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科学上的无知和对医学思想的某些错觉是实验医学发展的一个 障碍

我们刚才谈到,生理学知识是医学必需的科学基础,如果想要促进实验医学的发展,就必须耕耘和传播生理学。这与建立科学医学的唯一方式同样是很需要的,不幸我们离看到科学的思想在医生中普遍地占支配地位的时代还很遥远。然而,没有这种科学精神的习惯是一个巨大的障碍,因为缺少这种精神,人们便会相信医学的神秘力量而排斥生命现象中的因果决定论,并且容易承认生物现象是由有些人每时每刻乞求的神秘的活力在支配着。当医学上出现一种一无所知的或不能解释的现象时,不要说:我不知道,正如所有的学者应作的那样,医生们习惯说:这就是生命,毫无疑问这是用更糊涂来解释糊涂。因此,必须习惯于认识到,科学只是现象条件的必然性,要永远寻求完全消灭用生命来解释一切的生理现象,生命只不过意味着常说的无知一词罢了,而别无其他。并且,当我们说明“生命”现象时,这等于说, 这是一种我们不知道近因或条件的现象。科学应该经常用最简单和最明白的

方式解释一无所知的和最复杂的事物。然而,生命是最一无所知的事物,永远不能作任何解释。我坚持这种观点,因为我看见一些化学家自己有时乞求于生命来解释生物特有的某些理化现象。因此,啤酒酵母的酵素是一种有机的生命物质,它具有将糖分解成酒精、碳酸和一些其他产物的性能。我有时听说,分解糖的这种特性是由于酵母球状体固有的“生命”的缘故。这确是一种什么也不想说的生命的解释,而对啤酒酵母的分解效能则只字不解释。我们不知道这种分解特性的性质,但是它必定属于理化的范畴,而且同样完全确定了的是白色泡沫的特性,例如,它引起或多或少相似的一些分裂,但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生命力不能产生这种分解。总之,有机物质的各种特性说到底就是一些已知的和已确定了的特性,当时称它们为理化特性,或者一些不知的和尚未确定的特性,当时我们叫它们为生命的特性。毫无疑问,生物具有一种在别处遇不到的特有的力,而这种力支配生物的机体,但是这种力的存在丝毫不能改变我们关注有机物质特性的概念,因为这种物质一经创造出来就具有固定的和确定的理化特性。因此,生命力是一种“有机的和有营养”的力,但是它无法确定生命物质特性的表现。总之,生理学家和医生应该研究如何将生命特性引进到理化特性中去,而不是相反。

用这种解释生命的习惯,会使人轻信,并有利于将错误的或荒谬的事实带入科学中去。因此,就在最近,有一位很受人尊敬,并且还令人看重的开业医生向我咨询一件他深信不疑的极妙的事情,他问我有什么意见。他说, 观察是无懈可击的,因为他采取了一切必要的提防措施:有一位妇女,除了有些精神毛病外,她已有几年不吃也不喝,活得很健康。显然这位医生深信, 生命力是万能的,他用不着寻求其它的解释,而且他相信她的情况可能是真的。然而,最起码的科学思想,最简单的生理学概念就能使他醒悟过来,只要向他指出,他提出的这种问题差不多就是说一支蜡烛会发光,而且好几年不点火仍发光。

生物现象由不确定的生命力所支配的信仰,经常也给实验提供错误的根据,而且以含糊的名词取代了精确的实验分析。我经常看到一些医生对某些问题作实验研究时,他们对待这些问题的出发点是某些器官的活力,某些个人的特异功能或某些药物的对抗性。然而,活力、特异功能和药物的对抗性只是一些含糊之词,问题首先在于使这些词具有特性,并赋于它们确切的意义。因此,在实验方法上有一条绝对的原则:要永远将一个准确的事实或一次正确的观察,而不是一个含糊之词作为实验或推理的出发点。正是由于没有遵守这一有分析性的告诫,医生和博物学家的讨论才没获结果,这是常有的事。总之,在对生物作实验时,正如对无机物一样,在开始对某一现象实验分析以前,要严格确实保证:这种现象是存在的,并且永远不要让我们被没有见过事实真相的花言巧语懵住。

