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所营中的天下奇才

靖康元年(1126年)十二月初一日,赵构在相州开设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府,集合了枢密院官刘清在相州所招募的义士,信德府(今河北邢台县)的勤王兵,大名府派出的救援太原的兵,以及由太原、真定府(今河北正定县)、辽州(今山西昔阳县)等地奔向这里来的一些汉兵,共1万人,分为五军,作为大元帅府的基本队伍。

然而,赵构的怯懦是决不亚于他的父兄的,他虽然把元帅府已经组织起来,却不敢按照赵恒密信所提要求,星夜去救援开封。

他下令给附近州郡的地方官,包括河间府知府黄潜善、磁州知州宗泽等人在内,只照会他们在当年12月17日以后,次年正月三十日以前,率领本处精锐官兵,招集强壮民丁,先后到大名府与他会合,“听候指挥,审度前进”。

12月16日,赵构率领新组成的五军人马到达大名。宗泽从磁州率军来会,梁扬祖从信德府率军来会,其他一些河北州郡的官员也有率军前来的。

梁扬祖率领来的,有兵万人,马千匹,而且有统兵官张俊、苗傅、杨沂中、田师中等人。在聚集到大名府来的人马中,这要算是一支劲旅了。

这月下旬,赵构召集大元帅府的主要成员“议行军所向”,两个副元帅意见分歧:

汪伯彦以为,金兵10万包围开封,大元帅府只有这样一些杂凑部队,怎能考虑去解开封之围?

宗泽则主张,开封之围是非去解救不可的。赵构在表面上不得不同意后者的主张,实际上他却决不敢亲自担负起救援开封的责任。

于是,赵构决定由宗泽率领大元帅府新编五军直趋开德府(即澶州,今河南省濮阳县),事实上就是把宗泽排除出大元帅府以外去了;他自己则带领梁扬祖为首的那支劲旅,于靖康二年(1127年)正月上旬躲到了东平府去。

宗泽果然把军队开到了开德府。但当赵构闻知赵恒已向金人送了降表,并已被金人连同其父赵佶一并扣押在金营之后,他又下令给宗泽等人,要他们“审观形势,料度彼已”“如未得利便,不宜妄动,上误国计”;“仍宜持重,明远斥堠,不得先以兵马挑弄,自启败盟之畔”。

经这样一再阻拦拖延,宗泽在靖康二年二月下旬才率兵抵达南华(今山东东明县),赵构也在同时移至济州(今山东巨野县)。

直到金军把北宋的两个皇帝和大批贵族男女大官僚等俘掳北去,并从开封撤退之后,赵构才又率领人马南移至归德府(今河南商丘县)。这时,他已决定要到那里去登极,去继承皇位了。

被金军统帅册立为楚帝的张邦昌,一直得不到北宋大部分文武臣僚的支持和拥护,他们还在想再立一个赵姓皇室的人物。然而北宋皇族中之住在开封的,全已做了金人的俘虏,幸而得免的,只有哲宗赵煦的废后孟氏和身任大元帅的康王赵构二人。

为这种形势所迫,张邦昌在1127年的四月下旬使自请退位,接着就用哲宗赵煦的废后孟氏的名义,不用两制词臣,而特命太常少卿汪藻,作了一道明白易晓的诏旨,请新皇帝即位。

在宋徽宗和宋钦宗二帝被虏北上一个月以后,1127年5月l日,21岁的赵构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省商丘县称帝,改元建炎,南宋政权至此成立,赵构是南宋的第一个皇帝,史称宋高宗。

为了重新组成一个稍具规模的政府,作一个要抗金复仇的态势,他登极不久,就起用了主战最力,并且在抗金斗争实践中立过战功的李纲做宰相。

这年六月,经过李纲推荐,用宗泽去做开封留守。原在河北陕西等地的将领玉渊、刘光世、韩世忠、张俊等,也都先后领兵到达归德,赵构在即位后就设置一个御营司加以统辖,命副宰相黄潜善兼御营使,同知枢密院事汪伯彦兼副使,以王洲为都统制。

被赵构用为他的首任宰相的李纲,在一年以前的开封保卫战中,曾一度担任过军事最高指挥官。

他一贯主张抗击女真南侵军,他负责指挥保卫开封的战役,虽然为时未久,就被北宋王朝所罢免,但后来开封的陷落,正从反面证明了李纲的抗战部署之正确,因此,他在当时成了最率众望的人。也因此,在他做了宰相之后,重建的宋政权立即建成了一个粗具规模的政府。

