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真宗拆毁天波楼 六郎私下三关寨

却说谢金吾次日摆队往无佞府前而去。将近天波楼,门外家兵禀曰:“凡大小官员在此经过,俱要下马,请老爷下马过之。”谢金吾曰:“此非禁门,此有下马之理?”喝令敲金鸣鼓而过。

杨令婆正与柴太郡在厅前闲叙,忽闻府外金鼓喧腾,遂令人出府细看。回报曰:“谢金吾端坐马上,喝令左右大张响器而过。”令婆怒曰:“极品公侯在此经过尚且下马恭敬,不敢轻慢。谢金吾职非极品,何敢如此欺凌!”言罢,遂唤丫头拿出朝服,穿戴齐整,手执龙头拐杖入朝进奏。

侍臣引见真宗,真宗赐坐于侧,乃问曰:“夫人今日亲自于朝,为着哪件事情?”令婆跪下奏曰:“先帝垂念夫君、诸子死于王事,特建无佞府天波楼,以旌奖焉。又着令官员人等经过俱要下马。今日,谢金吾喝令左右响张金鼓、端坐马上而过。观其耀武扬威之态,非欺老妾,乃欺皇上也。”真宗听罢,再三慰之。令婆退回府去。

真宗即宣谢金吾升殿,责之曰:“先帝遗旨,汝何敢违?令婆适劾汝经过天波楼前不下马。此系忤逆圣旨,拟罪当斩。”金吾奏曰:“小臣何敢逆旨。但因日前敕令使臣赍金帛犒赏杨郡马,使臣领旨在身,从天波楼前经过,要下马来。小臣见之,说道不便。然天波楼前之路,实南北往来要道,凡朝贺圣节者特为陛下而来,又从此处下马,此楼岂非更尊于陛下矣?且此是前朝使愚使贪之计,有何所重?臣正欲会同朝臣进奏此事,想令婆知臣有此举,故先以欺皇上进奏,以堵臣之口也。但臣受陛下重恩,凡有不便皇上之事,虽刀斧加身亦必行之。乞陛下先将臣诛戮,然后降旨毁拆天波楼,以便南北往来而尊皇上也。”真宗闻奏不语。王钦乘机奏曰:“谢金吾之奏甚切时议,乞陛下准之。”真宗曰:“卿言固是,亦须再详,然后来说。”谢金吾既出,王钦暗地于帝前语之,真宗遂下令着谢金吾毁拆天波楼。

敕令既下,杨府家兵闻知消息,急报令婆。令婆与柴夫人言曰:“今圣上轻信谢金吾、王钦之言,毁拆天波楼。倘被拆之,贻羞于夫君多矣!”柴郡主曰:“此事必哀恳八王转达天廷,才能止之。”令婆曰:“须速往告之可也。”柴郡主即往八王府中。与八王相见毕,柴郡主曰:“谢金吾妄生事端,无故进奏圣上毁拆天波楼。不期圣上准之。妾今特来哀告殿下转奏圣上止息不拆,则杨门不独生者衔恩,死者亦感德矣!”八王曰:“郡主不来说,我亦欲去奏之。但闻王钦参与其事。今圣上所信者此二贼子,彼谓此楼不便天下往来,故圣上深以为然。我今度之,虽去进奏亦难挽回。谢金吾,小人也。郡主急归,与令婆商议,将金宝赂之,买其宽恕数时。等我遇便奏帝,或者可保其不拆。”

郡主领命,归告令婆。令婆曰:“若保全此楼,无限荣耀,即需顷尽家藏亦甘心焉耳,只恐谢金吾不肯受。”乃嘱郡主曰:“闻得金吾与刘宪最为心腹,遣人送礼托他递进,彼必然接受。”令婆即密遣人托付刘宪,送谢金吾玉带一条、黄金百两。刘宪领物送入谢府。金吾见杨府送礼,自矜曰:“杨府恃功自傲,满朝文武无敢与抗衡者。非我今日设此计策,岂识我谢某耶?”刘宪曰:“杨府今既贴服,大人可与之方便,且此事亦无甚紧要,慢慢拖延,皇上毕竟不究,若留之不拆,亦落得杨府相敬受矣。”金吾听刘宪之言,遂受了礼物,令来人以不拆回复令婆。令婆大喜,遣人告知八王。

