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宇宙的潜能

在洛斯阿拉莫斯人造生命大会之前,曾召开过一次称作“星际移民和人类体验”的类似的会议。这次会议的主角是一位身材高大、说话咋咋呼呼的得克萨斯人,名叫戴夫·克里斯韦尔。

克里斯韦尔是圣迭戈加利福尼亚大学物理学联系教授,供职于加利福尼亚空间研究所(这是该州一家类似于国家航空和宇航局的机构)。在此之前, 他曾在与约翰逊空间中心毗邻的休斯顿月球和行星研究所担任高级科学家。克里斯韦尔是全能型物理学家,他的研究领域涉及抽象等离子体物理学、月球土壤的声学特点以及对国家航空和航天局的太空飞船的故障因素作出评估等等。在“阿波罗Ⅱ号”——就是尼尔·阿姆斯特朗、布兹·奥尔德林和迈克·考林斯飞行的那次——发射之前,克里斯韦尔领受了对登月舱可能发生故障的方式进行分析的任务。他发现,当飞船在月亮上着陆后,如果相邻的两个助推器喷出各自不同的燃料,这两种燃料就可能混合在一起引起爆炸。对于这种可能性曾在地面的真空室中实验并观察过,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但克里斯韦尔却忧心忡忡地说:“它引起的后果就好像大学化学系中热衷于恶作剧的学生把火药放到实验室的地面上,然后把它引爆一样。”

这属于制订飞行计划时就应考虑在内的上千个微小的细节之一。但后来结果证明,在“阿波罗”飞行过程中并没有发生这种爆炸。

克里斯韦尔在星际移民大会上发表演讲的时间,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春天的早晨。太阳刚刚爬上往东 50 英里开外、白雪压顶的桑格累得克利斯托山, 把光芒洒向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两侧陡峭的峡谷,那里是原子科学家们试验他们的内破裂透镜和其他古怪的爆破装置的地方。演讲的地点在 J.罗伯特·奥本海默研究中心内一个光线柔和的房间里。为了便于听众集中精力, 房间内铺了地毯,屋顶装有吸音材料和光线柔和的灯光设备。克里斯韦尔走上前去,面对着大约 20 位由自然科学家和相关的人文科学家组成的听众。他身穿蓝色西装,白衬衣,系着领带,唇上的八字胡和下巴的山羊胡子使他看上去生气勃勃,就像一位河上的船夫。他手拿麦克风(整个讲演都要录音的),一边在房间前面来回踱步,一边像夜总会里的表演者那样把话筒线在身前甩来甩去。他甩动的姿态很优雅,似乎是为了走动时不被绊倒,但实际上至少有一半是出于装模作样。

戴夫·克里斯韦尔派头十足。他讲话时的鼻音,脚上穿的牛仔靴以及甩动听筒线的动作都表明,他是个典型的狂妄自大的得克萨斯人。但是,如果有听众讨厌这些的话也不会表示出来。因为,和他将要发表的演讲相比,以上过分夸张的动作简直算不得什么。克里斯韦尔告诉听众,他打算分解太阳。

克里斯韦尔打算把太阳打碎,然后塞入巨大的环形粒子加速器中,直到喷发出灼热的太阳气体。

克里斯韦尔把这一计划叫做“举起太阳”,他认为,通过这样做可以产生某些急需的建筑材料,还可以人工延长太阳的寿命。它对人类大有益处, 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恩惠、收获和好运。

以上是克里斯韦尔的主张,但是,这些听众中有谁能表示相信呢?

在座的听众都是超前型理论家,可以说,任何新奇的观点对他们来说都不新鲜。他们曾聆听理论物理学家兼获奖科幻作家格伦·戴维·布林讲述如何在太空轨道回收航天飞机丢弃的外部油箱,然后把它们制成“住处和栖息

地、仓库、垃圾筒、或者农场”等各种有用的东西。这个建议是能够接受的, 已经有许多其他理论家提出过同样的建议了。它属于那种“尽管干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事。

他们还听过半瓶醋的哲学教授里吉斯从道德的角度分析星际旅行是否妥当。里吉斯提出,把一小群人放入太空方舟之中,让他们经过可能长达 400 年的旅行抵达某个其他星系,这样做在伦理上是否合适?他本人认为这样做完全合适,因为它同在伊甸园中创造人类没有什么不同:“发射太空方舟就像重新开创人类一样。”听众们边听边点头,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他们还请普林斯顿大学天文学博士、纽约法学院法学学位获得者迈克尔·哈特讲述人类将如何变得长生不死,以及他们怎样征服整个银河系并为了空间霸权而卷入漫长的战争。

“对我们进行观察的外星人可能会说,‘银河星系简直是一片丛林!那是一个狗咬狗的地方,只有最适合生存的文明才能存在。’从宇宙的角度来看,他们这样说也许是对的,”迈克尔·哈特说。

同样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事实上,这类属于记忆错觉和远古历史的事他们已在电影中见过了。这只能表明,在座的听众在天文物理学方面早已定型了。

但是,到戴夫·克里斯韦尔发表演讲的时候,情形就不同了。他讲述的内容连这样的听众都感到无法接受和莫名其妙。他们不知道应当作何反应, 于是只得违心地听任他滔滔不绝地列举大量传感信息,作声情并茂的表演。

眼前这位受过良好教育、穿着考究的等离子体物理学家戴维·拉塞尔·克里斯韦尔,在得克萨斯州只有 450 人的罗姆镇上长大,其祖父 w. L.拉塞尔是镇上唯一的内科医生。他脚穿牛仔靴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手里一上一下地甩动着听筒线,一边对投影屏幕上的各种图形指指点点,一边用得克萨斯式的拖腔告诉他的听众,在不太远的将来——极有可能只需几百年的时间!—— 我们将能够分解太阳。