当北宋首都开封被金军攻破之日,河北、河东还有许多州县并没有被金人所占领。

这些州县,有的是由北宋政府军队固守着,有的则是由自动纠集起来的忠义民兵固守着的。

金军之第二次撤离开封北返,赵构之所以能到应天府登极,这些州县军民的抗金斗争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李纲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在他上台之后所提出的中兴宋王朝的建议中,认为最急切的,是控制河北、河东两路。

在他的建议之下,宋廷派遣张所去做河北招抚使,派遣傅亮去做河东经制副使。

李纲的主要用意,就是要把河北、河东的忠义民兵尽快地加以组织领导,不要使他们长时期得不到统一的领导、指挥和调度,得不到粮的和其他物质支援,最终为金军各个击破。

宗泽受命去做开封府的知府并兼东京留守之后,首先把全城和四郊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区,每区各选用谋略勇敢之士充提领,在四郊形胜之地,创立坚固营垒24所,各设统领守御将官,统率新招义兵数万人,在新置教场内,练兵讲武。

在黄河沿岸的16县内,宗泽还像鱼鳞般创置了联珠寨,以便与河北、河东的忠义民兵相结连,防止来犯之敌。

这样,开封就形成了宋政权重建后恢复两河失地的一个战略基地,陕西和开封以东以西诸路的正规军和非正规军,也全都愿意听从宗泽的号令和节制。

女真贵族两次以大军南犯时,不但蹂践了河东、河北地区,覆灭了宋政权,涂炭了开封及其附近州县,他们还纵兵四出劫掠:

东及沂、密(今山东诸城县),西至曹、濮、衮、郓,南至陈(今河南淮阳县)、蔡(今河南汝南县)、汝(今河南临汝县)、颍(今安徽阜阳县),皆被其害,他们杀人如麻,尸体臭闻数百里,淮泗之间,荡然如洗。

在此情况下,民族矛盾已上升为主要矛盾,阶级矛盾已降居次要地位了。于是,前此在各地起而反抗北宋政权的农民军,便也大都把斗争锋芒转向女真的南侵铁骑:

原来活动在淮水流域约有7万人的王再兴、李贵两支部队,原来活动在摆州(今山东郸城县)一带,拥众号称数10万的王善一支,原来活动在洛阳附近、拥众号称30万的没角牛杨进的一支,都先后归附在宗泽的领导之下,愿意在反击女真南侵军的战争中,效劳效命。

从此,宗泽拥有了上百万人马,军声大振。

同样受到李纲的推荐而被用为河北招抚使的张所任监察御史时,力主抗战,用蜡书导召河北路人民参军杀敌,在当地有相当高的威望。宋高宗即位后,他是监察御史,曾上疏力主把重建的宋政权仍迁回开封,以便控制作为天下根本的河东、河北地区。

另外,他对于当时已经哄传的宋廷将要南渡的计划,极力反对,因而对于提出南渡主张的黄潜善也曾加以弹劾。

张所虽因此而被罢免了官职,后经李纲力争,才恢复官职。但他却也因此而在社会舆论上获得很高的声誉,特别是在河北地区,用当时人的话说,是“声满河朔”。

李纲积极贯彻抗战路线,却遭到执政黄潜善和汪伯彦多方掣肘和刁难。按照宋制,如中书侍郎、枢密院长官等执政地位仅次于宰相,却与宰相合称宰辅或宰执大臣。黄潜善和汪伯彦坚持迁都东南,以图苟安一隅,这正中宋高宗的下怀。

当时,岳飞处于黄潜善的羁束之下,接连几个月无仗可打,闷闷不乐。他当然没有资格了解朝廷的许多谋议与争论。但是,从相州逃到北京,又从北京退至南京,皇帝的车驾愈走愈往南的事实,元帅府按兵不发,听任宗泽孤军作战的事实,使他不能不逐渐地明白,朝廷显然并无认真抗金、收复失地的远图,只是一味地消极地怯战和退避。

