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早期十四行诗艺术

在英国文学史上,最早的十四行诗出自托马斯、华埃特(1503—1542) 之手,他对英国文学发展的突出贡献也就在于最早将意大利十四行诗引入英国。在十四行诗的韵律上,华氏承用了彼特拉克体前八行组的韵脚安排,但在后六行的韵式上作了重大变动。华氏犯彼氏体韵律(abbaabbacdcdcd)改变成三个四行诗节加上一组结尾偶句,韵脚则为:abbaabbacddcee。可见, 传统、规范的二分式意大利十四行诗体开始诗体开始演变为英国十四行诗体。

就主题而言,华氏素以大胆和新颖而著称,但他的许多诗作只是意大利十四行诗的移译。11 到 13 世纪源于普罗旺斯抒情诗的爱情十四行诗是当时骑士精神在文学上的一种表现形式。骑士精神使中世纪的骑士表现出对心上人忠心耿耿,并能为维护其荣誉与安全而不惜厮杀战场的献身精神。爱情十四行诗也大都描写当时的这种时尚。然而,华氏却标新立异,在诗中大胆表现男女平等的爱情观。在颇具代表性的彼氏十四行诗中,诗人的笔墨重在描写男子对爱情的渴望以及对女子卑躬屈膝的虔诚心情,仿佛烘托出一个男子在情感上只能屈从于女子的定式。而在华氏的诗中,男子则显示出一种截然

不同的爱情观。华氏主张男子在家情中应当与女子处于平等的地位;有时, 为了使男子不因爱情而失去其人格的独立性,甚至表现出一种要挣脱爱情束缚的强烈愿望。例如,华氏的《别了,爱情》是效仿彼氏体写成的一首爱情十四行诗,诗人不仅抒发了追求平等爱情观的人文主义思想,而且为此告别了自己的恋人,也告别了爱情:

别了,爱情,连同你那无端的法则, 你诱饵的钩吊不坐再搅乱我的心绪。寒内加与柏拉图使我挣脱你的魔掌, 以我的智慧去追求完美无缺的财富。

萨里伯爵(1517—1547)常被称为英国第二位十四行诗人。他的诗作在主题和人物塑造方面都表现出受意大利诗人影响的痕迹,但不论在形式还是内容上,都大大发展了这一诗体。就形式而言,虽然莎士比亚后来采用的十四行诗体在托特尔编辑的《杂诗集》中已有华埃特的一首诗为例,但真正使这一诗体规范化的诗人当推萨里伯爵。萨氏的十四行诗大多分为三个四行诗节和一个结尾偶句,被称为“萨里体”或“英国体”,但后来的莎士比亚以这种诗体创作了 154 首十四行诗,其诗艺堪称炉火纯青,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故“萨里体”或“英国体”通常又称为“莎士比亚体”。萨氏体的韵脚安排为 ababcdcdefefgg,与彼氏体不同,其效果更为清晰、悦耳,而且由于其韵式富有递进性变化并以一个带有概括性的警句格言式的偶句结尾,因此,全诗的结构发展更为直接了当。萨移译彼特拉克《歌集》中的第 91 首十四行诗便是一个典型的范例:

lóve,th3t doth reign and live within my thought, a And built his seat within my captive breast, b

Cl2d i the arms wherein with me he fought, a

Oft in my face he doth his banner rest。 b

Bǔt she thǎt toǘght mě1óve a dǚffěr páin, a

My doubtful hope and eke my hot disire d

With shamefast look to shadow and refrain, a

Her smiling grace converteth straight to ire。 d

And coward Love, then, to the heart apace e Taketh his flight, where he doth lurk and plain, f His purpose lost, and dare not show his face。 e For my lord's guilt thus faultless bids I pain, f Yét frǒm my lord shall not my foot remove: g