说来很不协调,但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的早晨,当山顶的积雪在阳光照耀下消融的时候,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内确实发生了这样的事。在这个充满世纪末狂躁情绪的年代,戴夫·克里斯韦尔的分解太阳的方

案根本算不上宏观工程方面最重大的成就。尽管无论用什么标准衡量,他的想法都具有很大的启发性,但它在观念方面远远不是最大胆的。他的想法只是如何正确地看待宇宙,以及一点儿也不把宇宙结构看作是当然合理的问题,因此完全算不上狂热,实际上,在 20 世纪最后的 25 年,把此类想法当作狂热是完全没有必要的。现在,已经没有人认为自然界天生合理和不能改变,以及与之相安无事才是唯一的出路了。

除了某些例外之外(它们不是很多的),所有的创造物都应能够变更和改进。例如,人们也许以为像普朗克常数这样的基本物理参数等物理学中的基本规定(即人们常说的自然规律)都是具体而不可更改的。但是,谁能肯定地说确实如此?科幻作家艾萨克·阿西莫夫在他的《异想天开的旅行之二: 终点是大脑》一书中就提出,也许普朗克常数是能够改变的,也许随着科学的发展能够发明一种把宇宙结构进行压缩的机器,用它可以把人或其他任何物体压缩成随意小的体积。当然这是想象,但如果说物理学家们在 20 世纪末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在说某件事绝对不可能之前需三思而后行。

这并不是说现在就能对各种创造物作出改进,但至少如何去做的方法已

经清楚了。总而言之,人们越来越容易地了解了使大自然母亲让天地万物都变得更好一些的方法。

例如,本世纪中期,一些科学家断定目前状态的太阳系能源不足。这一令人尴尬的事实是理论物理学家弗雷曼·戴森于 1960 年体会到的。戴森知道,宇宙中有大量能源储存于恒星之中,它们不断放射热量,直至自身消亡。星光可以使夜空变得美丽,但除此之外它没有任何用处。星光什么也不能干, 做不了任何有益的事。它只是没完没了地发光,仅此而已。一个真正智力发达的社会不该容许这种现象的存在。在这方面是能做出改变的。例如,可以阻止某种技术上先进的物体吸收能源,以使它不致消耗过快。还可以把恒星从天空摘下来并以某种方式储存,然后对它的能源加以利用。总之,可以利用它们做些有用的事,而不是像戴森所说的那样任其“在银河系中毫无用处地发光”,直至消失。

戴森认为,获取星际能源也许是困难的,但这不意味着不可能。例如,

可以把恒星(如太阳)封闭在一个球体中,把太阳、各个行星以及它们的卫星都盛在这个巨大的宇宙蛋壳之内。这样做需要有大量的物质,甚至意味着把某个行星(如木星)整个分解。但是行星的有用之处不正在于它们能提供原材料吗?所以,可以使某个行星不停地转动直至它变成碎块,然后把它做成可将整个太阳系封闭在内的薄薄的球体。

天文学家、太空研究爱好者和科幻作家们后来把这种壳形物叫做“戴森球体”。科幻作家拉里·尼文专门写了一部题为《环形世界》的小说,介绍在球体内部生活的情景。有物理学和数学基础的尼文还写了一篇非科幻性论文,把戴森球体和他的环形世界加以比较。

尼文认为,戴森球体的缺陷之一是,当你使它旋转以产生重力时,球内的空气将聚集在球体的平分线处,使球内的其他地方变得失去用处。当然, 可以通过安装重力发生器以解决这一问题,但是,一旦机器发生故障怎么办? “在戴森球体中生活未必惬意,”尼文说。“在那里看不到星星。时间

总是正午。我们无法采矿,无法挖地下室。此外,一旦某台重力发生器出现故障,其灾难性后果将比地球毁灭还要严重。”

尼文承认存在着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丹·奥尔德森构想的“奥尔德森双层戴森球体”就是办法之一。这是一种两个球体套在一起的系统,较小的一个是透明的,以便让阳光射入。如果外层球体和内层球体贴得足够近,它就能够保持住它们之间的空气。

但尼文还有更好的主意。按照他的想法,根本不需要什么球体,只要做一个能把太阳及其所有行星装在里面的、空心的盘子(“就像装电影胶片的盒子”)就够了。只要旋转盘子就能得到重力,空气将均匀地分布在盘子的四周。

更妙的是,甚至不需要把盘子封闭起来。“我们甚至不为它加盖,”尼文说。“只要在四边盖起 1000 英里高的墙,使其内侧朝向太阳,这样,几乎不会有空气跑掉。”

也就是说,可以建造一个环状物把太阳整个封闭起来。这个环与太阳的距离可设为 9300 万英里,即地球轨道的半径。这就是尼文的“环形世界”。通过巧妙地设计第二个内层环状物,还可以控制太阳光的进入。

“只要建造一个内层环——即光线轨道结构——我们就可阻止部分阳光进入,并可按照随意设想的周期得到昼夜交替。戴森球体中的居民无法看到星

星,我们却能。”

的确,一旦把太阳系看作是原料供应地并把宇宙当成旅游胜地,其前景将是无限的。但是,尼文的环形世界却不适于旅游。

“环形世界作为运载工具是有问题的,”尼文承认道。“它能有什么用? 它不能在任何地方降落。环形世界并不像旅游车那样有用。

“飞行中的环形世界将是一只带来恶运的鸟。它只能逃离某些星系范围之内的灾难,但是,星系是可能爆炸的⋯⋯。”

