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果的初恋
大二学生车尔尼雪夫斯基,已是 19 岁的青春旺季。他的初恋,与他的好朋友洛博多夫斯基的婚事有关。
1848 年初,洛博多夫斯基认识了一个驿站长的女儿——娜杰日达·叶戈罗夫娜。没过多久,便昏头昏脑向她求婚;蒙她不弃,慨然俯允。到了这一地步,他突然产生了疑虑:他能爱未来的妻子吗?
洛博多夫斯基认真对这门婚事作了估价,认为大不适宜。何以见得呢?
他觉得未婚妻是个目光狭隘和不开通的姑娘,自己未必能把她改变过来;但同时他又感到,既然已经正式求了婚,就有义务娶她。即便得不到幸福,他也要竭尽全力,使她感觉到幸福。
也许,婚姻会推动他积极起来,不再对世事采取玩世不恭的冷漠态
度。他开始考虑金钱,努力工作和争取学位。 “不过,看来我无法爱她,和她不会有共同的感情。”他对车尔尼
雪夫斯基说。这件事,一开始他便对好朋友推心置腹。
不久便举行了婚礼。车尔尼雪夫斯基充当了傧相。给新娘祝福时的情景,深深地感动了他,使他久久不能忘怀。
亲朋好友陪伴新婚夫妇向教堂出发。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新娘的父亲,同坐在一辆马车里,走在人群的最后。
几天前,一场从未见过的暴风横扫了彼得堡,其残痕还随处可见。沿途尽是倒塌的篱笆,花木凋零、杂乱无章的花园、连根拔起的树木、吹倒的岗亭和柱子、掀掉的房顶和板棚。暴风毁坏了叶拉金桥,折断了沃斯克列先斯基浮桥,把九艘支撑浮桥的木船都弄沉了。
婚礼进行时,车尔尼雪夫斯基表面一本正经,对这里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人家还以为,他在分析刚读过的几本英国著作哩⋯⋯
非也!车尔尼雪夫斯基想的根本不是英国书。他第一眼看到娜杰日达·叶戈罗夫娜时,发现她和洛博多夫斯基所评价的大不一样。车尔尼雪夫斯基觉得她是个美女,那么高雅,那么妩媚,简直十全十美。
他暗自思忖:“难道这样的姑娘,可能目光狭隘吗?她一言一行, 都显示出她天生的聪慧。”
婚礼进行曲中,车尔尼雪夫斯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俩,越看越觉得她美。当她从傧相身旁走过时,她瞥了他好几眼;每一眼都使他产生非同寻常的快感。
他想:如果能博得纳娜杰日达·叶戈罗夫娜的好感,便觉得称心如意了。
他悠然自得地回到宿舍,纳娜杰日达·叶戈罗夫娜的身影老在脑际出现。不过,起初他甚至难以辨清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他开始寻思, 分析,琢磨:“也许,这是我的自尊心在作怪。因为一个年轻可爱的姑娘能使我产生好感;而这种好感,有别于姐妹对我的爱,显然是不寻常的。这也说明,我并不是一个不懂得爱的利己主义者⋯⋯”
当然,这些内心意识流,外人是不可能知晓的。许多年之后,车尔尼雪夫斯基在他写的《生活札记》一书中,细致地描述了这次婚礼。只是“傧相”这一角换了个名字:叫做“库鲁舍多林”。
其实,他从来没有和女人交往过,而确实已经到了求爱的年龄。这个向成年困难的过渡,使他对爱情的认识,带上了忧郁的色彩。他对她的感情,绝对是纯洁的,丝毫不怀有不可告人的打算。但确是难以抑制地思念她。一想到自己多少有点明白爱情的甜蜜时,便觉得无比幸福。洛博多夫斯基婚后的第三天,车尔尼雪夫斯基开始用另一种方式写
日记。他用在教会中学时,独创的一种速记法。开始记的,就是这次婚礼的情况,以及同娜杰日达·叶戈罗夫娜见面后自己的心情。
他一边写日记,一边细想他对洛博多夫斯基夫妇的态度。啊,这分明是不可能结果的花枝呀!
为什么对他们的思念,超过对其他人的思念?为什么他因期待见面而思绪不宁?这样的情形他从来还没有过。这并不是因无所事事而想入非非;他很忙。该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学年考试迫在眉睫、脑子里正酝
酿一部文学著作的构思。此外,他准备在斯列兹涅夫斯基教授的指导下, 搞一项大的科研工作。
不管车尔尼雪夫斯基正在做什么,忙于何事,他的思绪老是关注到洛博多夫斯基夫妇身上。他们夫妇间的关系将会怎样?丈夫会不会正确理解妻子的性情?他们靠什么维持生活?洛博多夫斯基能不能设法挣到足够的生活费用⋯⋯这一切,都使车尔尼雪夫斯基惴惴不安。
很快得知,这两个人的生活变糟了。洛博多夫斯基的抱怨,使他感到伤心。娜杰日达·叶戈罗夫娜的父母,也百般埋怨⋯⋯
在这以前,车尔尼雪夫斯基发现朋友有困难,也曾解囊相助。现在他决定把开支紧缩到最低限度,将节约的钱送给洛博多夫斯基。只要能使这对新夫妇过得好些,他自己再穷也行。每次接到家里寄来的钱之后, 他都赶紧跑到洛博多夫斯基夫妇那里。除留下必需花的三四个卢布,其余的都给洛博多夫斯基。
他觉得,如果物质条件好些,洛博多夫斯基就会改变对妻子的态度。车尔尼雪夫斯基经常琢磨,从哪里能弄到钱,使他俩摆脱贫困。
可是,他的好朋友洛博多夫斯基不幸又患上了可怕的肺病。车尔尼雪夫斯基甚至想到,万一肺结核夺走他朋友的生命时,他准备随时同娜杰日达·叶戈罗夫娜假结婚,使她不至于像莫斯科的亚历山德娜·格丽戈里耶夫娜那样,回娘家去受气,给父母弟兄充当佣人,被人看作“卖出门的货物,脱手的女儿”。
过了些日子,知识分子中经常谈论的话题,集中到巴黎的革命和俄国的农奴制。车尔尼雪夫斯基同洛博多夫斯基当时已敏感到,俄国近期有可能发生革命。
有一次,他听到洛博多夫斯基慷慨激昂地说,也可以在俄国发动一场革命。
“革命的因素是存在的。其实,许多村庄已经起来造反了。他们拒绝互相出卖,当局只好用抽签的办法,来惩办一些人。但不过,他们缺乏团结,破坏有余,建设不足⋯⋯我早就有参加并率领起义的想法。”要在 1848 年发动俄国的农民起义,率领它和沙皇的军队作战⋯⋯这
一切,连当时最敢做敢为的人,作梦也不敢去想!
车尔尼雪夫斯基如此仰慕洛博多夫斯基,这毫不奇怪。他们相好的期间,正是洛博多夫斯基一生中最光辉的时期。
后来,洛博多夫斯基逐渐消沉,丧失了年轻人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参加并率领起义——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车尔尼雪夫斯基逐渐才清楚,他的这位朋友的革命情绪,是很不牢固很不稳定的。后来他们分道扬镳了。年长的一个以热情勇敢开始,以当了五等文官而默默告终;年幼的一个开始时优柔怯弱,最后却成了一个伟大的、坚忍不拔的革命者。
经历的人和事多了,车尔尼雪夫斯基冷静反思得出结论:“我对人总是一下子就过于肯定,把人家看得很高很高,后来又不得不把自己捧得很高的人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