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也疯狂

狂 热

当索尔·肯特准备让加利福尼亚州里弗赛德的阿尔科生命延长基金会人体冷冻置放小组用手术把他母亲多拉·肯特的脑袋取下的时候,索尔的愿望是使她最终能够恢复生命和健康,甚至青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竟会以受到因谋杀罪而进行的调查而告终。

谋杀!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荒唐可笑了——事实上,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局。毕竟,作为生命两大标准特征的呼吸和心跳在几分钟之前就已经停止了,因此,从法律上说,83 岁的多拉·肯特实际上已经死亡了。手术小组的想法是,从某些方面来说,多年后能够从多拉·肯特原有的细胞中为她无性繁殖出一个强健的新身体,然后把她原来的大脑放在新的肌体里。这样,她的大脑就能够重新复活,病人就能够恢复生命,就好像从沉睡中醒来一样。用人体冷冻学的行话来说,一旦“复活”以后,多拉·肯特将进入她的“第二次生命周期”(这也是行话),重新幸福地度过漫漫人生。也许她能再活很长时间,几百年,几千年,甚至长生不死。

每一个在场的人都知道,至少可以这样讲,多拉·肯特的复活可能是一件遥远的事。从 1987 年她死后直到在未来某个时刻复活之前,多拉·肯特的头将在零下 186℃的温度下冷冻在一个盛有液化氮的容器中。冷冻学专家们不能肯定,一旦解冻时刻到来,她就会奇迹般地复活。冷冻置放显然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没有人希望被冻起来,”索尔·肯特曾经这样说,“对一个人来说,被冷冻起来是件可怕的事。比它还可怕的是死时没有被冷冻。”但是,他们并没有指望靠火星人使多拉复活。他们的希望是建立在正常

的、普通的科学进程之上的,就是那些已经带来众多几年前还破认为是“不可能”的巨大成就(如登月,心脏移植,基因拼接和其他现代奇迹)的普通的、传统的、日常的科学与技术。在 20 世纪行将结束的现在,人们毋需使自己的想象力产生特别巨大的飞跃就能够想象得出,在将来的某一天,把人的大脑解冻并植入一个新的肌体,然后使它产生自觉的意识并恢复正常的功能,是完全可能的。实际上,人体冷冻置放小组的成员们对完成这一艰苦工作所需要的精确科学已经有了一些很具体的想法。这一学科被称作“毫微技术”,它的理论已经初具雏形。

毫微技术是在 1970 年代由麻省理工学院一位名叫埃里克·德雷克斯勒的研究生发明的。德雷克斯勒认为,他的发明一经完善(目前仍处于设想阶段),就能够使人完全控制物质的结构,即在原子水平上对物质实行直接控制。用他的话说,就是“一个原子一个原子地”实行控制。这一任务将由众多的机器人来完成,每个机器人的体积只相当于一个分子大小。

把足够多的微型机器人聚集到一起,就将无所不能。例如,它们能够把普通碳(例如炭)的分子取出,然后按照金刚石晶体的结构把它门重新排列; 能够把无生命的原材料变成富于生命的有机体,即从头创造新的生命;能够逐个地修复损坏了的生物细胞。实际上,当德雷克斯勒 1976 年首次设想出这种微型机器人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一个用途是把它们用于治疗冻伤,即派遣一批机器人沿着血管找到生病的细胞,找出症结的所在并进行必要的处理。

这一切甚至对德雷克斯勒本人也显得不可思议,但是,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说,这些正是生物细胞每日每时有规律地做的事:它们自动维持着自身的

新陈代谢,修复自己并互相修复,还能产生新的细胞——更为重要的是,这些都是靠它们自身在没有任何智力监督的情况下完成的。因此,既然没有任何“大脑”的白血球细胞能够产生吃掉和摧毁血流中对它们具有威胁的细菌的能力,为什么不能有意识地为他所设想的分子机器人编制具有更为复杂的生物修复能力的程序呢?

把这一原则应用到冷冻学中效果就更明显了。人体细胞在冷冻置放的过程中会受到冷冻损伤,解冻时还会继续受损。但是,只要细胞的基础信息结构保持适当完整,就能够把一批分子大小的机器人送进有病的细胞中去诊断病情,然后把它们修复。德雷克斯勒的毫微技术奇迹最终能够把冷冻后的身体恢复得像从未死过那样健康。

就在阿尔科生命延长基金会的官员们受到谋杀起诉的威胁时,他们在洛杉矶的律师克里斯托弗·阿什沃思找到了埃克里·德雷克斯勒和其他一些富有远见的科学家,并收集了一些他们称之为“技术声明”的证明材料,以便在法庭上证明,冷冻学并非像许多人认为的那样是想入非非的怪诞科学—— 可惜的是,连许多科学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德雷克斯勒乐于助一臂之力。他当时是斯坦福大学的访问学者,在那里讲授尚无任何一所大学开设的毫微技术课程。

