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实验的批判只应针对事实,决不作字面上批判
在木章开头,我已说过,人们时常会对字面上骗人的价值产生幻想。我希望通过下面例子解释我的想法。
第一个例子——1845 年,我在科学普及学会举行的一次交流会上,我讨论了勃洛第和马让迪关于胆总管结扎的一些实验。我指出,两位实验者获得的不同成果在于:一个实验者对一些狗作了手术,只结扎了胆总管,而另一个实验者对一些猫作了手术,同时结扎了胆总管和胰腺管,并对此深信不疑。因此,我提出了获得的结果不同的原因,并下结论说:生理学和其他科学一样,实验尽可能要严格;只要每次手术条件确实相似,提供的结果每次都一样。
关于这问题,学会的一位成员,慈善事业外科医生、医学系教授,以外科和生理学各种著作闻名的吉蒂要求发言,攻击我的结论。他对我说,“你对勃洛第和马让迪的实验所作的解剖学解释是正确的,但我不承认你由此得出的总的结论。事实上,你说过在生理学方面实验的结果是一致的;我否认它是这样的。这个结论对于无机界来讲可能是正确的,但对生物界来讲不可能是真实的”。他补充说,“每当生命干涉现象时,一致条件下生存的很好, 但结果却可能不同。”正如他的意见证实的那样,吉蒂引证了个别人感染上同一种病的一些病例,在这些病例中他用了同样的药,而结果却不相同。他也回忆了对同一种病所作的类似的外科手术的一些病例,而手术后一个病例病人痊愈了,另一个病例病人死了。按照他的说法,所有这些差别在于,尽管实验条件是一样的,但生命本身改变了结果,对于无机物的现象不会发生这样结果,他认为无机现象中生命不干涉。在科学普及学会内,这些观念立即遭到普遍的反对。大家要吉蒂注意,他的意见完全是否定了生物学,并且他对自己所谈情况中条件的同一性完全抱有幻想。按这种想法,他把相似的和同样的病看作完全不是一样的病症,并且他把应该算在我们对象病理现象这样复杂的现象不明白的原因,归因于生命的影响。吉蒂执意坚持说,“生命”的作用在于改变现象,致使它们彼此不同,在不同的个人身上如此,甚至当现象表现的条件是相同时也是如此。吉蒂认为,一个人的生命力和另一个人的生命力不一样,因而在个人之间应该存在一些不可能确定的差异。他不想放弃自己的观念,以“生命力”一词来掩护自己。而我们只能让他知道, 在那里这只是一个意义空洞的字眼,不能回答任何问题,而且让他知道所谓起因于生命力的事物,也就是说它是不可知的。
事实上,人们经常被“生命、死亡、健康、疾病、特异功能”等词的幻想所欺骗。当人们谈到一种现象是由于生命的影响,病态的影响或个人的特异功能所引起时,都认为要给它一种解释。然而,必须确切知道,当我们谈到生命现象时,如果这只是生物特有的一种现象,而我们还不知道它的原因, 这意味着什么也没说;因为我想今天称之为生命的一切现象,迟早应该再返回到机体组织的或有机物质的下了定义的性质。人们能毫无疑问地使用生命力来表达,正如化学家使用亲合力一词一样,但是要知道,实质上只有一些必须认识的现象和现象的条件,当现象的条件被认识了,那时神秘的生命力或无机力也就会消失了。
在这点上,我十分庆幸我的想法与我的同事和朋友德维尔先生完全一致。德维尔先生在巴黎化学学会陈述自己关于高温作用①非常成功的发现时所作的下面发言中,人们将看到这点。
“不应掩盖我们观察和估量现象中的最初的原因,所作的研究本身就代表一种严重的危险。撇开特殊事实的精确的和独立的一切定义不说,这些原因十分经常地引导我们不去考虑所出现的真正的预期理由,而使我们满足干经不起严格的批判的、似是而非的解释。尤其是亲合力被确定为化学组合力,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是,并且现在还是一种神秘的原因,人们带来各种不理解的事实的一种地心之火,当时人们看作解释的只是给它们分类,并且经常甚至很难分类:人们仍然将大量十分难懂的现象归因于催化力② ,而依我看