除此之外,星系还可能互相碰撞。对这一情况了如指掌的基思·亨森曾设想过使某一星系躲开另一星系的轨道的方法。那还是在“L5 协会”期间, 当时亨森和埃里克·德雷克斯勒正在为如何改进地球、太阳系和其他星系而绞尽脑汁。亨森提出了一个(在太热的情况下)把地球与太阳拉开距离的方法。

方法是这样的:在地球轨道前方设置许多太阳帆,并使它们的重力与地球一致。当阳光作用于帆上的压力减低时,帆和地球将一起被推向较远处更大的轨道。

那是移动地球的方法。德雷克斯勒把这种方法稍作改变,使它能够用来移动太阳等恒星。在星体上方悬挂一些可随意控制的半球状的帆,并像前面说过的那样,让它们的重力与地球一致。然后用聚变推动或光子推动的方法就可使恒星在太空移动。

亨森最后认识到,如果能把这种方法运用于某个星系中所有的恒星,那么整个星系都是能够移动的。

“我们也许没有必要移动整个星系,”他说,“但是知道自己能这样做毕竟是件得意的事。仙女座星系似乎正以每秒钟 80 公里的速度向我们飞来。

按照这样的速度,它将在 50 亿年后与我们相撞,我们最好利用这段时间躲开它的轨道!”

重新安排星系的想法并非仅局限于少数几个“L5 协会”狂热分子。弗雷曼·戴森认为其他人提出的方法都失于轻率又缺乏新意。他对如何重新安排星系有着自己的考虑:“处于原始状态的星系很少以行星的形式出现,却过多地表现为恒星的形式。”

行星不够,恒星却太多。

此外,在“未驯服”的星系中,星体总是到处移动,无所顾忌。如果能引入一些合理的计划性,情形就会好多了。戴森认为,到那时“星体将不再随意移动,而是根据安排有组织地行动。”

按照这一设想,可以对星系重新作出安排,也可以把某些多余的恒星变为行星以便人类和其他物种在那里居住。实现这一步可有几种不同的方法, 比如可以使恒星互相碰撞以产生人造超新星,然后把碰撞后的碎片收集起来,制成适合居住的行星。

这只是设想之一,除此之外,戴森还有其他若干个把恒星变为行星的计划。但是,在目前的早期阶段,根本性原则要比具体的计划重要得多。这个原则就是:毫无疑问,宇宙是可以重造的。

对有些人来说,特别是对那些热爱未受触及的自然状态而不喜欢都市生活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坏的消息。一个神经健全的人怎么能把宇宙看成是⋯⋯雕塑用的粘土呢?这其实是某种工程兵式的心理在作崇,即每当想到星际推土机在恒星和行星上隆隆驶过,坐在驾驶室里的弗雷曼·戴森还得意

地挥着手,心里就不是滋味。

当具有环境意识的理论家们从道德和美学的角度看待这一问题后,整个事情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在这些批评者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戴维·汤普森。

汤普森是华盛顿县威斯康星中心大学的动物学教授和环境保护主义者。该校离韦斯特本德不远,只有大约 500 名学生。汤普森在那里讲授环境研究课程,他一直试图告诉他的学生们封闭式生态系统的脆弱性,并就这个题目上了一堂他认为将使他们永远难忘的直观教学课。

在学期开始的时候,汤普森常要求学生们采取池塘中水的样品,并放入能进行新陈代谢的组织培养瓶。每当上课时,他都要学生们观察这些微型生态的进展情况。学生们用低倍显微镜从各个角度研究水藻、轮虫纲生物、单细胞动物等生命形式。

很难预料它们将会发生什么变化。有些学生认为,瓶子里的有机体将会在几小时或几天内死亡,但多数情况下却不是这样。它们一直存活了几个星期并不断繁殖。最后,经过大约两个月的时间,许多有机体由于环境恶化而死去。幸存者中大多为轮虫纲生物,它们把其他生物的尸体收拾得干干净净。

汤普森想借此说明的是,在某种特定的生态系统,特别是小型和封闭的生态环境中,使各种因素保持平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还不断提醒说,在这方面有值得太空定居点吸取的教训,因为它们与盛放池塘水的瓶子大致相同。它们的体积都不大,生态平衡很脆弱。对于这些小型生态系统来说,要想长期健康地存活下去是相当困难的。

汤普森认为,这方面的知识对他的学生们将会有用。正在这时,基思·亨森来到了学校。他是应担任学校课程协调人的汤普森之邀前来讲课的。

亨森来到了这个小小的文明前哨,向大约 50 名学生和教师讲授由他独创的太空定居点计划。他向听众们描绘了在“L5 协会”和格里·奥尼尔心目中标准的天堂:在一个封闭式圆柱体中是一个巨大的轨道定居点,里面绿地葱笼,山峦起伏。父母乘坐火箭到太空工厂去上班,孩子们在夭国上课, 放学后在无重力状态下玩太空捉迷藏。

许多学生听入了迷使汤普森很惊讶。实际上他对孩子们近似宗教式的狂热目瞪口呆。他感到自己像是在参加一场布道会,由新潮派大空牧师亨森站在讲坛上向皈依者布道。这真是=幅可怕的图景。

“我真快气疯了,”汤普森在事过之后说。“这完全是天上掉馅饼。亨森像是在出售不动产一样地推销他的观点。”

更为糟糕的是,不管是亨森、奥尼尔还是其他推销太空移民计划的人都没有考虑过他们对大自然的干预将会带来的后果。在他们看来,前往太空只会带来好处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太空计划是能使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的宇宙万灵药方。但戴维·汤普森却认为,这种“管他什么后果”的想法至少对环境是危险的。

