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离不开诗”

那么,他能做什么呢?文学!——福楼拜把自己的志愿、理想告诉了父亲。而且,他在写着一本小说,那是一八四三年的《情感教育》。德高望重的医生绝没料到儿子要作舞文弄墨的文人,他拉长了脸。但儿子有病,他无可奈何,只是喃喃地说,“文学、诗,究竟有什么用处?从来没有人知道。”

居斯达夫叫了起来:“大夫,说,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脾有什么用吗? 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然而身体离不开它,犹如人的灵魂离不开诗!”老福楼拜一耸肩,没加可否,就走了。

选择文学做人生冲刺的目标,并非是福楼拜一时心血来潮,从儿时起, 他的身心就沐浴在艺术王国里。最早把他引向这个绮丽世界的是女佣人玉莉。她生长在一个山村,深邃的山谷,绵绵的森林,宏丽的贵族府第,古老寺院的废墟,使她的故乡富有爱情和鬼怪的迷离色彩。她心地纯洁,有丰富的想象力,是一位说故事的能手。居斯达夫小的时候,听她讲故事,在她旁边一坐就是一整天。在医院对面街上,有一栋小房子,住着米鸟老爹夫妇。他们非常喜欢小福楼拜。只要老爹一招手,小福楼拜就打开医院大铁门,跑去坐在米鸟老爹的膝上听他讲故事。老爹故事多,讲得又很有意思,小福楼拜听得入了迷。他爱听的故事,就让老爹讲好几遍。老爹还给他读书上的故事,《堂吉诃德》特别引起他的兴趣,百听不厌。上小学的时侯,他常常带着蜡烛头,躲在寝室里偷读雨果的剧本。从十岁起,他就动手写悲剧了。虽然他连角色都分不清楚,剧本竟写出来了,而且还要上演。演员是他和同学; 剧场,大台球室;舞台,大台球桌。桌旁放条凳子,蹬着它上台。妹妹管理服装和道具。打开妈妈的衣橱,把旧围巾一披,正好充当古时候妇女的袍子。准备停当,他邀请观众:妈妈、佣人,甚至还邀请一位著名演员来看戏。小福楼拜满有信心地对那位名演员说:“我们要演四出你不知道的戏。可是很快你就会学会了的。一二三场的票子做好了。有扶手椅,还有房顶,布景⋯⋯”

十六岁时,福楼拜在卢昂市一家小报《蜂鸟》上发表处女作《自然历史的一课:雇员类》,用最俏丽的滑稽口吻,描述各种各样雇员。在这前后, 还写过《拜伦小传》、《拉伯雷》等。

福楼拜从一八三五年到一八四九年青少年时期的创作大致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一八三五年到一八三九年的冒险历史小说,如《王冠的两个竞争者》、《伊沙公爵之死》、《死之舞蹈》等。小说的主人公都怀着一种“恶魔般的利己主义”的欲望,无视生活的羁绊,无畏于死亡的威胁,拚命追逐名誉、财富、权利和爱情。这反映了青少年时期福楼拜对社会、人生浪漫主义的理解和追求,也暴露出消极浪漫主义的虚妄。从一八三九年到一八四九年,福楼拜从写历史小说转而为写“哲理小说”,如《十一月》、《玛斯尔》、

《狂人回忆录》等。书中的主人公都把生活看成是无法改变的假面剧,他们认为社会上的非正义、不平等、一部分人贫困饥寒,而另一部分人豪富与享乐以及他们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都是永恒的,不能根除的社会现象。《玛斯尔》中,写一个乞丐为了夺取一个怪诞神灵幽克的财富,用匕首刺穿了幽克,但幽克翻身跃起,声称他是社会精神的化身,是不会死亡的。丑恶的现实使他们悲观、僧恶一切,幻想着避开现实世界,躲进那虚构的理想王国中去。此后,福楼拜的思想和创作就沿着这条路——对现实社会的憎恶、批判以及对生活的消极、悲观——发展下去。

一八四五年,福楼拜尝试写成长篇小说《情感教育》,写了两个青年不同的生活道路:茹尔和亨利本是挚友,但因各自的境遇和经历不同,茹尔成为外省一个小城市的职员,他安于这种生活,远离大城市的喧嚣和人与人之间的倾轧,平静地、默默无闻地度岁月。亨利到巴黎学法律,梦想跻身于资产阶级行列中去。它反映了福楼拜青年时期对生活的探索和思考,结果只是加深了他对生活的厌倦和失望。

一八四五年,父亲去世,三个月后,妹妹也夭折了。他和母亲、小甥女来到卢昂附近的克瓦塞,全身心地投入了文学创作。

七月王朝末期,社会异常动乱。对于一八四八年二月革命,他也不理解。革命的结果又使他十分失望。资产阶级的卑劣和社会的动荡使他无法忍受, “共和派、反动派、红色人物、蓝色人物、三色人物——所有这些人物都愚蠢地互相勾心斗角”。现实咄咄逼人,福楼拜焦躁不安,他厌倦这些烦扰, 他渴望得到拯救——这种种思想情绪都融注进《圣·安东的诱惑》(一八四九年)中。小说主人公圣安东是公元三世纪埃及的一位隐士,他虔心修养, 但各种各样的神祇、魔鬼、男人、女人、各宗教、教派、各种欲望都来诱惑他、折磨他,他哀求耶稣把他从各种诱惑中拯救出来。它反映了福楼拜青年时期对社会各种丑恶现实的不满、憎恶以及他对人生的厌倦、失望和苦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