他在技术声明中写道:“总有一天,未来的医学将能够制造细胞、肌体组织和器官,并能够修复受到损害的组织。这显然将包括受到已经存在的疾病和冷冻所带来的后果伤害的脑细胞。这些技术进步将使病人从传统认为不再存活和抢救无望——即已经死亡——的状态中重新康复。”

在这里,这位斯坦福大学的科学家——也就是以自然科学方面的实力著称的世界上最著名的一所大学的研究人员——说,未来的医学实际上能够起死回生

埃里克·德雷克斯勒的这一见解并不孤立。克里斯托弗·阿什沃思从哈佛、哥伦比亚、约翰·霍普金斯等大学中具有相同见解的科学家那里得到了类似的技术声明。他们全都认为,把冷冻后的死人复活不是狂妄的幻想,而是建立在以现实和未来可能的发展为基础的一种合理的展望。

让我们看一下汉斯·莫拉维奇的声明。他是卡内基-梅隆大学的机器人专家,是该校的移动机器人实验室主任。这位具有远见的科学家发表的声明很有代表性,他说:“只需对当前的技术趋势作一个颇具胆识的推断就能认识到,改变目前某些疾病、衰老和死亡的定义,在将来是可能的。”

话虽这样说,莫拉维奇自己却并不偏爱冷冻学。“实际上我对它并非坚信不疑”,他说,“它似乎是一种很粗糙的技术。问题在于,当你把一位因衰老而死亡的人复活时,这个人已经有一多半死掉了。”

他并不认为使人死而复生不可能,而是完全有可能。他在声明中说:“这种可能比许多宗教中的来世思想更具有科学的合理性”。他的疑虑主要是因为他有更好的想法。老实说,与他实际设想的在不久的将来——即未来 50 年内——即将出现的可能性相比,冷冻学只是权宜之计,不过是目前同人人都能长生不死的时代之间的过渡。他的设想叫做“转换”。

“转换”是计算机科学中的用语,它表示把信息从一台计算机中取出,再传送到另一台计算机。莫拉维奇的计划是,把储存于人脑中的信息取出,然后传送到计算机中去。这样做的结果是,计算机就具备了那个人的智能。莫拉维奇和其他许多理论家都认为,人脑就是一部极为复杂的生物机

器。如果这一点能够成立,那么人的个性——即特征,感情,情趣,愿望等—— 无非就是储存于脑细胞之中和它们之间的程序、软件和信息模式。莫拉维奇认为,如果以上推断仍然成立,那么,把上述信息从生物大脑中提取出来再传送到人体之外的非生物大脑中去,又有何难?信息就是信息:它既然能在大脑中工作,也一定能在线路板上工作,无非就是从“脑件”转换到“硬件”, 就这么简单。

无论用什么标准衡量,这种想法部堪称一种变态。传统的“脑件”解剖学将被弃如敝帚,代之出现的将是具有自觉意识的用硅片制成的新型“人”

(或者也可以叫做别的什么)。人们将失去躯体,不在乎名利,没有肉欲, 没有邪念。但他们得到的将是,不再受肉体限制的自由,更加敏捷的思维, 更强的记忆能力。人们可以同其他经过转换的头脑交换信息,甚至可以把自己同其他人的经验相结合,成为一种扩大和增强了的思维实体。

这将是一种人间奇迹。千百年来,各种各样的宗教禁欲主义者、清教徒和自行鞭答的宗教赎罪者一直在不断地诅咒肉体和它的邪恶。用圣奥古斯丁的后说,人体是“邪恶的、污秽的、肮脏的和腐败的”。宗教信徒们一直在渴望从世俗的辛劳和失望——现世和其他烦恼——中解脱出来,超越肉体的局限,升入天堂和灵魂纯净的世界,与上帝和天使为伴。

按照宗教信徒们的想象,要想得到纯净的灵魂,人当然必须先死去。但是,死又不能操之过急,因为操之过急便会导致自杀,而自杀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将要永久被打入地狱并受到诅咒。所以,人们只有等到自己的腐败而肮脏的肉体停止运转,那时,才能到达灵魂纯净的世界并得到永生。现在, 汉斯·莫拉维奇发明了可以按照个人选择在人世间实现这一愿望的完美的方法,最为重要的是,人们可以不必去死

请想一想吧!这将是躲避肉体的疾病和局限的一种便捷、具体、相当世俗的方法,和那些最伟大的圣徒们的想象一模一样。这是一条通往真正永生的道路,而且,你现在就在你生活的这个星球上,就可以这样做。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体能的消耗,但这也不是大问题。你可以把自己的一份或几份备用拷贝储存进另一台计算机,或者是储进软盘或其他 50 年以后