在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的科学家们当年制造原子弹的时候,就曾发生过“可能会把整个大气层点燃”的著名插曲。一位名叫爱德华·特勒的人认为, 原子弹爆炸可能会使周围的空气燃烧起来,大火甚至可能波及整个世界。一些科学家还通过计算得出,地球燃烧的可能性的概率为百万分之三的结论。尽管如此,他们仍然继续试验,原子弹最终还是爆炸了。

戴维·汤普森从他个人的经历中知道,只注重好处而忽视代价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他曾在另外一个“最后的边疆”——南极——看到过这样的后果。

汤普森还是一位鸟类学家。他曾在南极呆过 3 个夏季观察企鹅的习性。他亲眼看到南极大陆的许多地方已经变成了巨大的垃圾场,空气污染、废水和丢弃的废物等问题日益严重。美国海军就曾在哈利特角附近的海面上一次丢弃过 2000 个空燃料箱,后来,潮水把其中的许多冲回陆地,造成了一场可怕的混乱。他认为,类似的事很有可能在太空发生。

基思·亨森讲课后不久,汤普森决定也就太空定居点这个题目说几句, 以平息亨森和学生们心中的太空巡游者传道式的狂热。他希望这些人知道, 亨森的讲述(他认为亨森基本是在做广告)和现实之间是有区别的。

凑巧的是,学校旁边正在兴建一座公寓楼。汤普森认为它可以为直观教学提供另一份难得的教材。于是,他来到设计师的办公室,索取了几份显示楼房盖好后附近会变得如何漂亮的图纸。

图纸上描绘的是一幅中西部的天堂:高大的树木和富于美学设计的灌木丛交相辉映,还有大片绿草如茵的空地——真是漂亮极了。可以说,这些图纸就是基思·亨森所描绘的太空定居点的翻版,有绿地,小溪,森林和远处绵延的山脉,就像旧金山湾地区的缩影。汤普森是一位曾发表过作品的摄影师。楼房建成后,他又到那里去了一趟,并拍摄了几张照片。照片上显示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图纸上允诺的树一棵也没有种,本来应是绿地的地方是光秃秃的土地和土壤腐蚀的迹象,有几个地方还有雨水冲刷成的沟渠。

“这就是向你们推销的不动产!”汤普森对他的听众说。“太空定居点不会像图纸上描绘的那样,也许它会像猫狗式公共汽车。”

此后不久,汤普森决定就在太空采取重大行动可能引起的后果撰写一篇文章。为了介绍太空轨道已经发生的情况并说明忽视环境影响和生态问题等细节将会带来的后果,他专门制订了一项研究计划,还跑到位于华盛顿的国家航空和航天局总部索要了资料和照片。

他的研究成果于 1978 年夏季发表在斯图尔特·布兰德主编的《共同进化》季刊上。在这篇题为“大空污染”的里程碑式的文章中,汤普森描述了外层空间已成为垃圾倾倒场的情况。“到 1978 年 3 月 12 日止,”他写道,

“地球轨道上共有 4078 个物体,其中包括 547 个载重体和 3531 个在轨道上运行的废弃物。”

汤普森证明,某些废弃物可能会重返大气层,给人类带来麻烦。为了说明这一点,他还配发了降落在南非的开普省、俄亥俄州的马里塔和佛罗里达的温特黑文等地的火箭残骸的照片。在古巴,降落的火箭残骸使一头牛当场毙命。

杂志上登的照片和美国公众平常见到的那些略有不同。例如,有一张“阿波罗 17 号”飞船冯航员拍的照片显示,月球上有一个由废弃的电线、弯曲的金属和破损的零件组成的垃圾堆。国家航空和航天局说,那是阿波罗月球卫星实验站的残留物,但看上去更像是一群勇敢的太空巡游者在月球高地上宿营几天后匆忙地离去,却来不及收拾身后的东西。

人类登上了月球,可是,只经过几个小时,那里就成了垃圾堆!这就是事实。过不了多久,随着人类进入更远的外层空间,情形会变得更糟。汤普森记得,杰拉德·奥尼尔曾提倡用物质捕捉器作动力,推动火星与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向前运动,即用这种推进器把小行星从尾部喷射出来,通过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原理使它们前进。但是这里有一个被忽视了的事实,即每一个喷射出来的小行星都会成为太空中一块漂浮的垃圾。不仅如此,这些碎块还将

使处在它的轨道上的一切都处于危险之中。它们将像石头炮弹一样飞越太阳系,所有和它们碰撞之物都会毁灭。不知什么原因,这成了狂热中的又一个小疏忽。

在戴维·汤普森看来,征服太阳系所引起的副作用比最初料想的要多得多。他怀疑,这样做究竟值得不值得?