Sweet is the death that taketh end by love。 g

盘据在我思想里面的爱,

占领了我的心田,并筑起营地, 身披铠甲同我战斗起来,

是他常常在我脸上树起旗帜,

但她却教我恋爱,教我忍受痛苦,

教我以羞怯的面容遮掩和抑挫我焦灼的希望和热烈的情欲, 她优雅一笑,直接化为怒火。爱如懦夫,匆匆逃入心间, 避居在那里,抱怒不尽,

他未达目的,不敢再露面。

为了主人的罪过,我忍受着无罪的苦因, 不过,我绝不离开我的主人一步——

由爱情作结,死便是幸福。

这首诗的韵律自然流畅,语气和谐而严肃,格律重音与单词及句子重音叠合齐整,措词铿锵有力、直截了当,富有阳刚之气,同时又温柔和顺、悦耳动听。在 thought、fought、tanght 和 fautless 等词中反复出现的元音[■] 回荡全诗,形成一种浑雄的共鸣;辅音头韵(alliteration)洒落自然,强化了全诗的节奏。诗人三次使用了 doth 一起强调作用的助动词进一步突出了诗中那种既受约束而又朴实无华的刚强个性。这种独具匠心的艺术手法,使诗中和谐而严肃的韵律表现形式错落有致,而且赋予诗中的思想内容和音乐效果以一种刚劲的男性气质。诗的前四行描写爱情的冷酷,其中第 1、3、4 行均以扬抑格取代抑扬格开行,铿锵有力的节奏变化起到了烘托内容的作用,而当诗中的“她”在第五行入诗时,扬抑格又让位于抑扬格。然而,在二行结尾偶句的第一个音步,诗人又以扬抑格替换抑扬格衬托出他接受男子天命的坚定态度。此外,随着诗中情节发展不断加快,诗人还借用连写句(run

-online)强化形式与内容的契合。

就主题而言,萨里也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十四行诗的表现范围。他的诗作并非局限于讴歌爱情,更重要的是他还涉及到友情这一主题,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他献给克莱尔和华埃特的十四行诗中。

在华埃特和萨里去世后的二十多年间,十四行诗体并无多少英国诗人问津,直到 1501 年,锡德尼(PhilipSidney,1554—1586)发表十四行组诗

(sonnetsequence)《爱星者和星星》(AstrophelandStella),才标志着十四行诗的创作达到一个新的高潮。《爱星者和星星》为伊丽莎白时代英国最早的十四行组诗,收入了诗人写于 1580 年至 1584 年间的一百零八首十四行诗与十一首短诗,以细腻的文笔记录了一位青年男对其女诚实但受挫的情感。诗人将组诗按“爱星者”求爱的过程分成若干部分,内容前后呼应、相辅相承,使组诗成为一个情节错综有致的有机整体。诗人还时常使用一些别出心裁的比喻(conceits),以再现主题中蕴藏在“真诚而善良的感情深处的责任与冲动、理智与情感的矛盾冲突。”他认为“十四行诗人所追求的真实性不能只是简单的平铺直叙,”因此,他的组诗带有明显的自传色采,就象读者无意中听到一组独白。组诗中的主人公“爱星者。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诗中的叙述者,他要么与各种人物倾心交谈,例如朋友,其他诗人或对其抱有羡慕之情的才子等等;要么与自然景物交流情感,例如月亮、麻雀、或自己的床铺等等;要么和种种拟人的象征谈古论今,如道德、理智、爱神丘比

特等等;要么自言自语。锡氏心目中的听众首先是读者,而并非诗中的“星星”,因为直到第三十首诗中,诗人才直接对她倾诉衷情。与“爱星者”交谈的人和物都在组诗中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有如众星捧月,衬托“爱星者”并将其复杂的情感世界再现于读者眼前。此外,锡氏在格律上也做出了贡献,使韵脚为 abbaabbacdcdee 的五音步抑扬格十四行诗体日臻完善。他将意大利体的前八行组韵脚与英国体的后六行组韵脚连用并使其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

在 1591—1597 年间,许多英国诗人纷纷仿效锡氏的《爱星者和星星》, 创作了许多十四行组诗。就体裁而言,大都大同小异,也都冠以标题,如丹尼尔的十四行诗集《迪莉娅》(1592)、康斯特布尔的《黛安娜》(1594)、洛奇的《菲利斯》(1593)、德雷顿的《思想的镜子》(1594)和斯宾塞

