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团锦簇的女儿群
《源氏物语》和《红楼梦》巨大的魅力之一,是作家形象生动地塑造了一大群封建时代的女子的形象。在大观园里有个天真烂漫、群芳争妍的“女儿国”;同样地,围绕在源氏周围也有一个花枝招展、鲜艳夺目的“女儿国”。这里有妩媚窈窕的藤壶女御,风韵娴雅的空蝉,袅娜娉婷的夕颜,骄矜端丽的葵姬,明媚鲜妍的轩端荻,俊俏姣好的六条妃子,清秀美丽的紫姬,花容月貌的胧月夜,淡雅秀洁的明石姬,苗条多姿的秋好。同样地,《红楼梦》中:有“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的林黛玉,有“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迎春,有“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探春,有“肌骨莹润,举止娴雅”的薛宝钗,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凤姐,有“英雄阔大宽宏量,霁月光风耀玉堂”的史湘云,有“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的妙玉。这些女子时而舞文弄墨,时而赏月游宴,时而吟诗作画,时而弹琴唱曲,时而斗草簪花,时而描鸾绣凤,时而促膝谈心,时而拆字猜枚。不过大观园中绝大部分是未婚少女,她们更多合群活动;而《源氏物语》中,多半是已婚少妇,她们较少集体往来。其中弘徽殿女御和斋宫(秋好皇后)赛画一场,和惜春作画一样,吸引了众多男女,颇饶雅兴。两部名著对女子的描写有如下两方面相同:
第一,竭力赞美女子的才华。作品中出现的多为才貌双全的女子。紫式部在“雨夜品评”中,按女子的出身地位分为三等。虽然没有结论,但她强调不管出身高下,好女子的标准是:一要才艺超群,二要稳重和平。她通过作品中的人物左马头说:“如此看来,还不如不讲门第高下,更不谈容貌美丑,但求其人性格不甚乖僻,为人忠厚诚实,稳重温和,便可信赖为终身伴侣。此外倘再添些精采的才艺,高尚的趣致,更是可喜的额外收入。”源氏同样也强调女子必须有多方面的才能和好的品性。他对紫姬说:“凡为女子者,特别专精一种学问,是不相宜的。但倘对一切文艺一概不懂,也是不好的。总之,只要心地稳重,思虑周密,对付万事自有主意,便是好女子了。” 这些都代表了作家的观点,因此在她笔下的女子都具有学识,能唱和,能弹奏,而且性格和平、温存。
曹雪芹把女子的才华放在须眉男子之上。他在《红楼梦》第一回中便写道:“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因此,在他笔下的
女子,不仅容颜姣好,而且才华出众、林黛玉才思敏捷,薛宝钗博学练达, 李纨、史湘云都是女诗人,探春、惜春工诗善画。她们的才华比贾府的公子哥儿高出一筹。只是封建社会埋没了她们的才能。
在男性贵族极端腐败和堕落的封建社会里,紫式部和曹雪芹把自己的热情倾注在女性的身上,这也是他们的民主思想的一种体现。从而否定了男子比女子优越的封建传统观念。
第二,深刻同情女子命运。《源氏物语》和《红楼梦》中的众多妇女, 虽然过着富贵荣华的日子,但她们却成了“有命无运”之人。不论是身份高贵的,或出身寒微的,都成了贵族男性的玩物,成为一夫多妻制下的牺牲品, 稍有反抗的亦不得善终。不论是天皇宫廷,大臣府第,以及“礼法王国”的贾府,实际成为女性受奴役的人间地狱。两位作家杰出的成就是通过各自不同女性的遭遇来倾诉了封建社会的妇女的痛苦。
在《源氏物语》中,紫式部写了缺乏靠山,屈死于权力斗争的桐壶更衣; 写了遭到两个贵公子玩弄,最后暴亡的夕颜;写了忠于自己的妇道名份,反对源氏调戏,后来削发为尼的空蝉;写了遵从父命,高攀豪门的明石姬;写了作为权势交易品,奉命结婚的三公主;写了饱经凄寒之苦,零落一生的已故亲王的女儿末摘花;还有处在两个男人的挟持下,不堪其苦,逼到自尽, 而后遁入空门的浮舟。
《红楼梦》中写了“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的贾元春;有“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的不幸的贾迎春;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 齐来抛闪”而远嫁的贾探春;有“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劳燕分飞的史湘云;有“勘破三春景不长”,只好“■衣顿改昔年妆”的贾惜春;有“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的薛宝钗;有那年轻守寡,“心如槁木”的李纨;还有家败后,成为狼舅奸兄出卖的巧姐。