① 德维尔(H,Sainte-Claire Deville)在化学学会所作的关于分解的报告,巴黎,1886 牢,出版物。
② 这一切用在最近发现的力,如分解力、扩散力、结晶力、用在一切特殊的吸引力和排斥力上,以便我们
来,当这些现象被封闭在完全不认识的原因之中时,它们变得更加难以理解。确实,人们想把这些现象归在同一类,取一个同样名称。但是,这种分类法的合理性甚至没有显示出来。事实上把铂的泡沫与浓硫酸的作用或‘出现’ 有关的催化现象彼此分开岂不更随意?然而,是否可以说:铂或酸在化学催化反应里可以不使用呢?这些现象也许以后要用一种根本不同的方式来解释,根据它们是在有孔的材料如自金泡沫的影响下,或在很强烈的化学剂浓缩的硫酸影响下生成的。”
“因此,在我们的研究中,必须将所有这些未被理解的力搁置一边不管, 尽管人们求助于它们,因为人们没有估量出它们的作用。相反,我们的全部注意力应放在观察和定量确定这些作用上,因为它们才是我们的份内之事。通过这项工作,确立它们异同,并且一线新的光明由这些比较和估量产生出来。”
“热和亲合力在我们的化学理论中是经常存在的。亲合力完全回避我们,然而我们赋于它一种组合力,它可能对这种未被理解的原因起了作用。我们简单地研究了伴随组合产生的‘物理’情况,并且看到有多少可估量的现象,有多少好奇的相似之处,每时每刻向我们提供。人们说,热破坏亲合力。我们坚持研究在估算的热量或功,温度或动能的影响下物体的分解:我们马上看见有多少这样的研究是富有成果的,并且不依赖各种假设,各种未被理解的力,甚至从某种单位(必须带入精确的或近似的计量)的观点来看来被理解的力。特别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组合力被认为是一种力,它是一种神秘的起因,至少它不能简单地表示物质的‘质量’。在这种情况下,亲合力简单地用来指定一种事实,即这种或那种物质能或不能在这种或那种确定的情况下组合。”
当在生物体以外产生的一种现象不经过机体时,这不是因为那里有一种叫作“生命,的实体阻碍现象的产生,而是因为现象的条件在生物体内和体外一样没被遇到。正因如此,可以说,生命阻碍纤维蛋白在活动物的脉管内凝固,而在脉管以外,纤维蛋白凝固,因为生命对它不再起作用。不是这么回事:必须有某些理化条件,使纤维蛋白凝固,对生物体来讲这些条件较难实现,然而它们能在生物体内遇到,而一旦条件具备时,纤维蛋白在机体内和机体外一样也确实会凝固。人们祈求的生命,因此只是一种存在或不存在的生理条件。我指出过,在死后和活的时候一样,糖大量地在肝内产生;有些生理学家由此得出结论说,生命对肝内糖的形成有影响,他们曾说,生命妨碍糖形成,并且死体有助于这种形成。这是一些在我们时代听到的令人惊奇的对生命的见解,而且居然得到一些人的支持,他们自我标榜说,他们确实地将这一见解应用在从物理学到生理学和医学上了,这真令人吃惊。稍后, 我将指出,这只不过是存在或不存在的生理条件,然而,除了真实之外别无他物,因为,再说一次,归根结蒂这些解释,只存在于要寻求的现象的条件或现象的必然性之中。
总之,必须知道我们用以表示现象的言词,当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原因时, 这些言词本身什么都不表示,而且当我们在批判或讨论中赋于它们一种意义时,我们已从经验中摆脱出来,而陷入经院哲学中去。在讨论或解释现象时, 必须经常避免脱离观察和用言词代替事实。甚至人们受到攻击的唯一原因经
解释加热和冷却现象、电现象等。
常是他们脱离事实,根据某个离开观察到的事物的言词作了结论,下面的例子将明显地证实这一点。
