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村宁次为何逍遥法外

公元 1945 年，日军投降后，中国派遣军最后一任总司令冈村宁次一下跌到了战俘的境地。延安公布了战犯名单，冈村宁次被列为一号战犯。东京国际军事法庭也将他同松井石根等人一起列入了战犯名单，要求引渡到东京审判。

舆论界不断地掀起风云。

昔日里凶悍、残酷的冈村宁次此时以双肘撑着他那秃得发亮的脑袋，嘴里不停地喃喃“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然而他不甘心束手待毙，他要制造骗局，在混乱中为自己捞取资本。他十万火急地致电蒋介石：苏蒙军队已进抵张家口，呈向平津挺进态势；华北解放军已由天津西站附近攻入天津，攻势极其猛烈；此乃共军在苏蒙军队支持下发动大规模进攻的前奏。之后，他又不无威胁地说：如果仅是华北共军进攻，他可以按蒋介石的命令坚决抵抗，但如果苏蒙军队参与联合进攻，他的军队只能撤退。

冈村宁次的报告果然引起了战胜国的统帅蒋介石的恐慌，也刺激了麦克阿瑟。

冈村宁次见此招颇灵，进而向蒋介石建议：“中国最大的内患，是共军部队的实力庞大，不可小视。现华中长江与黄河之间尚有 30 万日军，建议暂不缴械，由我本人率领，在贵军的统一指挥下帮助国军剿灭共军。贵方只需负责供应给养，其它武器、弹药、医务方面概由我们自己解决。”

蒋介石以大人物的风度，抖落黑大氅，登上一座小山头，展示了他宏大的眼界：“中日两国应根据我国国父孙文先生之遗志，加强协作，长期共荣。

目前看来，实为重要。”冈村宁次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期间，对抗日根据地实施残暴的“三光”政策和层出不穷的野蛮战术，早就受到蒋介石的仰慕。其时正在积极准备打内战的蒋介石心里发虚，他需要冈村宁次的帮助。

可是国人们却不理解这位蒋委员长的良苦用心，国际国内的风声日紧。这点让蒋介石好不为难。

为了把这个大战犯掩藏好，蒋介石拿出他在上海滩上练就的看家本领， 施展了障人眼目的魔术。他要在阳光下藏住黑影。

于是 1945 年 12 月至 1947 年 l0 月，冈村宁次被安排担任“日本官兵善后总联络班长”，名目是处理日俘日侨遣返事宜，实际上他在做两件事，一是当蒋介石的高级顾问，盘算国军怎样才能不挨共产党的打，怎样对付共产党。二是拉关系走门子，替他的同胞战犯们鸣不平。

到了 1947 年的 10 月，联络班的人因无事可做都回国了。冈村宁次一个人支撑着空空荡荡的联络班。其实，不如说联络班在支撑着空空荡荡的冈村宁次。

为什么还不审判冈村宁次？民众和舆论界越来越急迫地发出质询与抗议。因为冈村宁次在侵华期间，给人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那残忍的智慧、恶魔的禀性，对中国人民犯下了累累血债，人们怎么能忘记他呢？

人们不会忘记，冈村宁次自 1941 年担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后，为了镇压沦陷区人民，他别出心裁地推行“治安肃正”运动，把华北分为日军占领的“治安区”、建立了根据地政权的“非治安区”和双方争夺的“准治安区”， 对三种地区采取了不同的残暴政策。对“治安区”以清乡为主，实行连坐法， 发展伪政权，加强掠夺物资和奴化人民；对“准治安区”以蚕食为主，惨无人道地制造“无人区”，把游击区的人民赶进“人圈”，毁掉原来的村庄， 割断抗日武装与人民的联系；对“非治安区”以“扫荡”为主，实行野蛮的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在河北省丰润县的潘家峪村大屠杀中， 全村有 1035 人遇害。在阜平县的平阳村持续屠杀了 87 天，700 多人魂断。他曾调动十万日伪军，对晋察冀边区进行了一次空前规模的大“扫荡”，共烧毁民房 15 万间，抢掠粮食 5800 多万斤、牲畜一万多头，杀害抗日军民 4500 余人。

比之一般的恶魔，冈村宁次更擅长使用残忍的智慧。在“扫荡”中，他怪招迭出地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新异战术，什么“铁壁合国”、“梳蓖清剿”、“马蹄形堡垒线”、“鱼鳞式包围阵”等等，尽管在与八路军试阵时连遭败绩，却足以使蒋介石眼花缭乱，自叹弗如，钦敬有加。

