他。从这件小事上也可以看出莫泊桑对事物的观察、体验到了多么认真的地步。再譬如他写《戴家楼》的时候,为了了解英国水手唱的是什么歌,特意请屠格涅夫(屠懂英语)和他一起到码头去听,但写进《戴家楼》里仅仅是这么一句话:“这时候那一群闹轰轰的海员们又在街口出现了。法国水手们狂吼着马赛曲,英国水手们狂吼着大不列颠国歌。”他就是用这样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态度从事创作, 绝不掺假、绝不敷衍了事。

他的创作大多取材于他所透彻观察到的生活片断,并且能够在他所注意的事物中,看出别人所不能看出的某些新的东西。对此,莫泊桑深有体会地说:“任何事物里,都有未被发现的东西,因为人们看事物的时候,只习惯于回忆前人对它的想法。最细微的事物里,也会有一星半点未被认识过的东西,让我们去发掘它。”

福楼拜不但教会了莫泊桑观察事物的能力,还从一个文学家的角度培养他,要求他用最精确而简洁的词语,表现他所观察到的一切。莫泊桑转述他的要求是:“不论描写什么事物;要表现它,唯有一个名词;要赋予他动作, 唯有一个动词;要得到它的性质,唯有一个形容词。我们必须继续不断地苦心思索,非发现这个唯一的名词、动词与形容词不可,仅仅发现与这些名词、动词或形容词相类似的词句是不行的,也不能因思索困难,用类似的词句敷衍了事。”

莫泊桑始终遵循着老师的教导和创作原则,用了整整七年的时间,写出大量的诗歌、散文、小说和一部剧本。每一次,福楼拜都认真批改,往往要他一再重写。这中间,莫泊桑的母亲曾多次写信,询问福楼拜:“居伊辞去政府的工作,专门从事文学创作,你看行么?”她得到的回答总是“不,还不行。”福楼拜绝不允许自己的学生过早地发表不成熟的作品。中国有句俗语叫做“严师出高徒”,莫泊桑经过艰苦的磨砺,长期的探索,写出来的东西和过去的大不相同了。过去,他常常想念草地、想念苹果园,想念海滩, 卢昂中学和浅薄的爱情,因而写的内容忽而哀怨、忽而忧愁、忽而恐怖、忽而爱恋,但没有真正的内容。这时候就不同了,他总是按照事物的本来面目表现出来,一点不铺张渲染,简短的几笔便勾勒出活生生的动人的形象,揭示出最平凡、最琐碎的事物中人们所没有注意到的新的特点。写的是那么自然,那么得心应手,完全达到了参神入化的境地,加上他描绘现实的独特的艺术风格,不愧为十九世纪下半叶最杰出的现实主义作家——短篇小说之王。

福楼拜的心愿达到了,莫泊桑的母亲的期望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