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彼得堡大学

语文系里,一年级学生比较少。在这不多的学生当中,有 10 来个来

自教会中学。早在 30 年代,就有一批非贵族出身的青年,涌进了高等学

府。这使贵族子弟感到不那么舒坦。到了 40 年代,各大学里已挤满来自教会中学的学生,他们出身于下层职员和市民家庭。后来,欧洲各国爆发了 1848 年的革命事件,沙皇政府采取了严厉的防范措施,想方设法阻止平民知识分子进入大学。车尔尼雪夫斯基恰好是在这两个时期之间, 来到彼得堡大学的。

1848 年,国民教育部部长乌瓦罗夫发布了一个秘密通令,强调: “现今人们想受教育的期望,越来越迫切。在此情况下应予关注,

不要使这种过分的期求,在某种程度上破坏国民的阶级结构,不要让它诱使青年人狂热地追求奢侈的知识。”

过了一年,大学招收新生的人数降到了最低点。1849 年,彼得堡大学语文系只招收进了两个学生!

日子长了,车尔尼雪夫斯基了解到,教授中也有社会出身和他差不多的人。他对这一类教授特别怀有好感。他以尼基坚科、乌斯特里亚洛夫和涅沃林三位教授为例。除俄语之外,他们不会讲其他任何一种外国语言。他们年轻时哪有可能学会讲外语呢?尼基坚科和乌斯特里亚洛夫,原是舍列梅捷夫伯爵的农奴,后来被解放了。而涅沃林则是神职人员出身。这些曾经当过农奴的教授,有的人随波逐流,丧失了自由思想和反抗精神,逐渐安于现状,反而帮助沙皇政府实现它的意图。他们当然不会像狂热的农奴主穆辛·普什金伯爵那样,死心踏地为专制制度效劳。他们对官方的思想压制,也时有不满;却不敢去直接反抗。总是想方设法躲躲闪闪,其处境是相当可悲的。跟他们学习的平民青年,本能而尖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这就是米哈伊洛夫在大学呆了一年多,便退学到下诺夫哥罗德城谋事就业的原因。许多青年很快就意识到,来彼得堡上大学不是为了受到真正的教育,只是为了获得一纸文凭而已。

车尔尼雪夫斯基给萨拉托夫的亲人写信说: “现状就是如此,想多少有点作为,就得上大学,就得在首都做事,

没有这两个条件你就会依然故我,一事无成。”

到处都笼罩着萧条和肃杀的气氛。正如赫尔岑所说的,兵营和衙门已成为沙皇尼古拉一世政治科学的支柱。警察分局长们占据了大学的教研室。教授们的活动,受到公开或秘密的限制。

尼基坚科教授的日记中,有这样的记载:有一次,在督学穆辛·普什金主持的校委会特别会议上,宣读了一个“按皇上旨意”写成的部长的命令。命令规定:

“民族性⋯⋯即无限忠于并绝对服从君主制度,而西斯拉夫传统不应引起吾人的任何同情。”据此,教育部长乌瓦罗夫表示,希望教授们讲课时,一定要根据这个大纲和政府命令,来阐述我们的民族性。讲授斯拉夫方言、俄国历史和俄国法律的教授们,更应如此。

难怪这所大学的学生会产生这样的印象:在语文系学习只好白浪费时间。一切都是墨守陈规、形式主义,废话连篇,咬文嚼字⋯⋯

学生们在私下交谈中,经常讥讽那个“希腊科学文化的巨擘”—— 教希腊语文的老夫子格列费。此人一日不用错动词就没法过。除了希腊语的词源,什么也不想知道。

对于善于独立思考的学生来说,语文课和俄罗斯文学史课的教学, 远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语文课由尼基坚科主讲,文学史由普列特尼奥夫主讲。这两人都是非同一般的文学家,文学史上都留有他们的名字。可是他们的才能,很少显示在教学上。学生还感到惊讶,为什么普列特尼奥夫在文章中,时有很中肯的见解;而在课堂上却废话连篇,催人入睡?尼基坚科则千方百计回避某些“尖锐”问题,只讲作品表层的东西。如果学生请他阐述作品深层面的内涵时,他便巧妙地在暗礁之间迂回, 用些含混不清的字眼高谈阔论,借此摆脱困境。

对学校这些著名教师的怯懦和不彻底,车尔尼雪夫斯基自有他的评价。他无法尊敬那些对官方的意识形态唯命是从的教授先生。

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日常生活过得很单调。听课,上图书馆,和同学研讨、辩论、闲谈、按时给家里写信。时间便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过去。

他博览群书,书使他和外界隔开了。一旦得到一本想看的书,他便高兴异常;如果弄不到需要的书,他就会闷闷不乐。他不上剧院,害怕看戏耽误学业。对父母则说,他看不惯那些戏。他本想每逢星期天去参加学校的音乐晚会,但改变了主意,因为一个冬天得交三个银卢布。不如把这些钱花在买书上。学校的舞会在他看来实在可笑——女舞伴由男学生装扮。学生会餐也没他的份儿,他滴酒不沾。他有时到同乡、父亲的熟人和朋友处作客,彼得堡有不少萨拉托夫人。有的当了大官,生活得自在而阔气。父母劝他和有用处的人保持来往,他也想顺从父母的意愿,但他那种性格不允许这样做。如果有人生硬地表示愿意提供帮助, 都会使他感到受辱。倘若仅仅是拜访,谈些无关痛痒的事,这样交朋友还有必要吗?

实际上他无时不感到缺钱。为了勉强度日,他处处紧缩开支,节省每一个戈比。他不仅为几个钱而操心,还想到父母供他上大学很不容易, 因而心里难受。车尔尼雪夫斯基一家和多子女的佩平家是分不开的。所有沉重的生活负担,历来都由两家平均承受。所以他急切地盼望,有朝一日能自己挣钱,哪怕是当家教给人上课也行。

冬天快到了,他打算不购置皮大衣——好在寓所离学校只有走 15 分钟的路程。去浴室可以穿光板皮袍;不过没有礼服和制服大衣怎么行呢? 他本来想向一个枢密官的儿子,用半价买一件旧礼服。可是这件礼服的

领子是舞会式的,绣着金色花边,不好意思穿上身,只好去订做一件。哎呀,这里生活花消太大,东西贵得吓人,白面包比萨拉托夫的贵

两倍半。看戏要雇车——他连想都不敢想。为了把开支压缩到最低限度, 他只在星期天喝一次茶,或者根本不喝。

表面上,他的生活过得平淡清苦;不过内在的精神生活,确是丰富极了。这就是车尔尼雪夫斯基,能以惊人的毅力和平常的心态,忍受生活中各种贫困、痛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