总之,两部名著中的女子各有一本辛酸史,她们的下场都极其悲惨和可怜。这里我们要特别提到两部名著的中心女主人公:紫姬和林黛玉的命运。她们的身世和遭遇有许多相似之处:1.她们的容颜都长得姣好,一个“美丽清秀”,一个“风流袅娜”。2.她们都出身于侯门世家,紫姬是一个亲王的私生女,母亲早丧,自小得不到父母的宠爱,寄养在外祖母家。林黛玉也从小死了母亲,后来父亲又亡故,寄养在外祖母家。3.她们都实心实意钟爱自己心爱的男子。同时,在爱情上给她们带来了极大的苦恼。紫姬的烦恼是源氏的爱情不专,黛玉的烦恼是担心宝玉的变心。为此,她们经常饮泣吞声。紫姬在凄苦中写诗道:
爱情如烟缕,方向尽相同。我独先消散,似梦一场空。
她以倏忽即逝的烟缕,来比喻爱情的不可靠和自己的苦命。后来,她见源氏新妇三公主声望日高,感到自己娘家没有靠山,顿萌出家之念。
林黛玉常感寄人篱下之苦。她和宝玉的爱情,在一双双势利眼光的逼视之下,更显得难和“金玉良缘”相匹,倍感身世凄凉。贾府中的笑语歌声, 大观园里的繁华热闹,却愈益增加她的愁思万种。她以落花来比喻自己的薄命身世。她在诗中写道: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 她们都早夭,含恨离开了人间。她们的眼泪、忧愁、嫉妒,是对男人
薄情好色的不满和抗议,也是对封建伦常道德的抗议。
从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女性在婚姻上,丝毫没有选择自由,她们得完全听从长辈的意志。紫式部在第二贴《帚木》中,通过人物的口说:“男女姻缘,从古以来难以捉摸。女人的命运,尤为渺茫难知,真可怜啊!”应当看到中国的封建礼教,如女子“三从之义”,对日本有很深的影响。男性贵族纳妾嫖妓成为家常便饭,而女子只能“从一而终”。六条妃子、落叶公主、玉鬘死了丈夫,只能守寡。贾府里的李纨何尝不是如此。她们都得恪守“夫死从子”之道。《源氏物语》中的女性,在家庭婚姻上遭到挫折后,都产生遁世的思想。如三公主、浮舟都还处在豆蔻年华,便选择了出家来了却自己的余生,反映了她们内心的极端痛苦。《红楼梦》中的妙玉也正当年华正茂时,走上了面壁向佛的道路。
恩格斯说:“最初的阶级压迫是跟男性对女性的奴役相一致的。”正是这种男权社会和封建礼教给妇女带来了无穷的灾难,造成她们悲惨的结局。
《源氏物语》和《红楼梦》都反映了这一客观的历史真实。
但在描写女性上,《红楼梦》所表现的民主思想比《源氏物语》更为强烈。曹雪芹不仅描写了“主子们的世界”,而且也表现了“女奴们的世界” 尤其是描写了女奴们的抗婚斗争。鸳鸯、司棋在婚姻上维护自由意志,她们宁愿死,也不屈从于主子的命令。寄食贾府的尤三姐和丫头晴雯,虽身为下贱,但她们维护自己的尊严,具有敢怒敢言的泼辣性格,抗拒着封建势力对她们的凌辱和压迫。虽然最后她们一个委曲而死,一个饮剑自刎。但在她们身上我们看不到奴颜婢膝,相反正体现了女奴反抗的光芒。在《源氏物语》中,我们却看不到这方面的描写,其中丫环侍从,只起着为主人传递情书的作用,或者她们学主人的榜样,也搞些风流的玩意儿。
四、琼楼玉阁匠心独运。
《源氏物语》和《红楼梦》在各自民族文学发展中都有很大的创新和突破。它们那丰富多采的内容,是以杰出的艺术手法描写下来的。它们有以下四方面相同的成就:
(一)逼真的写实手法。在《源氏物语》出现前,日本的物语文学受了中国六朝志怪小说和唐代传奇的影响,写的是虚构、怪诞的故事,内容均取材于民间的神话和传说,如《竹取物语》等。紫式部不同意写虚幻的情节, 她在《源氏物语·萤》一章中,提倡小说应当写“真情实事,并非世外之谈”。同样地,曹雪芹也不同意那些侈谈怪异的传奇小说,他提倡要写生活中的“真”。在《红楼梦》第一回中,他强调作品所描写的“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俱是按迹循踪,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两位作家都主张从生活本来面目中去揭示生活,杜绝虚幻的构想,将客观真实表现出来,使人们去认识生活,开拓视野,探求真理。这正如鲁迅在肯定《红楼梦》的价值时说的:“其要点在于如实描写, 并无讳饰。”但描写现实不等于照搬照抄现实,因此,两位作家都强调了小说写作和历史不同。
