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患的晚年

除了偶尔外出,福楼拜一直隐居在克瓦塞那所白房子里,“我不过是一个资产者,归隐田园,从事文学,无求于人⋯⋯”“我希望死在我的角落里, 没有一个过不去的动作,也没有一篇过不去的文章,留作别人申斥的把柄, 因为我既不在别人身上分心,也不求别人在我身上分心。”在他的艺术王国里,福楼拜艰苦地写着,每天他用十小时读书、写作,好几天连台阶也不迈出一步。

创造艺术天国是艰苦的,然而他愿意献身。接连降到他身上的厄运,却使他忍受不了。

一八六九年,福楼拜的挚友布耶死了,他悲痛欲绝。布耶是诗人和剧作家,几乎每个星期日,他都到克瓦塞来,和福楼拜畅谈一天。他太了解福楼拜了,能一直看到福楼拜的心里。一批评起福楼拜的小说来,针针见血。福楼拜崇拜布耶,在他的生活和创作中,离不开这位良师益友,“失去可怜的布耶,等于失去我的产婆,因为他看透了我的思想,比我自己看得还要清楚。从他一死,我身边的空洞,我觉得一天大似一天。”

六十年代末期,拿破仑第三的统治风雨飘摇。一八七○年发动了对普鲁士的侵略战争,法国战败,普军侵占法国。在福楼拜家里也住上了普鲁士大兵,这使福楼拜异常愤怒和痛苦,“从普鲁士侵犯之后,人间没有再可能的灾祸。这是绝渊的深底、愤怒和绝望的最末一级!为什么我居然没有死呢? 我一想到这里,我就诧异。然而人生如此,我们生来是受苦的。”

灾祸接踵而至。一八七二年四月,身边唯一的亲人母亲也谢世。

一八七五年春,甥女婿商业濒于破产,福楼拜卖掉他所有的产业,营救心爱的甥女一家。甥女还不得不打算把克瓦塞房屋卖掉。要离开多年苦心营造的安谧的艺术王国,福楼拜异常痛苦,“我一生过得勤苦而严肃。然而, 我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我觉得我到了尽头。咽下的泪水噎窒我,于是索性我把闸放开。同时想起不再有一片瓦、一个家,我简直忍受不了。如今我看着克瓦塞,好像一位母亲看着她肺痨的婴儿,自语道:“他还活多久呀?’⋯⋯”

最后,克瓦塞总算保留下来。但晚年接连遭受这些打击,他已心灰意冷。他感到极端孤独:“我孤独,我永久孤独。⋯⋯我内心孤独;我外边孤独。” “我过着一种酸苦的生活,缺乏一切外在的欢悦,其间维系我的也只是一种永在的郁怒,有时因为无所用力而哭⋯⋯”他感到心力交瘁,衰老了,“仿佛一个老人,我遗失在我童年的回忆里面⋯⋯我所等候于生命的,只是一页一页的纸,往上涂墨。我觉得我走过一个无尽的寂寞,走向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同时我自己就是沙漠、旅客与骆驼。”

孤独、寂寞、酸苦、无望的生活,更加深了福楼拜的悲观虚无思想,这些在他们晚年作品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