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两地情

车尔尼雪夫斯基出医院后,被安顿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里。这间屋

子到处是缝隙,冷风不断钻进来,把他的风湿性关节炎折磨苦了。

流放的艰难和困苦都不在话下,只有抛妻别子使他深感疚歉不安。他给妻子奥莉加写信: “原谅我,我亲爱的小鸽子。由于我生性清高,没有让你在物质上

得到保障,我对此太不在乎了。尽管在我本人的生活中,早就存在着变化的可能性,而且这种变化也已发生了。但我没有估计到,这种变化竟长久地剥夺了我为你效力的机会。”

他们结婚的日子和她的生日,他记得很清楚,把它们当作节日来庆贺。

“我亲爱的朋友,我的欢乐,我惟一的爱人,我的灵魂莉亚列奇卡! 我好久没有像我心里渴望的那样给你写信了。现在,我亲爱的,我压抑着激动的感情,因为这封信不仅写给你个人,也可以公诸于众。要知道, 这是在我们结婚的日子写的。我亲爱的欢乐,感谢你照亮了我的生活!”

从他们初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了 25 年了。他喜欢她活泼愉快的性格,很赞赏她那种勇敢而泼辣的精神。譬如,她喜欢乘着三套马车,响着铃铛,唱着歌飞奔,相互竞逐!她敢于冒着风暴在海上荡舟。有一次, 彼得堡遭遇洪水,她女扮男装,划着船去为别人抢救飘流在涅瓦河上的财物。

以前,她是多么善于创造欢乐啊!他们的客人都知道,奥莉佳在哪里,哪里的气氛就变得活跃,谈笑风生的。现在,他劝她别难过,别忧伤,要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尽情地欢乐!可是,又怎么能够呢?

奥莉佳呢,也和他一样,住在家乡苦苦相思。这个女子性格坚强, 无怨无悔与丈夫同舟共济,含辛茹苦地担当起抚育子女的职责。

过了不久,奥莉佳写来一封信,说她要来流放地千里寻夫。这个消息使车尔尼雪夫斯基亦忧亦喜,他回信说:

“对于你要来这里的打算,我怎么说呢?我亲爱的,我的小鸽子! 你考虑一下,再考虑一下,关山阻隔跋涉难啊!你知道,我一贯赞同你的决定,把它当作最好的主意。可是,我请求你考虑考虑路途的遥远和艰辛。”

路途再远再险,也阻挡不住她的心意。

过了一年,5 月初,奥莉佳带着 8 岁的小儿子米哈伊尔,在医师巴甫里诺夫的陪伴下,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外贝加尔。

这次她来得很不是时候。因为在首都刚刚发生了卡拉科佐夫谋杀亚历山大二世未遂事件,全国实行戒严。东西伯利亚总督向涅尔琴斯克工场总监下了一道手令:

“严密监视车尔尼雪夫斯基。”

这一来对他的看管加紧了,在他的小屋子前新增加了一道岗哨;家人探望变得难上加难了。

既然已经到达伊尔库茨克,奥莉佳写了一份申请递呈总督,请求允许她探望丈夫。总督的答复提出了一个恶毒的条件:

“如果她愿意到涅尔琴斯克工场看望丈夫,那么就得一辈子留在西伯利亚,一直到丈夫死去。而且她本人要受到国家规定的对待国事犯家属的一切约束。”

奥莉佳不能同意这个条件,因为大儿子还留在老家里。她再次请求

允许探望,哪怕会见时有宪兵在场也行。并答应和丈夫谈话时只用俄语, 不用别人听不懂的外语。总督请示了彼得堡,上峰批准了这次探望。但条件是必须一直有宪兵军官在场,不得传递任何秘密消息。

奥莉佳几乎在伊尔库茨克等待了一个月。最后她带着儿子,在宪兵上尉赫麦列夫斯基的随同下来到了涅尔琴斯克工场。这个宪兵乃是厚颜无耻之徒,一路上行为放肆。因为巴甫里诺夫医师已不允许继续陪随。据小儿子米哈伊尔后来在回忆录中所写的:

“8 月 23 日⋯⋯我们来到卡达亚。这是只有几家木板棚屋子的小村

庄,离中国边境大约 15 俄里。父亲就住在其中一个小屋子里⋯⋯有两个小房间。地板上堆着书,记得有黄色封面的《祖国纪事》。我们的探望时间不长,总共才 5 天(我们是 8 月 27 日离开的)。因为对父亲来说, 宪兵老在一旁监视,太难堪了⋯⋯父亲当然高兴见到爱他的母亲,可是, 高兴中掺和着痛苦。因为,来探望一次,住不过几天,却需要经过几个月的长途跋涉,还要花费一大笔钱,并惹来许多不快。他在随后的几封信中,不止一次地央求母亲,不要再来探望。指出关山阻隔跋涉不易, 而且当地生活条件极苦,难以忍受。同时他深信,苦役刑满以后,他会转移到靠近俄罗斯的地方。全家就可以在那里团聚,就能够恢复自己的文学创作活动了⋯⋯”

车尔尼雪夫斯基那时没有料到,前面等待着他的却是更大的失望和痛苦。

车尔尼雪夫斯基生怕妻子担心,每次给她写信总是轻描淡写,尽量往好处说。都是“身体健康”,“生活不错”,甚至把后来囚禁他的维柳伊斯克县的荒凉古城堡,形容得如同“宫殿”一般美妙。

不幸摧残了奥莉佳。为丈夫的命运担忧,为贫困发愁,为儿子蒙受的屈辱痛心。这一切彻底扭曲了她的性格。她常常默诵着涅克拉索夫的诗句:

“沉重的十字架,钉在她的命运上。”

奥莉佳离开不久,也就是在 1866 年 9 月,车尔尼雪夫斯基从卡达亚矿区被转移到不远的亚历山大工场。

途中经过几个村庄,牲口过冬地,此外就是草原,一望无际的紫罗兰色的草原⋯⋯亚历山大工场四面环山,山上是洪荒的原始森林。一座大屯子环绕银铅冶炼厂,厂里的工人,大多是流放政治犯和被判在地方牢狱服刑的苦役犯。

车尔尼雪夫斯基被安顿在警察所的一间房子里,隔邻住的是刺杀沙皇的卡拉科佐夫事件的参加者,以及波兰起义者。这些人都很年轻,在他们眼里,这时的车尔尼雪夫斯基有着一张极其平凡的面孔,苍白而清秀。灰褐色的眼睛高度近视,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稀疏的淡黄色的胡须,蓬乱的长发⋯⋯经常穿着一件白羔皮的袍子。脚蹬一双毡靴,头戴一顶黑色的羊羔皮帽⋯⋯

大家知道他是《怎么办?》的作者,都把他当成尊敬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