才使用的先进储存媒介中。根据设想,所有这些都将在 50 年后发生!重要的是,你可以通过简单、传统、平常的科学方法来完成这一切,不必求助于充满宗教神秘的怪诞之举。

局外人可能对莫拉维奇和他夫人埃拉之间的关系感到迷惑不解。他们可能会认为,正在匹兹堡郊外的一所神学院读神学硕士学位的重生基督徒埃拉和移动机器人实验室主任有点儿不够般配。莫拉维奇自己却不这样想。他说, “以软件为本的观念和以灵魂为本的观念之间只相隔很小的一步。”其含义是:从根本上说,他和他夫人的兴趣实际上是相同的,即纯粹精神状态下的不朽与永生。当然,对她丈夫为达到这一目标而采用的硬科学方式,埃拉从未苟同过。她希望通过传统的方式,即通过祷告,虔诚和苦修升入天堂。但是,从本质上说,她的最终目标和她的丈夫却是一致的。因此可以说,他们两位——一位机器人专家和一位神学院学生——一是美满的一对。

准确而严格地说,莫拉维奇的目标并不是建立人间天堂。他的设想是建立分布于各个星球和星系的广泛的星际文化,以及具有超级智力的机器人群体和脱离肉体的后生物学的头脑。出于同一考虑,埃里克·德雷克斯勒也希望能把人类送出地球。他和莫拉维奇都设想过怎样才能不采用普通的燃放火

药的火箭技术(毕竟,这种技术的历史已同古老的中国一样久远)去实现这一目标。德雷克斯勒在麻省理工学院的硕士论文就是关于太阳系航行的,此后,他又曾获得两项有关宇宙空间的发明专利。莫拉维奇则设想使用就像巨大的弹弓一样的旋转式空间系链并依靠它本身的力量把有效载荷弹入轨道。原来,这些富有远见的科学家们是要重新创造人和自然。他们要重新创

造天地万物,使人类获得永主。如果不能实现,就把人类转变为实质上永远不会死去的抽象的灵魂。他们要完全地控制物质的结构,把人类的正当主权扩展到太阳系,银河系和宇宙的各个角落。这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而在这些充满了世纪末狂躁情绪的年代里,科学和技术实际上就是处于这样一种好大喜功的状态中。

这种狂躁实际上是一种追求全知全能的愿望。这个目标威力无边,它可以重新创造人类、地球和整个宇宙。如果你为肉体的疾病所困扰,把肉体消灭就是了,我们现在就能够这样做。如果你对宇宙不甚满意,那么,重头开始再制造一个。

汉斯·莫拉维奇曾经对物质本身发出抱怨,说它实际上没有任何“功用”。他说,在他制造的宇宙里,情形将大不相同,在那里,“几乎所有在我们势力范围之内的物质都将为意向性的目的服务,而不是像现在那佯只是充当静态的或结构性的配角。”

物质不过是一种随处可见的毫无生气的静止之物,它是被动的、没有任何功用。多么懒惰!多么烦人!多么毫无创见!我们当然能够让它做得更好些!

的确,为什么不能站出来大声地说:我们将在这里一比高低,我们将征服整个宇宙——毫无遗漏地征服宇宙的各个角落。我们将无所不至,无所不能,我们将探讨一切能够探讨的东西。

实际上,上述见解已在约翰·巴罗和弗兰克·蒂普勒在他们合著的《人类宇宙学原理》一书中表述过了。约翰·巴罗是一位宇航员,弗兰克·蒂普勒是一位数理学家,他们的上述著作于 1986 年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牛津大学出版社是世界历史上最审慎、最守旧、最保守的出版社,但这无关紧要。在这本书的末尾,两位作者描述了当人类在遥远的将来到达“欧米前点”——即人们最终能够为所欲为之“点”——以后的情景。

“从到达欧米前点的时刻起,”他们在书中写道,“生命将不仅能控制某一宇宙中所有的物质和力,而且能控制逻辑上可能存在的一切宇宙中的物质和力;生命将扩展到逻辑上可能存在的一切宇宙中的所有空间领域,将能够储存无限的信息,包括逻辑上可能获得的一切知识。”

这就是他们简单而实在的计划。相比之下,那些只不过要把人头储藏起来以期日后将它们复活的人体冷冻学家们的设想不仅完全符合道理,而且显得过于节制甚至有些谦卑了——他们只是想让死者复生而已。

可以把它称作是世纪末的狂躁,但是,这一切的基调却是科学的进步。只需要简单、传统、平常的科学方法,就能够把我们变成长生不死的魂灵。这些魂灵将飞向宇宙,打破那里的一片沉寂。

怎么没有可能呢?如果科学和技术不能让我们知道应该知道的和做到能够做到的,它们还有何价值可言?自然界已经不再有什么秘密了。

现在,我们再看一看长生不死和广泛的空间文化这一问题。实际上它们二者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因为,如果没有前往太空的途径,由长生不死的

人们构成的世界,甚或《圣经》中长生不死的麦修撒拉们的世界,将会很快变得拥挤不堪。因此,首先要做的是向太空大举移民,即前往其他星球去朝圣,向那些五光十色的“逻辑上存在的整个宇宙中的一切空间”迁移。

当然,我们应当从小处着手,首先向太阳系迈出基本的几步。先在那里建立起太空据点,然后再在月球以及火星和木星轨道间的小行星上,最后是其他行星乃至更远。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的话,那么我们只要稍做努力就可以着手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