弗雷曼·戴森认为,把太阳系封闭起来的主要原因是为不断增长的人口寻找空间。他说:“马尔萨斯学说带来的压力最终将趋使智力型物种有效地开发其资源。人们将会预料,任何一个智力型物种在进入工业发展阶段几千年之后都会占据一个人造生物圈,它将把该物种本来生存的星球完全包围起来。”

戴夫·克里斯韦尔也认为,生命的本质就是不断生长和繁衍。“一旦生长过程开始,”他说,“显然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它。”他认为事情本该如此。宇宙只不过是无机物罢了,把它改造成有生命和有思维之物是一件好事,且多多益善。

弗兰克·蒂普勒等人则更加明确地表示,生命必须向宇宙扩展,直到整个宇宙都被征服为止。“生命必须要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征服整个宇宙,以维持其最起码的生存,”他说。“对它来说不存在只维持在某个有限的区域内的选择。起码的生存决定了它必须扩张。”

也就是说,太空移民背后的全部动机是为了防止地球上出现人口过剩的麻烦。然而,在这个问题上技术人员同某些理论家——如罗马俱乐部成员等不太狂热的理论家——之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在这些理论家看来,目前已有(如果不是超过的话)的 40 亿或 50 亿人口已经是地球容量的极限了。但那些思想更为先进的人们则认为这纯属胡言。根据鲍勃·特鲁克斯的计算, 如果能使人们像住在摩天大楼里那样达到足够的稠密程度,地球能够承受的“总人口将达到千的八次幂”(1024)。连哈佛大学的主流派社会科学家都认为,地球的承受能力远远没有达到。

1985 年,哈佛约翰·F.肯尼迪政府学院的哈维·布鲁克斯宣称,“以

超过最富裕国家的物质生活为标准计算,地球能够承受的人口为 1 万亿

(1012)。”这将需要新的生活空间。他说,“人类的 2/3 将到建在海上的人工岛屿上生活”,这就需要新的农业技术等等。只要有了正确的技术,这一目标肯定能够实现。

“所有这些都不会超出我们今天在实验室中能够确认的科技能力之外, 也不会违背任何基本原理或生物原理。”

布鲁克斯是根据奥地利应用系统分析国际研究所超前型物理学家塞萨雷·马凯蒂的研究做出以上推断的。这家研究所设在以前玛丽姬·特里萨女王在拉克森堡的夏宫里,环境极为优雅。马凯蒂是那里最富创见的思想家。马凯蒂确实是在远离学术出版物主流变化的情况下发明了他自称的“时

髦浪潮公式”,用来衡量其他低档学术刊物的内容。每当有新的命题出现, 这类刊物就会掀起一阵人云亦云的高潮。

1988 年,马凯蒂曾对大气层中二氧化碳的集结问题进行了一次研究。即使不像他那样怀有偏见的人都承认,这方面乏味的论述已经太多了。但马凯蒂通过他的“时髦浪潮公式”发现,在那些作者把自己累垮之前,就这一题目仍然会发表近 1400 篇论文。

“论文发表高峰期的 1984 年已经过去了,”他说,“现在我们正处于

退潮的时候。从时间常数为 17 年这一点可以看出,此类论文中的 90%将于1992 年前后完成。”

马凯蒂自己曾撰写过近百篇论文。其中一篇在 1979 年发表于美国的《能源》杂志上,题目是“1012:关于地球对人类的承载能力的核实”。他在论文中说:“从技术角度来看,地球可以无限期地承载数量为 1 万亿的人口享受美好的生活,任何原生资源都不会枯竭,环境也不会负担过重。”

他说,只要有科学、技术以及适当的地质工程方面的能力,就能够实现这些奇迹。按照鲍勃·特鲁克斯的方案,人类的住房将向高处发展而不是在乡村向四处延伸。但是,这些住房仍将符合人类的标准,它们将与中世纪的城市相似,而不是摩天大楼。“这些如同亚马孙热带雨林般的城市基本上将是一个个的封闭系统,”马凯蒂写道,“在那里,包括水在内的大多数物资都是可以循环使用的。唯一需要输入的物质是自由能,唯一的输出是热能。” 为了除去多余的热能,需要重新调整地球的反照率。“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工程,只要把地球表面的一大块地方建成高楼就行了。”

为了实现承受 1 万亿的人口这一设想,需要断绝人与自然界的联系,直至“人与地球之间的联系降为零”。那时所采用的农业技术将大大超出亨森夫妇为太空定居点设计的高度密植技术。马凯蒂的设想与埃里克·德雷克斯勒的计划较接近,即用程序化的分子机器人制造合成食品。人们的食物将是由专用微生物制造的“生物合成食品”。

“可以保留某些传统农业,”马凯蒂道,“以满足对花的美学欣赏和造酒的需要。”

也就是说,只要有适当的新技术和适当的地质调整,地球能够毫不费力地承受 1 万亿的人口。然而即使如此,地球早晚还会变得拥挤不堪,资源早晚会被用光,太空移民早晚仍将成为实际的需要。实际上,如果人口一直按以往的速度增长,其他星球的资源早晚也会被用光的。人类怎样才能解决它的资源和原材料呢?

1976 年,当戴夫·克里斯韦尔在《科学》杂志上谈到一篇文章的时候, 他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当看到这篇由 H. E. 戈勒和阿尔文·M.温伯格合写的题为“替代的时代”的文章时,克里斯韦尔正准备前往隶属于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加利福尼亚太空实验室工作。戈勒和温伯格在文章中系统地总结了人类当前及将来对自然资源的使用情况,还称他们自己为“地球物产丰富论者”,以同“劫数难逃论者”的罗马俱乐部报告的作者们相对照。他们在文章中指出,“(地球上的)大多数必需的原材料的供给都是无限的。当一种原材料用尽之后,社会将会寻求次一等的无法用尽的替代物。”

按照以上说法,似乎永远不会产生原材料用光的问题:既然资源是“用之不竭的”,用光问题又从何谈起?但克里斯韦尔经过仔细研究后发现,原来戈勒和温伯格的分析是以世界人口稳定为前提的。克里斯韦尔认为这种假设完全不现实。从有人类的第一天起,地球上的人口就在增长,它现在仍在增长,今后可能还会增长相当长的时间。如果是这样,地球上的原材料早晚会被用光。

