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审判丑剧
1849 年 4 月,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被沙皇政府破坏。许多小组成员遭到逮逋。
7 个月之后,彼得堡街头贴出告示,要公开“审判”一批“罪犯”。
12 月的一个清晨,人群向谢苗诺夫校场走去。校场上站满了卫戍部队的士兵,他们在木头搭起的平台四周围成一个方阵;台面上覆盖着黑纱布。八点钟左右,“犯人”被马车押运出了彼得保罗要塞。每人身边立着一名卫兵,队伍前面开道的是手握军刀的行刑队。马车的玻璃窗结冰了,没法看清囚徒的面孔。城墙上站着无声的人群,整个广场积垫着昨夜刚下的白雪。
“犯人”们被推下了马车,让他们排成单行纵队。这些被捕的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成员们,已有 8 个月没有互相见面了。他们彼此打量对方削瘦而苍白的脸颊,互相默默点头致意。
马车继续开来。囚犯一个接一个从车里出来。其中有彼得拉舍夫斯基、利沃夫、菲立波夫、斯佩什涅夫、哈内科夫、卡什金、叶夫罗佩乌斯、陀思妥也夫斯基、杰布兄弟、帕尔姆⋯⋯都是知识界的精英。
宣布判决之前,先押着他们绕场一圈示众。走在前头的是一位神甫, “犯人”们一边在厚雪中走着,不时轻声交谈几句话:
“他们要拿我们怎么样?” “行刑台上立的柱子是干什么用的?” “想必是要吊⋯⋯军事法庭,可能枪决⋯⋯” “谁知道会怎么样⋯⋯也许都弄去服苦役⋯⋯”
围成圈的士兵,用神秘而又冷漠的目光盯着走过的囚徒。
绕场完毕,犯人踩着吱吱作响的阶梯上了平台。军事法官依次点名, 校场副官注意察看,验明正身。犯人奉命站成两行,和城墙成 90 度垂直线。嘶哑的号角声突然划破寒空,令人毛骨悚然。
“举枪!”发出了口令。 “脱帽!听候宣读判决!”
校场副官看到只有少数人听他的命令,便怒气冲冲地指挥士兵动手,摘下那些人的帽子。
军法官匆匆念完公诉书和军事法庭的判决,士兵们便给犯人穿上死囚衣——带风帽的白色粗麻布尸衣。神甫拿着圣经和十字架走上行刑台,士兵随后抬来了诵经台。神甫向犯人们简短地布了道。当他离开后, 士兵根据校场副官的指示,把彼得拉舍夫斯基、格里戈里耶夫和蒙别利, 分别绑在三根柱子上,每根柱前挖了一个坑。
士兵用风帽遮住他们的脸。对面的一排士兵,根据口令已瞄准枪口⋯⋯这时响起了鼓声,已瞄好的枪口忽然间向上一抬⋯⋯
一辆轻便马车飞驰到了行刑台跟前。出来一个机要通信官,他带来沙皇的“特赦诏书”。免去死刑,改为流放西伯利亚。
彼得拉舍夫斯基、蒙别利和格里戈里耶夫三人松了绑,复被带上平台。军事法官重新向每个犯人宣读了最后的判决。宣读完毕,两名身穿黑色长衣的刽子手,将犯人摁下跪倒在地,在他们头顶上将一把把剑折断。
动作持续了 20 多分钟。然后几名铁匠登台,给流放罪犯钉上重脚镣。彼得拉舍夫斯基习惯地歪着头,不动声色地站着。突然,他从刽子
手的手中夺过一把重锤,扑通坐到地板上,发狠地将自己脚上的镣钉紧。一辆三匹马拉的篷车驶到了台前,木轮子压在雪地上吱吱发响。车
里又下来一名宪兵和一个机要通信官。把一件公家的皮袄和一顶护耳帽子给彼得拉舍夫斯基穿戴上。宣布“皇上恩准”,只将他这名“首犯” 无限期流放西伯利亚矿区服苦役,立即从谢苗诺夫校场送走。
“该出发了!”机要通信官催促彼得拉舍夫斯基上马车。“我的事还没有做完呢。”彼得拉舍夫斯基回答道。 “你还有什么事?”校场副官惊异地问。 “我要同我的朋友们告别。” “好吧,你得快一点。”校场副官不满意地嘟哝道。