正如在别处我们已阐述的那样,怀疑是实验的基础,但是不应该将哲学上的怀疑和体系派的否定混为一谈。因为,这种否定,甚至怀疑到了科学的原理。只应怀疑某些理论,还应从怀疑理论一直到怀疑实验的必然性。有一些医生相信,科学精神不应限制怀疑。除了否认医学,却承认人们对积极的东西不能一无所知的这种医生外,还有另外一些用相反的方法否认医学的医生,他们承认需要学习医学,但不知道怎样学习,而且他们相信可以通过他们称之为“医学灵感”的天赋的科学方法来掌握医学。毫无疑问,我不否认它在医学上可能存在,正如存在于其它的实用科学中一样,人们称它为“灵

感”或“有眼力”。事实上,众所周知,习惯可以产生对事物的某种感性认识,指导开业医生行医。尽管一开始,他总是不能正确地对待这些事物。但是,我指责的这一切,就是自愿地处在经验主义的这种状态中,并且不寻求从这种状况摆脱出来的人。通过留心观察和研究,人们总能了解他所作的一切事,随后能把他所知的一切告诉别人。况且我不否认,医学实践具有高深的要求,但是在这里我讲的是纯科学,并反对将医学灵感当作一种反科学的论据,因为这大容易了,会极大地损害科学。

另一个相当流传、甚至被一些有名望的开业医生传授开的错误意见是: 坚持说医学注定不会成为一门科学,它只是一门艺术,所以医生不应是科学家,而是艺术家。我感到这种观念是错误的,而且对实验医学的发展还是主要的危害。首先,什么人是艺术家?艺术家是在艺术作品中实现他个人特有的思想或感情的人。因此,存在以下两件事:艺术家和他的作品;作品必定评价艺术家。但是医生艺术家是什么样的人呢?如果说存在一位根据他个人特有的思想或感情来治病的医生,那么评价这位医生艺术家的艺术作品表现在哪里呢?这就能治好病吗?除了单一品种的艺术作品外,这部作品对他来说永远将与自然激烈抗争。当一位伟大的画家或一位雕刻家创作了一幅美丽的图画或一尊卓越的雕像后,没有人会这样想:这尊雕像也许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吧;或者这幅图画也许是自己绘成的吧。然而,人们却能完全相信: 病能自己痊愈,而且证据比比皆是,没有艺术家干预的情况下,病能很好地自愈。那么,医术的标准或医学作品又将成了什么呢?显然标准将消失,因为人们不会凭一位医生说,他治好过多少位病人来判断他的功绩:首先,他应该科学地证明,这些病人是他治好的,而不是病人自愈的。我不再长时间地坚持这种站不住脚的医生的艺术要求。从推理来讲,医生只能是科学家, 或至少是有经验的人。经验主义说到底是“经验”(εμπειρia,经验),只是通过日常观察事实,从中自己产生实验方法(见第 1 篇第 1 章第

2 节)而取得的无意识的或没有推理的经验。但是正如我们在下个段落将见到的那样,经验主义取其真意,只是实验医学的第一步。有经验的医生应走向科学;因为在实践中,如果他经常根据无意识经验的直感作出决定的话, 那么他至少总得按照建立在尽可能坚实的医学教育基础来指导自己。总之, 不存在医生艺术家,因为他不能创作医学上的艺术品;自称医生艺术家的人会减缓医学科学的进步,因为他们提高医生的身价,却贬低了科学的重要性; 他们因而阻碍了我们在现象的实验研究中通过灵感或纯洁的感情去寻求我们认为自身具有的一种支持和标准。但是,正如我刚才所述,医生自诩的这种治疗灵感,除了有利于无知的人和江湖医生、甚至有教育的人的个别偶然事实外,往往得不到其它的证明。因此,这与艺术家的灵感没有任何关系。艺术家应该在一件每人都能判断的作品中最终表现自己,并且完成作品总是要求他们进行深入的和准确的研究,时常要付出顽强的劳动。因此,我认为医生的灵感由于不依靠实验科学,只是一种挂着科学和人道之各的幻想,必须加以指责和排斥。

总之,实验医学是科学医学的同义词,只有将科学精神日益引导到医生中间才能形成。为达到此目的,要作的唯一的事情,在我看来是向青年人传授牢靠的实验生理学教育。这并不就意味着我想说,生理学是全部医学,我在别处解释过这个题目;但是,我想说实验生理学是医学的最科学的部分, 并且青年医生通过这种学习将养成科学的习惯,以后他们将把这些习惯带进

病理学和治疗学的研究中去。这里我所表示的希望差不多符合拉普拉斯的思想,有人曾问过他:既然医学不是一门科学,为什么他建议医生要进科学院。他回答:“这是为了使他们能与科学家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