所以蒋介石要把他当成个宝贝来保护，而为这个宝贝蒋介石也确实费尽了心机。换句话说，庇护冈村宁次也实在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为此，曾让与冈村宁次一样有着一颗秃光脑袋的蒋介石，在他那光脑袋上，多浸了几次汗液。

无奈，看来审还是要审的，过场该走还是要走的，蒋介石又一次拿出了政治家的风度。

而蒋介石的心思被监狱长孙介君看透了，在审判之前，他带着翻译捷足先登了。见到冈村宁次他不无讨好地说：

“蒋总统本无意使先生受审。然考虑国内外影响，不得不这样做。但绝不会处以极刑，至于无期也好，有期也好，结果都一样，请先生安心受审。不过，希望先生在受审时对中国人民所受灾难，要以表示痛心为宜。判决后

可根据病情请示保释监外治疗。无论是审理或入狱都只是形式而已。”

既然是狼狈为奸的一出戏，那就要配合着演才好。而且还要发旁听券， 招待中外记者。外交使团和国内社会名流。敲锣打鼓，鸣金放号，大戏要开演了。

1948 年 8 月 23 日上午，上海吴淞路商会礼堂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气氛极为冷峻。礼堂内聚着一千多名前来旁听的中外人士和新闻记者，座无虚席，坐在第一排的两名全身戎装的少将高参显得尤为突出。

这一情况，使得庭长石美瑜感到纳闷，过去在南京审判战犯，国防部从未有人来旁听，此次远在上海，国防部缘何反倒派人来旁听了呢？

石美瑜号可珍，福建闽侯县人，曾因民国二十一年在司法考试中名列榜首而声名雀起，原系江苏高等法院院长朱焕彪的班底之一，任刑事庭推事。战后在承办陈公博、缪斌等汉奸案中，锋芒锐利，刚正执法，出手漂亮利落， 广得同行老少的称道。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成立时，他被推荐升任为该庭庭长。官阶陡升三级，大大地鼓舞了他的雄心。此番他想抓住办冈村宁次这个难得的机遇大显身手，为自己铺下锦秀前程，同时也使自己的民族自尊心得到满足。

然而，在他前面等待的是陷阱和沼泽，这点恐怕是他始料不及的。

毫无疑问，这次审判是不会有结果的，尽管正义和善良的人们强烈要求惩治罪犯，但是国防部、乃至更高的决策者却在保护罪犯，在当时那暗淡的天空里，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石美瑜经过几轮的较量之后，深感自己的渺小而悲哀。

不久，石美瑜收到了一份密级极高的代电，电文大意为：据沪淞警备司令汤恩伯呈请冈村宁次宣判无罪，应予照准，云云。文首他的衔名与文末“中正”的署名、使他明白，蒋介石已将他提拔为国防部检察局处长，衔至中将； 而作为报偿，他必须帮蒋介石放了冈村宁次。船驶近了孤岛把你推下水，再抛给你个救生圈，由不得你不抱住救生圈往孤岛挣扎。

1949 年 1 月 26 日，军事法庭对冈村宁次进行最后的公审。这是一次秘

密的“公审”，只有 20 余位新闻记者被允许旁听，3 名津师有 2 名迟迟未到。法官们是心虚的，冈村宁次是胸有成竹的。

石美瑜：“请被告对检察官论罪理由进行申辩。”

冈村宁次：“本人对法庭审判无意见。由于日本官兵的罪行，给多数中国国民造成物质、精神上的灾难，本人深表歉意；对于法庭因本人健康原因而推迟审判，造成工作困难，本人深表感谢！”

倍受感激的冈村宁次，这时也没忘了给蒋介石作脸。

中午休庭，本该去吃饭，可是石美瑜却把大家请进庭长室里，关紧房门， 沉起面孔说：“今天辛苦诸位，让肚子受点委屈，先合议好对本案的处理意见再吃饭。”

也许法官们还蒙在鼓里，大家议论纷纷：冈村宁次罪大恶极，即令九死也难赎万一！石美瑜苦叽叽地打断众人的发言：“案件拖了那么久，诸位怎么还没揣度出实情？”他打开公文包，取出两份命令，一份是代总统李宗仁的，一份是京沪警备司令汤恩伯的，内容无异：“冈村宁次遣俘有功，法庭应宣判其无罪。”一阵冷风扫过，给众人的脸上蒙上了寒霜。