问题的关键在于克里斯韦尔注意和仔细考虑了很久的一个数字。戈勒和温伯格通过计算得出,大约自 1970 年起,全世界每年使用的包括沙石、煤

炭、石油、铁矿石等在内的原材料总量为 173 亿吨。

克里斯韦尔在继续阅读中发现,在过去的 400 年中,全世界对原材料的

使用量一直以每年约 6%的速度增长。这个数字惊人地稳定而可靠,这意味着每 12 年增长一倍。粗略地说,从 17 世纪时起至今,各种原材料的开采、

加工和使用量每 12 年增长一倍。

这仅仅是地球上的使用量。克里斯韦尔认为,一旦人类在太空定居,对原材料的使用量将会激增,也许会从目前每年 6%的增长率增加到 20%,即每 3.6 年增长一倍。按照这样的速度,现存的太阳系将很快被消耗殆尽,火

星和木星轨道间的小行星将在公元 2140 年被用尽,而木星在 2600 年时将不复存在。

“一旦太空工业起步,”克里斯韦尔说,“每年的增长率是 6%还是 20

%都将变得无关紧要,因为不管增长率是多少,围绕太阳转动的小型星体都终将被吃掉。换句话说,一旦太空工业真的起步,连太阳系自身都会变成微不足道的资源了”。

戴夫·克里斯韦尔突然感到,人类的大扩张或许应当停止了。太阳系不是无限的,当人类把它用光之后,它也就不复存在了。

可是,难道真的是这样吗?克里斯韦尔拥有赖斯大学太空物理学和天文学博士学位,他知道,来自奥尔特云的彗星等新物质会不断进入太阳系。一旦它们达到一定的数量,也许人类的大扩张还能继续。

此时——当时是 1979 年的某个时候——克里斯韦尔又在《美国科学》杂志上读到一篇文章,对进入太阳系的彗星数量进行了最新估计。遗憾的是,根据这一估计,每 100 万年只有大约 15 个新星体进入太阳系。这个数字大小了,比人类正在地球上加工的物质的数量还小。克里斯韦尔感到没有希望了。

但是几年以后,戴夫·克里斯韦尔又产生了一个令人惊异的想法。他突然意识到,即使所有的行星都被用尽,太阳系中的资源仍然完好无损。它就在我们的头顶上,它就是占太阳系中所有物质总量 99%的那个巨大的物体—— 太阳本身。

以前从来没有人想过把太阳看作是“自然资源”,此刻却由戴夫·克里斯韦尔想到了。

这是狂妄自大的一面,或许还有点疯狂的味道。但另一方面,分解太阳不就是为改变地球自然面貌而提出的计划的一种大规模延伸吗?当然,有些改造地球的计划本身就有些古怪,人们关于冰山的若干设想就是一例。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蒙巴顿勋爵的一位名叫杰弗里·派克的下属提出了把冰山变为航空母舰的设想。他的想法是,把一座长约半英里的冰山的四周装上致冷盘管以防融化,然后把它送入大海。尽管可能会发生其他事情, 但冰山航空母舰至少是不会沉没的。仅这一点就足以引起政治家们的兴趣, 甚至得到了温斯顿·丘吉尔的批准:“让我们从南极冰帽切下一大块冰,把它拖到康沃尔来。然后把我们的战斗机安置在上面,再把它拖到攻击地点去。”(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威尔·罗杰斯曾提出把大西洋煮沸以驱赶德国潜艇,只是连丘吉尔都对这种建议不屑一顾。)

在加拿大贾斯珀附近的帕特里夏湖上曾用一块 60 英尺长、30 英尺宽、

20 英尺高、1000 吨重的冰块制造了一艘冰山航空母舰样品。这艘样舰从 1942

年冬季至第二年夏季被冷冻保存了 6 个月,此后不久,人们开始对冰山航空母舰产生疑问。正如丘吉尔在后来的一份报告中所说,这一计划很快就被“不情愿地放弃了”。

在此之前,还产生过把冰山拖到非洲以利用其水资源的想法。这样做不

仅可使缺水的沙漠得到灌溉,还能使冰山离开航道。自从伊拉兹马斯·达尔文在 18 世纪首次提出这一设想后,许多具有超前观念的理论家们多次予以

响应。 1974 年,在纽约伦斯勒维尔的“人与科学研究所”召开了一次为

期 4 天的“冰山运输研讨会”。但是直到会议结束仍没有想出哪种利用冰山的计划是可行的。“在对有关的实用性——交付地点的水深、用水市场、复杂的法律问题,等等——进行考虑之后,这一想法似乎就平静地消失了,” 一位与会进悲哀地说。“冰山还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就融化了。”

这是关于利用冰山的想法走得最远的一次,但是,利用外来水源灌溉非洲的设想此后却引起了若干反响。渥太华大学有一位名叫约瑟夫·德巴内的教授,他曾在 1975 年建议阿尔及利亚从法国购买莱因河水,然后通过横跨地中海的塑料管道把水引过来。这一设想没有得到什么响应。此后不久,麻省理工学院宏观工程研究小组主任弗兰克·戴维森提出了比德巴内教授更好的计划。他建议铺设一条从南美洲的亚马孙河到非洲撒哈拉沙漠的巨大管道。距离无疑是遥远的,需要穿过整个南大西洋,但那又怎么样呢?早在 1860 年代不就已经铺设了横跨大西洋的电缆了吗?就目前的引水管道来说,唯一要做的是使它不要浮上水面,而这一问题戴维森早已解决了。他说:“只要用水源把直径 150 英尺的橡胶管道或类似橡胶的塑料管道固定在海底,就可以克服海水的浮力。”