赵构的登基给当时正在进行艰苦卓绝抗金斗争的军民以新的希望,他们希望新皇帝能立即返回开封,领导全国的抗金斗争。

岳飞也是这样想,他兴奋地说:“陛下登基,百姓便有了归属,国家便有了新的主人,这便足以挫败敌人并吞我国的阴谋,中原失地的收复便指日可待。”

可是,岳飞完全想错了,赵构根本就不打算收复国土,自然也不想再回到兵火之后的开封。臭名昭著的投降派,副宰相黄潜善及江伯彦之流,迎合赵构的心思,竭力主张将首都迁到长江以南的建康即今南京,立即得到赵构的同意。

当年7月,宋高宗下诏说;“京师,指开封未可往,当巡幸江南,为避敌之计。”

这引起爱国臣民的激烈反对,这就等于将中原大片失地,北方上千万黎民百姓,故都开封以至皇家赵氏的坟莹祖庙都拱手让给了金人。

面对朝廷的不抵抗政策,岳飞忍无可忍,愤然上书,严厉抨击了黄潜善、汪伯彦之流,指出他们的迁都主张是苟且偷安,鼠目寸光,必然遭到中原人民的反对。

在书中,岳飞坚决提出,请皇帝返回开封,乘徽钦二帝被掳北去未久,敌人统治尚未稳固的时机,亲自统帅大军北伐。

像这样指名道姓的直斥奸佞,义正辞严的爱国主张,大大触怒了黄潜善与汪伯彦之流,于是他们以“小臣越职,非所宣言”的罪名,革掉了岳飞的官职,强迫岳飞离开军队“归田里”。

心怀报国壮志,一再立功疆场的岳飞,此时竟被赶出了军队。应天府南京呆不下去了,岳飞只好渡河北上,准备返乡。沿途之上,他看到了到处张贴的榜文,这是河北招抚使张所正在招募抗金健儿。

岳飞知道张所,他原来在朝廷任监察御史,极力反对迁都江南,并上书弹劾黄潜善“奸邪不可用”,遭到黄潜善、汪伯彦之流的忌恨,被贬出朝廷。

共同的主张,共同的遭遇,使岳飞把张所引为知己。他相信,如果投奔到张所的属下,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报国之志。想到这里,他兴奋起来,竟顾不了顺路回家去探望一下老母幼子,便直奔招抚使司所在的河北大名府。

凑巧的是接待岳飞的是赵九龄,他是岳飞前不久在应天府南京新结识的一个朋友,此人很有才智谋略,岳飞时常向他请教,他也很了解岳飞的军事才能和战功,认为岳飞是“天下奇才”,于是当即向张所推荐。

张所是北宋抗战的著名代表,当时受宰相李纲的委派,在河北一带招募民兵,积蓄力量准备抗金。他见岳飞身材魁梧,气宇轩昂,很是喜欢,促膝长谈,非常投机。

张所问岳飞说:“你武艺如何?能搏击多少敌人?”

岳飞徐徐答道:“我很自信自己的武艺,但并不认为这匹夫之勇有什么了不起。用兵之道贵在运筹帷幄,而不在于逞凶斗狠。来校用曳柴诈败之计打败强楚,莫敖靠采樵诱敌之法击溃绞人之围,这些全靠的是智谋,而不是个人的匹夫之勇。”

张所一听肃然起敬,赞叹道:“原来你并非一介武夫啊!不知你对当今形势有何看法?如何才能扼守黄河呢?”

岳飞侃侃谈道:“京师的安危全看河北诸郡的巩固与否。我们当在所有险隘处建立要塞,互成依仗之势,如果任何一城受到威胁,其它城塞就会赶来相助,并且伺机搔扰敌人的后方,这样的话,敌人就不敢窥视黄河,京师也就高枕无忧了。”

接着,张所又向岳飞询问对当前战局的看法。

岳飞指出,国家以开封作为京都,可它处于平原旷野之上,无山川险阻拱卫,完全依靠河北这个屏障才能保证它的安全,因此河北地位至关重要,如果河北不能为我所有,不只京师难以守卫,连江淮也十分危险。

岳飞建议张所将河北一些战略要地牢牢控制在手中,再在一些城市严密布防,如果一个城市被围困,别的城市或阻挡敌人,或来救援,这样不只河北可保,京师也就安全了。

岳飞的一席话让张所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点头称是。

岳飞见遇到了知己,不禁慨然请求道:“张招抚如果能提兵巡境的话,岳飞愿一马当先,供你调遣!”

