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朗波》

《包法利夫人》被控告,这件事使福楼拜十分气恼,出于对周围世界的嫌恶,绝望之亲,他躲进历史的奥妙中去,一八五七年,他着手写一部历史小说。

福楼拜久已向往神秘的东方,早在一八四九年十一月至一八五一年五月,他和杜刚到东方旅行,曾到过开罗、亚历山大、大马士革、贝鲁特等地。这些具有古老历史的异国风情,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当他对法国龌龊的现实感到失望时,他的思想曾几度飞到使他神往的东方,从瑰丽而深邃的古代历史中寻找寄托。这次,他选择公元前三世纪迦太基发生的雇佣兵和民众起义事件做小说题材。为了历史的翔实,他不满足于波利亚《通史》上简单、枯燥的记载,于一八五八年四月,又去迦太基遗址考察,还阅读了有关书籍一千五百卷左右,于一八六二年写成长篇历史小说《萨朗波》。这部历史小说,作者选取的时代背景是公元前三世纪罗马和迦太基之间的战争。迦太基是古代腓尼基人建立的奴隶制国家。

《萨朗波》共分十五章。

第一章:庆典。公元前二百四十一年,迦太基和罗马的第一次布尼战争结束,迦太基战败,签约媾和,割地赔款。迦太基军队统帅汉密迦不满媾和, 又因他的败绩,被免职,委任纪士公为统帅。迦太基的军队全是由各国招募的雇佣兵组成,战争结束后,他们集中在迦太基城,等领饷后各归故乡。政府迟迟不发给欠饷,他们怨恨不已。为了安抚雇佣兵,在艾里克斯之战周年那天,元老们决定在汉密迦宫中举办大饗。酒酣耳热中,雇佣兵们发泄对迦太基政府的不满,李比人马多放出地牢里的囚犯,其中就有希腊人斯邦丢; 他们还杀死豢养的狮子;和大象拚命;在树下放火;从池里捞出神鱼煎煮。正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只见从汉密迦宫中祭神的高台上走出一位女子, 端庄肃穆,在教士的簇拥下来到雇佣兵中间。发狂的雇佣兵们顿时安静下来, 呆望着这位静穆的女子,是惊奇、是敬羡,还是神秘?难以名状。她就是汉密迦的女儿、虔诚信仰月神的萨朗波。她斟了一杯酒,表示和解,捧给马多。有个雇佣兵说,按他们的风俗,这是结婚的预兆。马多对萨朗波表示无比爱羡之情。这时,坐在马多旁边的西密地王纳儿哈发出于妒意,用短矛刺伤了马多的胳膊。等到马多拔出短矛,纳儿哈发躲开了,萨朗波也不见了。马多向萨朗波去的方向追去,大门紧闭,他无限怅惘。

被马多从地牢里放出的囚犯斯邦丢,原是一个希腊辩士同一个妓女的儿子。他参加战争,被罗马人捉住、逃跑、又被捉住,做过各种苦役,曾经自杀过。后来被汉密迦俘虏,囚于地牢,待以后送给罗马人继续为奴。复杂坎坷的经历,使他足智多谋,对贵族充满了怨恨。被马多救出后,他一直尾随待奉马多。马多,生于西几特湾,在森林里猎过象,在迦、罗战争中做了分队长。

第二章:在西嘉。为了防备雇佣兵在迦太基城闹事,两天后,迦太基统治者把他们调到西嘉,等待发饷。离开迦太基前,马多又来到萨朗波拜神的高台前,恋恋不舍,怅然而去。此后,莫名的思念使他一直心情悒郁。在西嘉,大家正焦虑地等待发饷,迦太基元老项龙来了。他只是诉说政府的困难、自己的窘状。因为他说的是迦太基语言,雇佣兵们听不懂。斯邦丢惟恐大家领到饷后各归故乡,他还得被押回去当奴隶,所以趁机用各种语言煽动雇佣

兵对迦太基的仇恨。大家打开项龙的行装,里面尽是山珍海味,而他们的饷银还不满两筐。这时,一个士兵报告说,后到迦太基城的霸勒亚儿雇佣兵三百亲人被迦太基人惨杀。于是,雇佣兵忍无可忍,愤而起义,回兵向迦太基进发。

第三章:萨朗波。她母亲早已去世,父亲汉密迦把她交给信仰月神的大僧正夏哈霸林教育。她远离人世,在禁欲、节食、净体等种种教养中长大, 她沐浴在宗教的神圣气氛中,然而她孤独、忧郁、烦躁,自从那次她在宴饗中给马多斟酒后,她常常激起一种无名的热情。