这一计划确实有些超出常规,但只要看看地图你就会发现,亚马孙河的河口正对着非洲,好像暗示着每小时平均流量为 170 亿加仑的亚马孙河河水应当流向那里似的。

实际上,宏观工程学家们还提出了许多比改变亚马孙河流向大胆得多的设想,其中包括在白令海峡修建一座大坝以挡住来自北极的寒冷水流,进而防止新冰河期的出现;还有人建议在直布罗陀海峡筑起一道高墙,然后把地中海部分海水抽干,为欧洲人提供更多的生存空间。当然,对这些狂热的计划应当从正确的角度来看待,即有些计划已经试验过了,有些还取得了成功。在荷兰,大约有一半人口是生活在从北海围垦而成的土地上的。而巴拿马运河不正是人类为把被大自然轻率地结合在一起的两块大陆重新分开这一明确目的而开凿的河流吗?在这些工程完成之后没有人再多想它们了,但是,在开始之前,有关的想法却被叫做“发疯”。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把冰山引到非洲?为什么不能按照戴维森的方案让亚马孙河流到撤哈拉沙漠?为什么不能实施戴夫·克里斯韦尔的分解太阳的计划呢?

克里斯韦尔关于太空文明的设想开始于他在得克萨斯的幼年时代。“我仍能想起自己六七岁时躺在祖父家床上的情景,”他回忆道,“当我在深夜醒来时,窗子是开着的,窗帘上带着花边,当微风把它吹开时,我可以看到冉冉升起的月亮。

“它看上去是多么宁静啊!从见到月亮的那一刻起,我就对它怀着深深的依恋。我在心里想象着到那里去的情景。”

克里斯韦尔读过的第一本书里就有一章是描述月球旅行的。当时他大约10 岁,正在上 4 年级。书中说月亮上没有空气,那里的条件很艰苦,昼夜交替的周期长达一个月,等等。书中还有一幅能飞往月球的太空飞船的插图。

“太空飞船看上去就像以前巴克·罗杰斯电影中的东西,它长着鳞茎状的鼻子,还有鳍,着陆时是水平降落的。月球表面看上去都是岩石和山峰,

和实际的情形完全不同。实际上,它的表面非常平缓,是被流星打磨平的。”

《矿工》杂志在 50 年代初期也曾刊登过一些文章,生动地描写了太空站,月球旅行和火星勘测等故事。这些故事都是由沃纳·冯·布劳恩和威利·利撰写的,并配有切斯利·博尼斯蒂尔绘制的世界上最浪漫的太空艺术插图。此外,当时的电视节目里也充满了《太空小子汤姆·科贝特》、《巴克·罗杰斯》等太空电视片。所有这些都使克里斯韦尔感到,前往外层空间将成为他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后来,他的当化学家的父亲在洛斯阿拉莫斯找到了一份工作,全家也随之搬到了那里。

“洛斯阿拉莫斯是个神秘的地方。我现在仍然记得手指状的峡谷中隆隆的爆炸声。到处都是不要进入峡谷的警告牌,但原子弹实验一直在那里进行着。当你站在篱笆后面朝远处跳望的时候,时常可以听到隆隆的声音,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

克里斯韦尔取得学位之后经常以咨询者的身份到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去,所以认识了那里的高级科学家埃里克·琼斯。有一次,琼斯和一位名叫本·芬尼的人类学家共同组织在该实验室召开一次星际移民会议,琼斯特意邀请克里斯韦尔到会。对克里斯韦尔来说,太阳系资源的问题太重要了,他放下手中的正常工作,在不获分文报酬的情况下,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专门研究一旦行星用尽之后人类如何扩张的问题。

克里斯韦尔在加利福尼亚太空研究所有一间办公室。这个研究所建在拉霍亚俯视太平洋的一座峭壁上,克里斯韦尔的那间用白色隔板搭成的小办公室就建在峭壁的边上,离大海只有一步之遥。于是每天清晨,他都早早地来到这里,坐在办公桌前凝视蓝色的太平洋。他喜欢看太阳跃出水面时那令人陶醉的景象,有时还会有海豚在浪里钻出钻进,偶尔还能看到鲨鱼甚至核潜艇浮上水面。

一天早晨,太阳爬上山并把光芒洒向大海,克里斯韦尔为洒入空旷之中的太阳能源的价值陷入了沉思。所有这些高质量的光子和价值极高的充足的太阳成分都不知跑到哪里,永远地浪费掉了。猛然,一个飘忽不定的想法闪入他的脑际:哎呀,失去的那些太阳资源能制造多少个太平洋啊!

从那一刻起,克里斯韦尔的思维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太阳就是原材料, 问题是如何获取它。

“我坐在那里对自己说:怎样才能做到?用什么去获得成功?我大约花了 10 分钟时间琢磨出两种很不成熟的、完全凭感觉的方法,即挤压太阳或使它旋转。无论用哪一种方法都能够获得太阳中的某些物质。”

第一种方法是用一个环状物把太阳环绕起来,然后通过收紧该环的方法把太阳物质挤出来。但是,应当用什么样的环状物呢?他想到了巨型环形粒子加速器。可以一部分一部分地建造加速器,然后把各部分组合起来呈水平状环绕在太阳的平分线处。从远处看去,环形粒子加速器就像是环绕太阳的破折号。通过释放粒子束产生的磁流可以使环状物的各部分之间互相靠拢, 并可通过产生的脉动波使整个环放松或收紧。整个环形物就像套在太阳平分线上的橡胶圈,通过它的收缩可把等离子挤到太阳的两极,然后再喷射出来, 就像空气从火箭喷嘴喷出那样。克里斯韦尔认为,采用这种一收一放的办法就可以把物质从太阳表面提取出来。