在《源氏物语》出现前,日本有一部三十卷的巨著《日本纪》,是用汉文写的,详细记述了神代到持统天皇时代的历史。这影响了一部分物语文学只重历史记述。紫式部认为“《日本纪》不过只是记录事实的一面而已”, 而物语文学要写人间活生生的历史,是作家对世间的事“观之不足,听之不足,但觉此种情节不能笼闭在一人心中,必须传告后世之人,于是执笔写作”
(《源氏物语·萤》)这说明作家对现实描写是经过选择的,写的是那些作家深受感动的事,这样才能使读者看了“却不由你不动心”。同样地,曹雪芹也强调他的作品不同于野史传闻。他在《红楼梦》第一回中认为:“我想历来野史的朝代,无非假借‘汉’、‘唐’的名色;莫如我这石头记所记, 不借此套,只按自己的事体情理,反倒新鲜别致。
以上我们可以看到两位作家都强调他们的小说的新特点。他们所写的作品有别于一般历史传说,是通过作家“半世亲见亲闻”,来描绘人间“悲欢离合”的景象;是作家有动于衷,在情不获己的情况下写出来的,是作家理智冷静之花、感官炽热之火结出来的硕果。
两部名著都没有离奇曲折的情节和惊心动魄的故事,它们像生活本身一样真实、朴素。人物也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作品中大量的是一些日常生活的描写,一切都显得那样自然,没有半点夸饰和造作。但是就是这些“琐屑家常”的描写,达到了引人入胜的效果。作家对每一细微事件,并不简单化地处理,而是进行了去粗取精的删选、熔炼,以求达到高度概括和反映生活的目的。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告诉读者:“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而紫式部也在作品中告诉读者,要“写一部古无前例的小说”, 从而呕心沥血。正是这种来自生活的实感,加上艺术上的揣摩,作家们能够把想象、铺排、夸张和现实生活结合起来,做到天衣无缝的境地,达到生活的真实性和审美的真实感高度的统一。
(二)宏伟而严谨的结构。两部名著在世界文学中,均属于多画面、多层次、多线索、多人物的卷帙浩繁的作品。它们雄奇如黄山、富士山,秀丽如西子湖、琵琶湖,汪洋如东洋大海。两部作品在结构上相似之处有如下两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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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中心主人公(源氏、贾宝玉)贯穿全文,作为情节脉络,连接众多的人物和事件。正如一根藤蔓把各个叶片和果实贯串起来。但《源氏物语》第一帖至第四十二帖(约占四分之三的篇幅)以源氏为主角,后面以薰君为主角,由于主角变换,对全书的统一性和贯连有所影响,结构不如《红楼梦》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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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色调的生活场景交叠出现,形成一幅光怪陆离、气象万千的图景, 但安排有序、次第分明、透视清晰、首尾照应,大场面与小镜头互相配合, 融成一个统一整体。如《源氏物语》中,描写了宫廷贵族宴饮、行幸、踏歌、上寿、赛画、迎亲、祓禊、游湖等规模盛大和热闹的场面,同时还写了下棋、蹴球、唱和、弹琴、念经等小场景,更有那流放、山居的外省生活,令人目不暇接。在《红楼梦》中,作家同样写了王府官宦之家的排场,市井商户的热闹,小巷寒门的冷落,寺庙荒郊的寂静,农舍田家的简朴。曹雪芹一方面以他那一览无余的大手笔描写了元妃省亲、宁府举丧、史太君两宴大观园、众姐妹义结海棠诗社、宝玉成亲等豪华热闹的大场面;另一方面又以那玲拢纤巧之笔,写了晴雯撕扇、补裘,湘云醉眠,藕官焚纸,小红遗帕,黛玉葬花等特写镜头。《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和《源氏物语》中的六条院,是人物活动和游乐的中心,在这里经常举办一些花样翻新的活动,管弦之乐、吟咏之声不绝于耳。此外,两部作品对生老病死、婚嫁喜庆作了大量的描写,从而使两部作品不光是成为一部反映时代社会的杰作,而且也是一部多姿多态的风俗小说。
