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正常解剖学与活体解剖的关系
解剖学是一切医理与医术研究的必要基础。一具尸体就是丧失了生命活动的生物机体,生命现象的最初理解必然求之于死器官的研究,正如要理解一台活动的机器作用,只有在停机时才能进行研究是一样的道理。所以,人体解剖学自然应当是人体生理学与医学的基础。可是人类的成见曾经反对解剖尸体,并且当时医学界由于不能应用人体,只好解剖在构造上尽可能与人体接近的动物尸体:例如盖伦的全部解剖学与生理学就是主要取村子猴类。盖伦除了解剖死尸以外,同时也取活的动物作实验,这就证明他已经完全了
解死尸解剖的价值,只有在与活体解剖作比较后才能显现出来。按照这样看法,事实上,解剖学只是生理学的第一步。解剖学本身是一门无前途的科学; 它的存在价值就是为了理解活的人与活的动物,或者健康,或者染病;这也就是说,解剖学可能对生理学和病理学有用。我们在现在的认识状态下,在此扼要地考察人体解剖学或者动物解剖学究竟给生理学和医学提供什么贡献。
因为今天的生物学界关于这一点还存在一些分歧的意见,我认为需要加以讨论。自然,我们总是站在生理学和实验医学,即形成真正积极的医学科学的观点上来判断这些问题。生物范围内可以包含着不同的观点,各自构成一门分科的学问。事实上,每一门科学之所以区别于其它科学,只因为它具有特殊的观点与特殊的问题。在正常的生物学范围内,我们可以将动物学的观点分成普通解剖学与比较解剖学的观点,以及专门的生理学和普通的生理学的观点。动物学在于叙述各种物种及其分类,只是一种观察性的科学,真正的前沿科学。动物学家只是根据自然规律按各类动物的内外特征进行分别归纳。动物学家的目的是依据动物界构造的某种条理建立起分类体系,并且动物学家的问题简单地归纳为:在这个分类体系中找到该动物应占的正确位置。
解剖学或研究动物结构的科学与生理学有一种更密切和更必要的关系。但是解剖学的观点与生理学的观点不同:解剖学家借生理学想说明解剖学, 而生理学家则借解剖学来说明生理学,两者区别很大。解剖学的观点从这门学问的开始直到今日一直支配生理科学,持这一观点学派的人现在仍是多数。这一派观点的大解剖学家都对于生理学的发展作了重大的贡献,哈雷就认为生理学应当隶属于解剖学,他给生理学下过这样的定义:“动物解剖学”。我很懂得解剖学的原理必然最先产生;但是如果把它当作排它性的原理,我以为是一种错误,今天它已成为对生理学有害的观点,尽管它曾为生理学作出过很大的贡献,我也不否定哪一个人。事实上,解剖学是比生理学更简单的一门科学,因此,它应当隶属于生理学,而不是支配生理学。单纯根据解剖学的贡献来解释生命现象必然是不完全的。大解剖学家哈雷在他的丰富而惊人的著作中,扼要地说明了那时解剖学隶属于生理学的伟大时代,并且创立了生理学,把它缩写成“应激性纤维”和“感觉性纤维”的科学。所以, 我所说的不要解剖的“体内环境”的生理学体液部分,或理化学的部分竞被他忽视了,置之不理。在这里我要指责解剖学家,因为他们想使生理学隶属于他们的观点;我要指责化学家和物理学家,因为他们也想这样做。他们犯了同样的错误,想把更复杂的生理学隶属于较简单的物理学或化学。虽然, 物理学和化学采取这种错误的观点,但并不因此贬低它们进行的大量生理学上的工作。它们对生理学作出过许多贡献。
总之,我认为生理学是所有科学中最复杂的一门科学,它不能用解剖学完全说明。解剖学只是生理学的一门辅助科学,一门最直接需要的科学,我承认这一点。可是单靠它还不够。除非假设解剖学是包罗万象的,认为动物体内所含的氧、铁、氯化钠等都当作机体内的解剖元素。今天有人试图复活一些过去的著名组织解剖学家的这类说法。我不同意这种观点,因为我以为这会给科学带来混乱,非但不能澄清问题,反而增加困难。
如我们在上面所说,解剖学家借生理学来说明解剖,换句话说,他把解剖学当作唯一的出发点,并认为只凭逻辑而不用实验可直接推断出器官的各