(EdmundSpenser,1552—1559)的《爱情小唱》(1595)等等。

《爱情小唱》共收入斯宾塞 89 首十四行诗,描述了诗人向他的第二个妻子伊丽莎白·博伊尔求婚的过程。主题除了歌颂美丽的姑娘外,还表现出心灵美胜过外貌美的柏拉图爱情观以及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的一个信念, 即文学能使人不朽等等。就形式而言,斯氏体已与后来的莎士比亚体颇为近似,每首诗由三个四行诗节和一个结尾偶句组成,两者的差别仅在于斯氏诗体每个四行诗节的最后一行与下一个四行诗节的第一行构成内韵

(internalrhyme):

a

第一个四行诗节

b

内韵 



e

c

d

c 第三个四行诗节

d

 结尾偶句

如上图所示措置有方的两个内韵将三个四行诗节连为一体,与结尾的二行偶句形成行数比例上的强烈反差,给人一种浑厚凝重之感。内韵一方面使诗中的叙述更为严密,更具有逻辑性,另一方面也使结尾的偶句更富有艺术张力并突出其中表现的理性内容,从而使全诗的结构与内容自成于和谐的整体。莎士比为体十四行诗有七个韵脚,而斯氏体仅有五个,且诗行结构比例为12:2,显然,斯氏所采用的韵律具有较高的难度。斯氏诗艺高超,对这种韵律应用自如,但令人遗憾的是后世能够效仿者却寥寥无几。

与当时流行的十四行诗相比,《爱情小唱》的主题也不乏独到之处。例如,在描写爱情这一永恒的主题时,斯氏并不沉袭前人的惯例,而是另辟蹊径,着力描绘一位订了婚的恋人。在斯氏爱情诗中,读者看不到锡氏诗中诗与里兹伯爵夫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也不见莎氏诗中女情人背着诗人与他的朋友暗中幽会的情景。斯氏描写了一个曲折生动、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既表

现了诗中人难以揣测的命运与坎坷的恋爱过程,也展示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悦。诗中没有炽热的情感冲动,只有和谐纯洁的脉脉温情,而且诗中的意象清新隽永,仿佛沐浴着洁白的银光,闪烁着无限的光环。此外,或许是由于诗人受拉图主义的影响,他接受了早已流行于法国十四行诗中柏拉图的一些美学观点,并致力用新柏拉图主关于“美”的观点塑造自己诗中女主人公的形象,使其表现为了种道德兼备的完美统一。斯氏第七十九首十四行诗典型地表现了诗人的这一创作特色:

人们称你为美,你当之无愧

⋯⋯

可我崇拜的却是高尚的心灵

⋯⋯

别的东西,无论多么光彩照人 终将变得香疏色去,化为乌有;

当时流行的另一诗歌主题是诗人往往赋予诗中所表现的人物一种永垂不配的精神力量。斯宾塞也不例外。他在第七十五首十四行诗中对自己的夫人说道:

我的诗将使你的贞操名垂青史, 在神圣天国记上你荣耀的名姓。

显然,这种借助文学作品可以使人不朽的观念也体现了斯宾塞的人文主义思想。

斯宾塞对十四行诗创作的另一突出贡献在于他最早起用婚姻这一主题来歌颂人的永存,并以一个美满的姻缘结束他的组诗《爱情小唱》。诚然,斯氏在十四行诗主题创作上的突破也是基于当时人们对自然、社会、宗教及各方面的认识。首先,当时人们认为婚姻能够使人类世代相传,从而使世间的凡人得以与世长存;其次后代还可能得道升天,成为圣人,这也是获得永生的一种途径;第三,自然界的运动循环往复,人也可以将自己视为一个微小的地球,同样有春夏秋冬之分,既然自然界是永恒的,那么,人也就不朽了。

总之,英国早期的十四行诗创作,不论在格律还是在主题上,都带有意大利十四行诗的痕迹,但这些诗人都为这一诗体在形式与内容上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