第四章:迦太基的城下。起义的雇佣兵包围了迦太基,纪士公出来发饷安抚,无济于事,被投入地牢。夜晚,斯邦丢领着马多,从地沟潜入迦太基城内。

第五章:月神。斯邦丢领着马多,摸入迦太基神庙,取走月神的圣衣, 它是迦太基人的精神寄托。马多带着圣衣,直奔萨朗波寝室,向萨朗波倾诉自己的无限爱慕之情。萨朗波在睡眼朦胧中看着久已渴望的圣衣,望着马多, 想让马多近前,忽而又大呼求救。马多披着圣衣闯出城外。丢了圣衣,迦太基的人心沮丧。

第六章:项龙。起义军拥戴马多做首领,纳儿哈发也参加了起义军。饱受迦太基奴隶主压迫的群众也都揭竿响应。他们攻打迦太基两个羽翼城市雨底盖和波杂利特。项龙率兵援助雨底盖,用象队打败了斯邦丢率领的起义军。斯邦丢又用火猪破了项龙的象队。项龙几乎被俘,逃回迦太基城,政府不得不求救于汉密迦。

第七章:汉密迦·巴尔迦。汉密迦不满迦太基当局,虽然回到迦太基, 也不愿挂帅征讨起义军。可是他得知女儿曾被马多所辱,又见自己的家业被雇佣兵损坏,便接受了任命。

第八章:马尔加之战。汉密迦率领军队出奇制胜,绕到雨底盖,和斯邦丢所率起义军激战一天,大败起义军,自己也损失惨重。

第九章:合围。汉密迎胜利了,迦太基元老们害怕汉密迦因此势增,不增援他。起义军合围困住了汉密迦,汉密迦挖下城壕扎营防守,处境危险。迦太基人认为军队被围,城中灾难等一系列失利,都是因为神衣被盗,而马多又是披着神衣从萨朗波内室出来的,所以,大家把怨恨都集中在萨朗波身上。

第十章:蛇。一直在内室伴着萨朗波的神物大蛇病了。夏哈霸林深知, 要取回圣衣,解救汉密迦,拯救迦太基,只有牺牲萨朗波,因为起义军首领马多对她有意。萨朗波觉得马多像月神一样可畏,也像月神一样在她心中牵动起一种神秘的感情。这时,蛇病好了,她起身到马多营中。

第十一章:帐下。萨朗波来到马多营中,马多如痴如醉,萨朗波也意荡神驰,二人过了一夜。突然营中失火,混乱中,萨朗波取到圣衣,奔回父帅汉密迦营中。这时正值纳儿哈发领兵来降汉密迦。汉密迦见女儿连结两胫的那条表示少女贞洁的镯链断了,知她已失身,顺手把她许给了纳儿哈发。

第十二章:地沟。汉密迦放火烧了马多营盘,欲与项龙一起歼灭起义军, 由于二人勾心斗角,各行其是,项龙军队被起义军打败,汉密迦也只得退回迦太基城,起义军围困了城池。斯邦丢深夜又潜入地沟,放走城中饮水池里的水,城内惊恐万状。

第十三章:日神。城中人认为大难的原因是没有祭日神。日神教长提议

挑选贵族儿童活祭。汉密迦暗暗从奴隶中挑选了一个儿童代替自己的儿子去祭神。日神的大铁象移到城的最高处,从口中喷出熊熊火焰,一个个儿童被布包裹着扔进火口里,化成一股股青烟。

第十四章:斧子峡。祭日神的那天晚上果然下了场大雨,城里的人得救了。汉密迦率精兵潜出迦太基城,斯邦丢率军追赶,被汉密迦诱入斧子峡, 峡谷前前后后被堵死。二十天后,四万人饿死一半。斯邦丢等十人去汉密迦营中求和,都被汉密迦钉上了十字架,山谷中被困的士兵也全被纳儿哈发屠杀。

纳儿哈发请求与萨朗波完婚,然而马多的影子一直在萨朗波心中浮现: 双手搂着她的腰、灼热的嘴唇狂吻她的全身、那一夜⋯⋯,但她又怀恨马多, 答应纳儿哈发杀死马多后再与他成婚。

汉密迦和项龙追赶马多至突尼斯,马多击败了项尤,把项龙等三十余名迦太基元老钉上十字架。最后的大决战中,起义军被汉密迦战败,全军覆灭, 马多被俘。

第十五章:马多。战争结束后,在迦太基举办盛大的萨朗波与纳儿哈发的婚礼,同时凌迟处决马多。婚礼进行中,血淋淋的马多奔至举行婚礼的高台下,两目闪光,仰望着萨朗波,然后,颓然惨死在高台下。萨朗波怀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心情凝视马多——爱、恨、理想、幻灭⋯⋯当纳儿哈发挽新娘的腰肢时,萨朗波也猝然死去——她和她的爱、梦想的英雄、假想的仇敌, 双双走向净土。