种功能。我反对过这种解剖学上的推理①,并指出过这种推理是建立在解剖学觉察不到的幻觉基础上的。事实上,解剖学中必须区别两件事:(一)各器官和各系统的被动机械的排列,按此观点,只能是动物机械的真正器具;(二)使各器官活动起来的主动的或生命的元素。尸体解剖正好表明动物机体中的机械排列:例如骨骼的解剖正好说明一系统的杠杆,只须明白了它的排列方式就可以明白它的作用。同样,各种管道系统的解剖就表明它传导液体的功用;例如静脉管中的瓣膜具有机械用途,哈雷凭此发现了血液循环的现象。各种囊状结构和膀胱内含各种分泌性或排泄性的液体,表明了机械性的结构,并向我们不同程度地指明了它们应担当的生理任务,否则,我们只好求教干活体解剖的实验才可弄明白问题。但是必须看到,这种机械推理没有任何意义,尽管它对某个生物的功能具有绝对特殊的作用。同样我们可以到处推论,象管道用于疏通,包囊用于贮水,杠杆用于活动一样。
但是,当我们探求使机体内各种被动机构活动起来的主动元素或生命元素时,尸体解剖就一无所知,而且无法可知了。关于这方面的全部知识,我们必须从活动物的实验观察上得来。当解剖学家相信只用解剖而不要实验的方法就能进行生理推理时,那么他这时已忘记他正采用被他以前轻视过的同样的实验生理学的观念了。当一个解剖学家如他自己所说的从器官结构上推断功用的时候,他只应用从活的动物身上获得的知识来解释他在死的动物身上见到的情况,但是解剖学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它只给他提供了动物组织特性。所以当解剖学家从机体的某一部分见到肌肉纤维的时候,他由此下结论说,这些可以产生收缩性的运动;当他见到腺细胞的时候,他下结论说这是分泌器官;当他见到神经纤维的时候,他下结论说这些可以传导感觉或运动。但是,假如没有活体观察或活体解剖,解剖学家从哪里知道肌肉纤维会收缩,腺细胞会分泌,神经纤维会感觉或活动呢?只是因为他已经觉察了这些收缩性的、分泌性的或神经性的组织,各都有一种确定的解剖形态, 他才能够把握住各解剖单位的组织形态和其功能之间存有一定的关系,于是他可以从一点推断其它。但是,我仍要重复说:尸体解剖是不会告诉我们这些知识的,尸体解剖只有依靠实验生理学才使他懂得这些东西。这很明白地证明:凡是实验生理学还没有解释的东西,解剖学家就决不能只靠解剖学来说明。因此,脾脏、肾上腺和甲状腺这些器官的解剖和一股肌肉或一根神经的解剖一样,早为解剖学家所知道,可是关于它们的功能,解剖学家却闭口无言。但是,一等到生理学家从这些器官的功能上发现了一点什么的时候, 解剖学家也就跟着说出这些器官的生理特性和解剖因素确定的组织形态有什么关系。此外,我还要指出,关于各种器官所处的部位,解剖学家决不能超出生理学已向他指出过的范围,否则会闹出错误来。例如,解剖学家从生理学上知道了什么地方有肌肉纤维,那里就有收缩运动存在;他决不能由此推断说,没有肌肉纤维的地方,就不会有收缩,也不会有运动。原来实验生理学证明了收缩的因素有各种不同的形态,其中有的是解剖学家还不能确定说明的。
总之,要理解生命的机能,必需从活动物身上研究。解剖学只能告诉我们辨认各种组织特性,却丝毫也不能指出它们的生命特性来。试问,神经纤维何以能从组织形态指出它有传导神经的特性呢?一个细胞又何以能从组织
① 克洛德·贝尔纳,《实验生理学教程》。巴黎,1856 年,第 2 卷,1855 年 5 月 2 日,开学第一课。
形态向我们表明出制糖的特性呢?肌肉组织又怎样从形态上使我们知道它的肌肉收缩运动呢?这中间的关系我们只有从经验上对各组织的死活两种状态进行比较观察才能得来。我记得有人常说起柏伦维尔,他在从事的研究中指出过,按他的说法,叫“基质”,与之相反的叫“器官”。据柏伦维尔认为, 从一个器官里应当可以知道结构和功能的必然的机制关系。因此,他说:根据骨架的形态,我们设想确定的运动;根据血液的数量、液囊、腺排泄管的分布,我们知道体液在循环或可以用机制分布来解释。但是,他又说:对于脑,却在脑结构和智力现象本质之间没有任何物质关系可寻。因此,柏伦维尔下结论:脑不是思想的器官,脑只是唯一的一种基质。我们可以同意柏伦维尔的区别对待的意见。但是这种区别对待是普遍性的,不只限于对待大脑。其实,我们知道附在两根骨骼上的肌肉因靠近骨骼能起强大的力学作用。我们完全不知道肌肉是怎样收缩的,因此我们也可以说肌肉是收缩的基质。如果我们知道,从一个腺里通过腺管流出一种分泌液,我们不会有任何分泌现象本质的观念,因而我们也可以说腺是分泌的基质。