不想金吾受贿赂之事,王钦早已知之。王钦复密奏真宗,亟行毁拆。真宗闻奏,敕金吾火速毁拆。金吾不得已,引军校往拆之。八王听知,遣人报令婆:“圣意难回,可着人星夜往三关召回六郎商议计策。”令婆闻知,闷闷不乐,寝食俱废。八娘曰:“此事必须令人请回六哥才可止得。不然日后又生计策来拆无佞府也。”令婆曰:“未有诏命,六郎怎敢擅离三关?”八娘曰:“六哥可将兵印权付部下代掌几日,悄悄地回来,事完即去,有何不可?”令婆曰:“此事全要机密之人行之。叫我遣谁去?”九妹曰:“小妹曾到三关,愿往去来。”令婆曰:“汝去极好,但要快回。”

九妹遂辞母,望三关而行。不日即到了,入寨见六郎曰:“谢金吾冒奏圣上,毁拆天波楼。母亲遣小妹来请兄长星夜回汴商议。”六郎曰:“满朝众臣不救,八王亦忍心而不救耶?”九妹曰:“八王言谏不得,他着人来说,要请哥哥快回商议。”六郎不胜愤激,屏退左右,低声与九妹言曰:“圣上今无诏命,我敢擅离此地?”九妹曰:“母亲亦曾虑及于此,八姊说道无妨,请哥哥把印与部下掌着,事定就回。”六郎听罢,即唤岳胜吩咐曰:“母亲有紧急事,着舍妹来召我回,一看即来。汝与孟良等谨防北辽,仔细遵依吾之号令。待焦赞回来问我,只说打猎去了,不可令他知之。”遂将印付岳胜。岳胜领受而退。六郎同九妹悄悄离了佳山寨,望汴京而回。有诗为证:

权臣平地起奸谋,奏毁天波滴水楼。

郡马带星归去急,怕来慈母不禁愁。

六郎与九妹星夜赶路,走至半途,忽焦赞从林中跳出,叫曰:“将军何为吩咐莫与焦赞知之?小将在此等候多时矣!”六郎惊曰:“冤家到了!”乃责之曰:“汝何私逃至此,该当何罪?”焦赞笑曰:“将军亦私离至此,又该什么罪?小将闻京中最是繁华去所,平生未见。今日要跟将军同去看之,始慰吾之心愿。”六郎曰:“真好恼也。我此来怕人知觉,且汝之性甚急。若到京师必定生祸。汝听吾言,可归三关,我回当独加重赏。”焦赞曰:“小将不要赏,只要去看景致。若不许去,小将先往京中传扬将军私离三关。”六郎怒曰:“这畜牲如此无礼,你去有何勾当?”九妹曰:“只他一人,哥哥带去有何妨碍?但叮咛嘱咐,勿使生事便罢。”六郎遂依其言,带焦赞同来汴京。

兄妹回到无佞府,见了令婆,拜毕,令婆眼泪汪汪言曰:“汝父子八人骨肉凋零,只有汝在。老母今日一见,忽觉疼上心来,搁不住老泪纵横。叫汝回来,别无话说,只为当日先帝因汝父子有保驾之功,敕建天波楼,以旌奖焉。今谢金吾恃宠欺我杨门,冒奏此楼不便天下往来,圣上听信谗言,下令毁拆。若不能止之,日后无佞府亦难保也。”六郎跪下言曰:“母亲休忧伤神,待儿与八王言之。我父子为国死难,料圣上必定垂念而不毁拆。”柴太郡曰:“若得八王竭力维持,何愁金吾小辈。”六郎既与家眷相见毕,乃安置焦赞至后面书房歇息,着军校服侍防守,勿令出府生事。

时焦赞路途辛苦,到府两日亦不觉得。连住了几日,拘禁得慌,与军校言曰:“我跟本官来京,只望遍城游玩景致。早晓这等监守,何似当初不来!汝等若肯引我入城观看一番,必多买酒食相谢。”军校曰:“放汝出去,只恐你生事。那时连累我等,怎生了得。”焦赞曰:“好哥哥,带我出去,三生不忘,且我不生事便罢。”于是军校暗开后门,瞒着六郎,引焦赞入城游玩。果见一座好城,有诗为证:

虎踞龙蟠地有灵,汴京堪称帝王城。

红云日拥黄金阙,紫气春融白玉京。

孔雀徐开金扇迥,麒麟高喷御香清。

皇图巩固齐天地,四海黎元乐太平。

又后人叹息汴梁,作诗一首:

三百余年宋祚遐,平原千里挹嵩华。

黄袍昔照陈桥柳,翠袖今埋故苑花。

南渡一龙能立国,北行双马不还家。

伤心漫写兴亡恨,汴水东流日夜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