(三)鲜明生动的形象。《源氏物语》中写了四百三十一个人物,《红
楼梦》写了四百二十一个人物。这些人物都是直接来自生活的。他们不仅形态各异,而且赋予时代的、阶级的和民族的特征。正如鲁迅评《红楼梦》时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人物”。两位作家在人物塑造上有以下两方面相同成就:
- 两位作家善于通过心理写人,细腻地展示了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在两部名著问世前,在各自民族文学中,很少有心理描写的作品。紫式部和曹雪芹都很重视人物在事件进程中的感受和体验。他们这种写法不仅给本民族文学,而且也给东方现代小说的创作开辟了心理描写的先河。首先,作家对自己的人物有一种爱恋、执着的感情,真正做到作家的思想感情与人物的感情沟通。汤显祖在写《牡丹亭》时为自己的女主人公失声痛哭过,福楼拜曾认为他写的包法利夫人就是他。如果作家没有和主人公同呼吸共命运的感情,是很难写出动人的形象的。自然,紫式部是个女性,她更容易进入女性的内心深处。对男性的曹雪芹来说困难就大些。但他善于观察、体验,因此他塑造出来的女性毫不逊色。林黛玉就是他以血泪写下来的富有感染力的人物。曹雪芹、紫式部完全可以和善长心理描写的司汤达、托尔斯泰相媲美, 而且他们还是先行者。我们阅读《源氏物语》和《红楼梦》时,处处可以感觉到作家的脉搏在跳动,血液在沸腾。日本作家青野季吉在评论《源氏物语》时,曾说源氏是紫式部的“憧憬的化身”,而围绕着源氏的藤壶宫、空蝉、夕颜、紫姬、明石姬等女性,是“紫式部的分身”。这说明了一个富有感染力的人物,和作家关系之密切了。同样地,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也是曹雪芹的心灵和情感的分身和影像。
其次,两部名著都辩证地展示了人物性格的矛盾与内心的冲突。鲁迅在评论《红楼梦》时,就说作品中所写人物“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 坏人完全是坏,大不相同”,“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我们从两部作品的人物身上,均可看到值得肯定和否定的东西。正如莎士比亚的作品一样,在勇士身上能看出懦怯,在庸人身上能看出智慧。从而使人物的个性丰富多采。如《源氏物语》中的源氏,作家一方面极力美化他,另一方面又写出他意志软弱、耽于幻想,或低徊顾盼式的缺点。贾宝玉和林黛玉都是才智过人,具有叛逆精神的形象,但他们都有性格软弱、惰性、能说不能行的毛病。贾宝玉既憨呆又温情,林黛玉既灵慧又小心眼。贾母是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封建家族的长者,但她又是一个最富有喜剧性的人物,八十几岁仍不失童心。凤姐一方面盛气凌人,心狠手辣,但她又具有爽朗性格,办事干练的才能。
紫式部在《源氏物语》中,以大量的篇幅描写人物内心的冲突。在爱情上所有女性都交织着爱和怨的怅惘。这在藤壶、空蝉、紫姬、六条妃子、云居雁、玉鬘等女性身上表现尤为明显。一般认为空蝉对源氏好色行为较有反抗精神,但她何尝不喜欢源氏。她没接到源氏情书,便“不免心中怅惘”, 听到源氏公子患病,她内心“很忧虑”。她为了试探公子是否已经将她忘记, 便写信给他说:“我不通音君不问,悠悠岁月使人悲。”但她那名份和妇道的思想又抗拒着她内心感情的勃发,终于使她不愿担“轻薄恶名”而出了家。同样地,玉鬘爱慕相貌堂堂、春秋鼎盛的冷泉帝,感到看了凤辇中的龙颜, “别的人都不足观了”。但她也“生怕做出人妻所不应有的事情来”,从而对冷泉帝的调戏,板起了脸孔,以致辞退了尚待的职务。
紫式部在描写人物时,还善于把人物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思想活动,展现
在读者面前。如一向卑躬屈膝,最后讨得极大便宜的明石姬,最初她对源氏这样的贵公子便怀有戒心。她想,一个乡下姑娘,一味攀高,必将造成自己的悲哀,到那时将“后悔莫及”。后来,源氏要把她接到京城,她也延宕不去。她想:“我倘入京,只能显示我出身的微贱,教这孩子(指她生的女儿
——引者)丢脸面已。”无奈入京了,她也不愿成为源氏妻妾的笑柄,不和她们住在一块,而租住在京郊的一个萧条的邸宅里。她避免与人交游,省却了许多麻烦,避免了是非。也体现了她的精明处。最后她女儿当上了皇后, 她便乐得安享荣华了。