如此说来,在解释生命现象的立场上,解剖学的观点完全隶属于生理学的观点。但是,我在前面已经说过,解剖学的研究包含两件事:生物体的机械性构造与生命的主要元素。生命的主要元素就存在于各组织的生命特性中,它只有从活体的观察和实验才能确定。这些元素在各种动物中同样存在, 没有类、属和种的区别,这种研究是属于解剖学和普通生理学的范畴。至于动物的机械构造呢?不是别的,是按动物的类、属、种的不同,自然以确定的方式赋于每一种动物机体各自的一套机械系统或武器。同样,我们也可以说:特殊的机构成了各种动物类别的区别。例如:一只兔子不同于一只狗, 正因为兔的机械结构使它必定以食草为生;而狗的器官结构则使它必定以食肉为生。至于生命内在的现象,这两只动物是一样的。假使我们配制肉料喂食兔子,结果兔子也是肉食性的。我很早就已证明,在饥饿条件下,一切动物都是肉食性的。
比较解剖学是一门研究内部结构的动物学,其目的在干将生命器官或构造进行分类。这种器官解剖的分类法应该核实和修正以前根据外形来判断的特征。鲸就是因它的内部机体构造而列入哺乳类,而不以其外形象鱼就算作鱼类的。比较解剖学还告诉我们各种动物的器官构造的安排具有相互的必然关系,与机构的整体是和谐的。例如,哺乳动物的脚趾有利爪,必定也具有上下颌、利齿、肢关节。居维埃的天才使他发展了这样的观点,而且由此创立了古生物学这一门新科学,即根据骨骼碎片重新组织一只完整的动物的科学。所以,比较解剖学的研究对象向我们指出自然给每种动物赋于的各器官结构之间具有和谐的机能,并且还使我们懂得随着动物生活环境的改变,这些器官结构必然变化。除了变化之外,比较解剖学还告诉了我们一种统一创造的自然规律。例如,许多器官的存在,对于动物并不是都有用的(有的甚至还有害),它只是作为动物类的特征或作为规律的残余而存在的。鹿类的角对于鹿的生活并没有用;脆蛇蝎的肩胛骨以及一般雄性哺乳类的乳头都只是毫无机能的残余器官。正如大诗人歌德所说:“自然是个大艺术家,他常常替动物形态加添些对它生活无用的装饰,正如建筑家建造房屋常常加添些与居住实用无关的装饰品。”
所以,比较解剖学与比较生理学的目的都在于探求构成机体的动物各系统或各器官的形态学的规律。可是比较生理学如果不借助实验来比较各器官
的功能,就会流于一门不充实的,甚至于错误的学问。自然,动物肢体或机械性器官的结构形态的比较可以向我们指明各器官的功能。但是,象肝脏、胰脏的形态,即使比较,能说明它们的功能吗?经验不是曾指出过把胰脏当作唾腺这样的错误吗①?脑子和神经的形态与它们的功能又可以告诉我们什么呢?我们知道一切是通过对动物的实验或观察而得到的。例如,关于鱼类脑子,要是实验没有澄清这一问题,我们能说些什么呢?总之,解剖学的推论已经尽了它所能尽的力量。到今天如果仍停留在这条唯一的路上,也就是在科学上甘居落后。而且,如果一定还要强调这种科学原则而不求实验的验证,那简直是一个中世纪经院派的遗老。但另一方面,比较生理学由于要依据实验来研究,而且也研究动物各种器官或组织的特性,因此,我以为它不能作为一门独立的科学而存在,它必然属子普通生理学或专门生理学的范畴,因为它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各种生物科学的分科都各具有一种确定的目的,或者研究沪求某种观念的证明。动物学家与比较解剖学家看见的是动物界的全部,他们的目的在于从动物内部和外表特征的研究上来发现它们演变和进化的形态学规律。生理学家采取完全不同的观点,他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生命物质的特性与生命机制,不管它表现的形态怎样。生理学家的眼睛里没有什么属、种、科的区别,只有生物。如果他在研究上也选择某种动物,这通常是为了实验的方便。此外,生理学家还追求着一种与解剖学家所不同的观念:如我们已经说过, 解剖学家只想用解剖学推断生命,结果他采用一种解剖学的体系;而生理学家则采用另一种体系,追求另一种观念。生理学家不从器官去推断功能,而是从生理现象寻求机体的解释。因此,生理学家为了解决生命问题必须求助于各门科学:解剖学、生理学和化学,这些都成为他的辅助科学和研究上必不可少的工具。他必须充分理解这些不同的科学,以尽可能多地得到知识源泉。最后,我们可以说,在生物学的各种观点中,唯有实验生理学才是积极性的生命科学,因为,在决定生命现象的存在条件之后,生理学就可以通过对特殊规律的认识来控制和支配存在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