“那判决书怎么办？”其中一位脱口问道。

石美瑜苦笑。他从包里取出抄写工整的判决书，上面盖着国防部长徐永

昌的朱红大印。“据实以告吧，此案上峰已拍了板，我也是身不由己。现在请诸位在判决书上签字吧。”

气愤，痛苦，屈辱，困惑，法官们被骤至的严寒冻住了。石美瑜见状叹息一声，说：“诸位不肯签字，我也不能强迫。不过我可以告诉诸位，国防部派来的 5 位法官已在隔壁房间等候，要是我们不签字，他们将立即接办此案，宣布重新审理，结果还是一样。而我们都得去警备司令部的地下室，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整个房间屏住了呼吸，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下午 4 时重新开庭，庭长石美瑜开始宣读对冈村宁次的《判决书》。

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判决书（国民 37 年度战审字第 28 号） 公诉人：本庭检察官

被告：冈村宁次，男，66 岁，日本东京人，前日本驻华派遣军总司令官， 陆军大将。

上述被告因战犯案件，经本庭检察官起诉，本庭判决如下： 主文：冈村宁次无罪。

理由：按战争罪犯之成立，系以在作战期间，肆施屠杀、强奸、抢劫等暴行，或违反国际公约，计划阴谋发动或支持侵略战争为要件，并非一经参加作战，即应认为战犯，此观于国际公法及我国战争罪犯审判条例第 2 第 3

各条之规定，至为明显。本案被告于民国 33 年 11 月 26 日，受日军统帅之命， 充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所有长沙、徐州各大会战日军之暴行，以及酒隆在港澳，松井石根、谷寿夫等在南京之大屠杀，均系发生于被告任期之前， 原与被告无涉。且当时盟军已在欧洲诺曼底及太平洋塞班岛先后登陆，轴心即行瓦解，日军陷于孤立，故自被告受命之日，以迄日本投降时止，历时 8 年，所有散驻我国各地之日军，多因斗志消沉，鲜有进展。迫日本政府正式宣布投降，该被告乃息戈就范，率百万大军，听命纳降。迹其所为，即无上述之屠杀、强奸、抢劫，或计划阴谋发动，或支持侵略战争等罪行，自不能仅因其身为系敌军总司令官，遽以战罪相绳。至在被告任期内虽驻扎江西莲花、湖南邵阳、浙江永嘉等县日军尚有零星暴动发生，然此应由行为及各该辖区之直接监督长官落合甚九郎、菱田元四郎等负责。该落合甚九郎等业经本庭判处罪刑，奉准执行有案。此项各地之偶发事件，既不能证明被告有犯意之联络，自亦不能使负共犯之责。

综上所述，被告既无触犯战规、或其他违反国际公法之行为。应予谕知无罪，以期平允。根据以上结论，按战争罪犯审判条例第 1 条第 1 项，刑事

诉讼法第 293 条第 1 项，判决如主文。

本案经本庭检察官施沪莅庭执行职务。中华民国 38 年 1 月 26 日

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 扯谎、诡辩、出卖、无耻！

被激怒的记者们不顾宪兵的阻拦冲了过去，向黑暗的法庭提出强烈的抗议和谴责。然而，笔毕竟没有枪硬。

无罪！连冈村宁次也感到吃惊，大突然了，使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获得了自由。在他从后门溜出法庭的时候，肯定在心里暗暗地感激了一番他的老朋友蒋介石。

抗日，爱国。

高级将领杨虎城要求抗日，结果合家老少都没逃出蒋介石之手，对蒋介石菲薄的张学良将军呢，也被软禁了数十年。而杀中国人杀红了眼的一号大战犯冈村宁次却在蒋介石的竭力庇护下逍遥法外。这种绝对明显的两相比较，极生动地暴露了蒋介石一绩假抗日，真卖国的丑恶嘴脸。

然而蒋介石就是蒋介石，有时为了切实利益是可以不要脸面的。一年之后，他要大胆起用了。沾满了中国人鲜血的刽子手冈村宁次摇身一变，成了蒋介石“革命实践研究院”的高级教官。一号战犯摇身变成了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