第二个例子——当我进行关于胰液的试验时,我证明这种液体含有一种特殊的物质,即胰酶,它具有蛋白和酪素的混合性质。这种物质由于受热可凝固,近似于蛋白;但同酪素一样,它遇硫酸镁会沉淀,却与蛋白不同。在我以前,马让迪作过关于胰液的一些试验,并且根据他的试验,他说过胰液是一种含“蛋白”的液体,而我根据自己的试验得出结论是胰液不含蛋白, 而含胰酶,是一种与蛋白不同的物质。我把我的试验给马让迪看,并且要他注意,我们在结论上是不一致的。但是,关于胰液由于受热而凝固的事实我们都是一致的,只是我已看到其他的薪的特性,它们妨碍我作出有蛋白存在的结论。马让迪回答我说:“我们之间的这种分歧来之于我作出的结论,这一事实超出我看见过的事实;要是我只说了:胰液是一种受热而凝固的液体, 我可能符合事实,而我就可能不受攻击了。”我经常记住的这个例子,使我认识到一个言词除了它所表现的事实以外,还必须看它表现的价值的大小。因此,蛋白一词本身不意味着什么,它只唤起我们注意一些性质和现象。听听医学上的这种例子,我们看到的同样是这样的,并且看到发烧、炎症等词一般来讲都是病名,它们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当人们创造了一个词用来说明一种现象的特性时,人们一般听到的是关于想要他们表示的思想和赋于这种思想的正确意义,但是以后,随着科学的进步:对一部分人来讲,词义发生变化,而对另一部分人来讲,在语言中这词仍保留原义。由此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现象,然而它经常是这样的,有些人在使用同一词时,却表达一些很不同的思想。实际上,我们的语言只是近似的,而且是如此缺少精确性,甚至用在科学上,如果为了偏爱词汇而无视眼前现象,就会很诀越出现实之外。当人们讨论要保持一个词,而该词只不过表示一个错误的原因,按其意思对大家来讲不再表示同一思想时,这只能对科学有害。因此,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必须经常专心注意现象,而不应只看到言词,如果言词应表达的现象不是确定的,或者忽略了现象的话,那么言词里面只表达空洞的意思。
思想必然具有某些体系的倾向,为此,人们寻求与言词协调要比与事实协调早得多。这是实验批判中的一种坏方向,它弄乱问题,并使人相信某些分歧,而这些分歧极其经常地只存在于解释现象的方式中,而不去注意事实的存在和它们的现实的重要性。正如一切有幸将意料不到的事实或新观念引进科学中去的人物一样,我曾经是,现在仍然是许多批判者的对象。直到现在,我一点也没有回答我的反对者,因为我总有一些工作要做,没有时间和机会;但是本书完成后,进行这一检验的机会自然地将出现,并且在应用我们在前文中已指出的实验批判的原则时,对我们来讲将容易判断所有这些批评。我们暂时只说,在实验批判中总是有两种基本的事物要区别开:实验的“事实”及其“说明”。科学首先要求我们符合事实,因为正是事实构成我们必须推理的基础。至于说明和观念,它们可能改变,而且这一点甚至是有好处的,它们可以讨论,因为这些讨论会导致进行其他的研究和作新的实验。因此,问题在于生理学里永远不要丢掉科学的、真正的批判原则和永远不要掺入任何个人意见,也不要采取任何计策。有许多批判计策我们本来就不采取,因为它超出了科学范围,然而有一种计策必须指出。只回驳确有可抨击的和有缺点的工作,而对于本来是好的和重要的工作则给予忽视或不理睬。
这种方法是错误的批判方法。在科学上批判字眼一点也不是诽谤的同义词, 批判意味着寻求真理、区分真假和识别好坏。这种批判对学者来讲是正确的, 只有这种批判才对科学有利。这是容易论证的,我们随后将要谈一些特殊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