张所喜出望外,立即授岳飞武经郎职,命他随已归顺的另一反金将领王彦北渡黄河,挺进新乡。

当时,在金朝统治区内抗击敌军的,并不止王彦和岳飞两支队伍。女真统治者疯狂掠夺和残酷统治,激起各族人民如火如荼的反抗斗争。

燕山府的刘立芸聚众起义,攻破城邑。他告谕民众说:“吾欲致南北太平。”起义者纪律严明,“蕃、汉之民归者甚众”。

蓟州玉田县爆发了杨浩与智和禅师领导的起军义,队伍发展到一万余人。

易州的刘里忙年仅18岁,他领导的起义军也有一万多人。他们把截山险,邀击金军,对金朝形成一定威胁。

从河北路的北部到南部的相州,很多民众自动组织武装,结成的山寨达五十多处,每寨不下三万人,人们奋起反抗女真贵族的统治。

河东路代州五台山的和尚真宝率领一支义军,同强敌周旋,宁死不屈。

在文水县,石頳率领的队伍占据山险,屡败金军。石頳坚持斗争八个月,被完颜粘罕军所俘,钉在车上,臀部插入利刃,以施加支解的酷刑相威胁,石頳毫无惧色。

完颜粘罕亲自劝降,石頳厉声回答:“爷是汉人,宁死不降!”终于被害。

宋太原府将官杨可发在繁畤县招集二万多人的队伍,以五台山僧李善诺等为先锋将,遭完颜粘罕大军的攻击,义军战败,杨可发刺腹自杀。

解州的邵兴、邵翼兄弟团聚义兵,占据神稷山抗金。金兵俘虏了邵翼,企图胁迫邵兴投降。邵翼大骂敌人,惨遭杀害。邵兴誓不投降,屡次痛击金兵。

在建炎初年的北方民众抗金斗争中,除了王彦的八字军外,力量最强、影响最大的还有河东红巾军和河北五马山起义军。

河东红巾军看来不是一支统一的队伍。宋时百姓起而造反,或为盗匪,往往“私制绯衣巾”。女真贵族无法对付神出鬼没的红巾军,只有屠戮无辜的平民以泄愤,结果是“亡命者滋益多,而红巾愈炽”。

河北西路庆源府赞皇县有一座山,山上聚集一支起义军,由马扩和赵邦傑指挥。他们用高宗之弟信王赵榛的名义作号召,组成号称几十万人的武装。

金朝真定府获鹿县知县张龚也起兵响应。刘里忙、杨浩、智和禅师等领导的燕雲地区起义队伍,也和五马山建立了联系。

在东北的金太宗御寨,有几千名被驱掳北上的汉族奴隶。他们以上山砍柴为名,置办长柄大斧,计划举行起义,并劫持金太宗,杀过黄河。由于叛徒的告发,起义被扼杀,首谋者都遭金人杀害。

以汉族为主体的各族人民的抗金斗争,毫无疑问,是正义的进步的爱国主义壮举。抗金斗争作为民族斗争,参加的社会成员相当广泛。祖国、皇朝和君主,这三者当然是不同的概念。然而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这三种概念实难于作严格区分。

抗金义军的领导者,如王彦、马扩等人,本是宋朗的官员,而邵兴等人来自民间下层,也接受了宋朝的官封。因此,北方各族人民的抗金斗争不免和保卫赵宋王朝纠缠在一起,成了无可避免的特点和缺点。

在宋朝统治者中,如何对待北方的民间抗金武装,也形成两条对立的政见。宋高宗、黄潜善、汪伯彦等投降派,一方面害怕金朝,另一方面也害怕和憎恶此类武装。

特别是五马山的抗金义军,既以信王赵榛作号召,被视为对宋高宗的皇帝宝座构成威胁,更遭到宋高宗君臣之疑忌。李纲、宗泽等抗战派,为了恢复赵宋的故土,洗雪国耻,则十分重视民间抗金武装,主张依靠北方的义军抗金。

李纲罢相后,镇守东京开封府的宗泽事实上成为抗金的中心人物。两河、燕云等地的抗金健儿渴望接受宗泽的领导和指挥,宗泽也迫切需要他们的支援和配合,双方建立了广泛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