- 《源氏物语》和《红楼梦》都善于描写人物性格特征,强调出他们不同的个性,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源氏物语》中,葵姬是骄矜而偏执, 未摘花古板而守旧,明石姬自卑而稳重,紫姬贤淑而嫉妒,六条妃子贪情而怨望,藤壶女御温情而内疚,花里散驯顺而随和。同样地,《红楼梦》中人物的个性特征也十分鲜明,不仅呈现在人物声容笑貌里,而且隐藏在人物内心深处。如林黛玉孤高多愁,薛宝钗持重圆滑,史湘云豪爽豁达,贾赦昏庸好色,贾雨村贪鄙和急功好利等。《源氏物语》还不断重复人物某一外部特点,来加强读者对人物的印象。如源氏容貌的“光华照人”,薰君身上发散的香气,末摘花的红鼻子等。
同时,两位作家都在作品中安排了一些喜剧性的人物。如《红楼梦》中的刘姥姥,《源氏物语》中的近江君。她们给人们带来了欢乐和笑料,使作品具有谐谑的情趣。总之,作家对各类人物的描写都生动活泼,生活气息浓厚。这些人物起着解释生活、说明生活和揭发生活的重大作用。
(四)诗文合璧。《源氏物语》和《红楼梦》均受到我国变文、传奇和话本小说的影响,采用散文和韵文互相融合的形式。以散文为主体,穿插着诗歌、词赋。在《源氏物语》中,织入了八百首和歌,《红楼梦》中有将近一百二十首诗,八首词,二十三首曲,赋一篇。这些诗词对于丰富故事内容, 抒发人物感情起了巨大的作用,而且也使作品显得更加典雅和蕴藉。如源氏被贬谪须磨前,去和已出家的藤壶女御告别。藤壶女御回想起先帝死后的凄苦,加上恋人远谪,悲伤之极,一时无话作答,便吟和歌一首道:“
死者长离生者去, 焚修无益哭残生。
源氏也以和歌回答道: 死别悲伤犹未尽,
生离悲恨叹新增。
他们把心头萦集的哀愁用诗歌形式表现出来,流露出对宫廷权势倾轧的不满,对人生离乱的悲叹。又如柏木和三公主的恋情被源氏知道后,他恐惧过度,生了一场大病,自知大限将临,无法和三公主最后相见一面,便用和歌表达了自己爱的意志:
身经火化烟长在, 心被情迷爱永存。
三公主接信后不胜伤感,同样以诗歌答道: 君身经火化,我苦似熬煎。
两烟成一气,消入暮云天。
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互相怜爱、慰藉的心情,他们都为自己的命运感到痛苦。
在《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葬花吟》一诗,由怜花、惜花,联想到自己飘零的身世,把凄凉和孤高的心境,写得淋漓尽致。她在《桃花行》一诗中,也很好地写出贵家孤女的“伤春愁怀”,使写花写人达到高度统一。诗曰!: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去,寂寞帘栊空月痕。
此外,如《警幻仙姑赋》、《秋窗风雨夕》、《红梅花赋》等,都继承了我国古典文学的抒情传统,做到诗、画、情三者合一。这样诗文合璧,相映生辉,便构成两部名著的一大特色。体现了东方文学绚丽多姿的风格。
《源氏物语》也是中日文化交流的友好见证。在作品中广泛地运用了汉诗文,多处引用陶渊明、刘禹锡、元稹等人的诗句,特别是引用白居易的诗句达九十余处。此外,还引用了不少《论语》、《老子》、《战国策》、《史记》、《汉书》等著作中的典故,使我们在异域的文苑中,觅到了乡音。
综合上述,我们可以看到中日两部伟大作品,不论从思想内容、人物塑造以及表现手法都有许多相似和近似之处,甚至连它们的思想局限也相类: 如宿命论和佛教思想等。《源氏物语》成书于公元 1006 年左右,比《红楼梦》早了七百多年。现在我们还找不到根据说后出的《红楼梦》受了《源氏物语》的影响,因为当时中国还没有《源氏物语》的译本。这部作品的完整译本是在 1980 年出现的。但可以肯定一点:两部名著在不同程度上都接受了中国古
典文学的影响,得到她的哺育。《源氏物语》出现在 11 世纪初叶,比欧洲第
一部著名的长篇小说《堂吉诃德》早了近六百年。《红楼梦》出现在 18 世纪, 比欧洲小说创作的巅峰——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的长篇名著,也早了一个世纪。因此,《源氏物语》和《红楼梦》不仅是世界上最早、也是成就最高的长篇小说之一。它们对人类文化的发展作出过自己的贡献,是东方文化史上最为光辉灿烂的一页。我们把两部伟大的作品进行比较,目的是要发扬这种优秀的文学传统,以便结出更加丰硕的东方文化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