彼得拉舍夫斯基戴着脚镣,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一一同他的组员们拥抱告别。和有的人默默相对,和有的人说上两三句话。难友们眼里都噙着泪花。
“别了,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说罢,他再次鞠躬致意。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脚步。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冷冷一笑, 说道:
“瞧,他们多么会给人打扮啊!穿上这身衣服,对自己也要生厌!” 这句挑衅的话,显然让站在旁边的一位将军大为恼怒。他骂了一声,
向彼得拉舍夫斯基吐了一口唾沫。 “混蛋。我多么想看到你也穿上我这身衣服!”彼得拉舍夫斯基回
敬他一句。
马车开动了,从人群旁边缓缓驶上大路。这时有一个人走出人群, 脱下身上的皮大衣和帽子,向彼得拉舍夫斯基的马车扔过去。马车拐向通往莫斯科的大道,越驶越快,转眼就看不见了⋯⋯
其余的难友等待着,看会拿他们怎么样。
要塞司令走上平台宣布,他们不直接送往流放地。动身前先送到要塞司令办公室。
被捕者中,只有帕尔姆一人免受惩罚。他胆战心惊地喊了一声“沙皇万岁!”
没有人响应,没有人理会。马车开了过来,囚犯坐上车走了,相互没有告别⋯⋯
假死刑表演,到此匆匆落幕。
这一天沃尔夫糖果点心店生意特别好。顾客坐满了“读报室”、台球室和茶点部的全部座位。这里可以边喝咖啡边浏览当天的报纸,可以不停的耳语、低声的交谈。顾客都急着向报童买《圣彼得堡公报》和《俄罗斯残废人报》,因为它登有彼得拉舍夫斯基及其同志的消息。
车尔尼雪夫斯基勉强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很快扫了一眼手中的报纸。看见第一版有一条重要消息:
“这是一种极端有害的异端邪说,它使整个西欧产生了骚动和叛乱,有引起推翻任何秩序和毁灭任何繁荣的危险⋯⋯经调查发现,服务于外交部的九级文官布塔舍维奇,和彼得拉舍夫斯基首先发难,图谋推翻我们的国家政体,以便建立他的无政府制度。为了传播其罪恶的意图, 他在住处定期纠集各阶层的青年⋯⋯
“1848 年底,他在这种定期集会之外,又着手组织了一个秘密团体。
共谋者还有莫斯科团的禁卫军中尉利沃夫,和在政府部门供职的贵族斯佩什涅夫。参与者中的蒙别利建议,成立名为‘秘密同志会’或‘互助及持异端见解者协会’;利沃夫确定了该组织的人选,斯佩什涅夫拟订了在国内发动总起义的计划。
“最高军事法庭审理了军法委员会提出的案件,认为 21 名被告,在某种程度上都犯有罪责:阴谋推翻现存的国家法律和国家制度,故判决处以枪决⋯⋯”
罪犯名单第一人彼得拉舍夫斯基,最后一名是帕尔姆。第八号的姓名车尔尼雪夫斯基非常熟悉:“圣彼得堡大学旁听生亚历山大·哈内科夫(23 岁)。”
同哈内科夫会面以及进行友好交谈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哈内科夫热烈地向车尔尼雪夫斯基证明,俄国的革命完全可以实现,等待的时间已经不很长了。这个政府千方百计想使人民麻木不仁和沉默不语⋯⋯其崩溃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已为期不远⋯⋯
使他稍感安心的是,那天在刑场当众忏悔和贬辱自己的,是帕尔姆, 而不是先前误传的哈内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