正如雨果所说,“《萨朗波》复活一个已亡的世界、一出痛心的戏剧。” 福楼拜出于对周围世界的嫌恶,想躲进历史的奥妙中去陶醉自己。然而,

人是不能逃离凡尘的,在对古代历史的描绘和理解中,深深打着现实世界的烙印,反映了福楼拜的社会思想。

福楼拜写《萨朗波》取材于波利亚的《通史》,但他按照自己的理解, 对《通史》的基本观点做了根本改变。波利亚在写迦太基与起义的雇佣兵斗争时,站在迦太基奴隶主一边,认为雇佣兵起事是因为这些野蛮人生性好闹事,他们耐不了游手好闲,故而哗变,才导致了那场血腥的战争。福楼拜却做了完全相反的解释。他写出雇佣兵起义完全是迦太基统治者逼出来的,他们蓄意不给发欠饷,残忍地屠杀大批雇佣兵,雇佣兵才不得不揭竿而起。不仅如此,广大贫苦群众无法忍受迦太基奴隶主的压榨,也纷纷起义。这就戳穿了一些历史学家对奴隶以及一切贫苦人民起义的歪曲,以唯物主义的历史观点解释了历史上的阶级斗争,抨击了历史上统治阶级的罪恶。福楼拜何以能这样真实、深刻地认识和描写历史?显然,这是他对七月革命、一八四八年二月革命、六月起义等一些当代的阶级斗争,深入观察总结所形成的观点。但是,福楼拜在群众革命暴动问题上的这点唯物主义理解远不是彻底的。他说过:“我所爱于群众的,只是骚动的日子,然而你往深里瞧瞧!”在他看来,群众的骚动固然报复了凶恶的统治者,但从长远看,群众的骚动从没有带来好的结果,所以他说:“我,恨群众,民众。我总觉得它不是愚蠢,就是穷凶极恶的残忍。”这种资产阶级观点,使他不能真正理解人民群众的革命斗争在历史上的伟大作用,在《萨朗波》中他只能见到起义者的悲惨下场。

《萨朗波》对迦太基上层奴隶主作了深刻的揭露和辛辣的讽刺。迦太基的上层统治者是靠商业掠夺,海盗行径,压榨奴隶等卑劣手段暴发起来的。汉密迦就是一个商人、战争掠夺者、海洋称霸者、凶恶的奴隶主,他的宫中

藏有惊人的财富。他们对各族人民残酷掠夺,人民无法生存,被逼起义。对起义的人民,他们又进行令人发指的杀戮,“宁可让成千成万的野蛮人死亡吧!也不要在我们之中死亡一个!”斧子峡大战中,他们就把四万起义军全部杀戮。为了各自的利益,奴隶主之间勾心斗角,互相拆台,矛盾重重。

福楼拜在《萨朗波》中揭露了宗教的残忍和虚伪。历来的教士们都宣扬, 宗教使人弃绝人世的罪恶而通向天国。《萨朗波》却深刻揭示出,即使是远古时的宗教也和统治者的利益密不可分地连结在一起。汉密迦把女儿交给大僧正教育,是为了使女儿不和别人接触,以待他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给女儿联姻。大僧正夏哈霸林为了宗教和迦太基统治阶级的利益,牺牲了虔诚的信女。教长们把无数儿童投入大火中祭祀日神,是为了维护奴隶主的统治。德高望重的大僧正夏哈霸林却被肉体的欲念折磨,终至叛了教。凡此种种,都无情地揭穿了宗教残忍虚伪的实质。

萨朗波的命运和那个时代的一切密切相连,从这个形象上我们更加深了对那个时代的认识。她母亲早已去世,父亲汉密迦把她交给月神大僧正夏哈霸林教育和保护,以备将来“为他政治上的某种关系而用”。她在节食、净体等种种虔养中长大,宗教的禁欲主义窒息了她做人的一切欲望,除了对月神的向往之外,她对人世一无所知,她感到孤独、冷漠。在宴饗中她遇见了骠悍而深情的马多,在她心中常常激起一种无名的热情。对于这个不幸的弱女子,这孕育着诸多的悲剧根苗:一个虔诚的信女,萌发了世俗的热情,这为宗教所不容;使她萌发热情的又偏偏是一个野蛮人、后来的起义军首领、她父亲的死对头马多,这为她隶属的阶级所不容。后来,这个天真的贵族少女终于成了宗教、奴隶主阶级以及残酷阶级斗争的牺牲品。她的悲剧根源就在这里。

福楼拜想避开龌龊的现实社会,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曾经有不少人, 对现实不满,又不知如何改变现实的丑恶,于是消极地探寻解脱的道路,但谁也没有解脱。写完《萨朗波》后,福楼拜从历史中回到现实,着手写一部描写现实生活的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