在拉霍亚海边的一间木板搭成的小办公室里,来自得克萨斯的戴夫·克

里斯韦尔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凝视着朦胧的大海,一边思忖着用收缩法对太阳进行分解。他既不认为这种想法有任何反常,也没有欣喜若狂到逢人便讲其拯救人类的新设想的地步。事实上,在峭壁上的这座房子里除了克里斯韦尔之外只有一位名叫凯瑟琳·戈蒂尔的物理学家,她后来成了卡尔太空实验室的副主任。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尚未超出早上互相问候和在喝咖啡时聊聊天的地步。

克里斯韦尔的另一个方法是使太阳自然旋转的速度加快,然后通过离心力把太阳表面的物质抛出来。实现这一目标同样可以使用加速器,只不过设置的轨道平面有所不同,即不是把它们呈水平状环绕在太阳的平分线处,而是垂直置放,使它们像经线那样环绕太阳的两极。只要使加速器快速旋转(如在每一加速器装置上安装火箭),就能带动太阳跟着旋转。由太阳和加速器共同构成的系统将越转越快,直至等离子从太阳表面分离出来并飞入太空。

这就是克里斯韦尔分解太阳的第二种方法。

随着计划的不断完善,克里斯韦尔逐渐意识到,他的“举起太阳”方案将是对人类的一大恩赐。它不仅能保证源源不断的物质供给,还能延长太阳的寿命。某些星体的寿命比其他星体要长,这是天文物理学界中人人皆知的事实。太阳是一个黄色的、寿命有一定限度的星体,如果把它缩小一点,也许能使它的寿命延长。因此,也可以把“举起太阳”看成是节约使用星球或照料星球的过程。

还可以把提取到的太阳物质储存起来,待时机成熟时再把它们以人造太阳或工业化太阳的形式组装起来。通过对太阳的核心进行精心处理,也许能把它变成人工培植的黑洞。事实上,只要把眼光放远,思路正确,并能按其本来面目看待天空中的物体(也就是说,把它们看作是一堆堆有待用智力加以改造的无理性的物质),那么能够实现的成就将会是无限的。

如同人们料想的一样,戴维·汤普森是克里斯韦尔分解太阳计划的合格的爱好者。

“科学家都喜欢把极限向后推移,这是一件好事,”汤普森道。“它可以使你知道能走多远。克里斯韦尔正在把工程学方法推向极限。

“但这类事情可能会失去平衡。当你达到最远的极限时,道德问题将随之而来。有些人喜欢把社会问题推向极限,例如想知道自己能强奸或谋杀多少位妇女,或者把自己的祖母肢解是一种什么感觉,等等。当你开始肢解太阳之前,应当从道德角度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地球、太阳和太阳系未必是人类所独有的。你必须要考虑某项计划将对地球上的其他物种甚至银河系中其他可能的文明产生何种影响的问题。比如,假如异域文明把太阳当作他们的北极星怎么办?他们也许不愿意看到太阳变暗。”

不过,基思·亨森却认为克里斯韦尔的计划是对太阳的拯救。他说:“你应当好好地照顾太阳,否则它会变得又黑又难看。”但是,一旦出了问题怎么办?一旦克里斯韦尔举起太阳的计划走得太远,把整个太阳都挤压出来了,那该怎么办?或者,一旦对提取出来的太阳物质失去控制,使地球和月亮上都燃起熊熊大火并被烧为一片焦土,又该怎么办?只要稍有闪失,克里斯韦尔们的这类计划就会使整个太阳系变成垃圾堆。

当然,即使我们不去碰它,太阳系迟早也会变成垃圾的。而正是太阳系不会永远存在这一事实(因此大可不必对它孤注一掷)才导致一些人鼓吹征服其他星球的。

长期以来,星际旅行一直被看作是最尖端的高技术项目。但是,一些科学家——特别是那些与自然界关系密切的科学家——很快发现了不使用火箭之类的工具也可以飞往星球的方法。人们可以完全借助自然界的力量飞往外层空间,根本不必使用比光速还要快的火箭或空间翘曲飞行等科幻作品中的推力工具。照埃里克·琼斯和本·芬尼的说法,搭乘流星就行。

本·芬尼是夏威夷大学的人类学家。他的父亲是一位海军领航员,因此他从小就有机会接触大海。他年轻时的许多时光是在冲浪板上度过的。后来, 他与人合写了《冲浪,夏威夷骄子的运动》以及《冲浪历史图片集》两本书, 还就此发表过大量的学术论文。尽管芬尼是在圣迭戈长大的,但他航行和冲浪的足迹却遍及整个太平洋,他在哈佛大学获博士学位,学位论文就是关于大洋洲上的塔希提岛的,他曾在那里住过一阵。此后,他成了研究太平洋中部波利尼西亚人航海技术的专家,发掘和整理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有关无声划浆、装有舷外支架的独木舟以及古代航行技术的资料。随着研究的深入,他对波利尼西亚人的航海能力越来越钦佩了。正是由于这一原因,他才对索尔·海尔达尔驾驶“康蒂基号”木筏的那次著名航行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海尔达尔想证实他的波利尼西亚人来自何处的理论。语言方面的证据似乎表明波利尼西亚人来自东南亚的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一带,但海尔达尔指出,如果是这样,他们将是逆风逆流向东航行的。他认为当时的波利尼西亚人不具备这种能力。于是,海尔达尔提出了一个相反的理论,即波利尼西亚人是从南美洲海岸出发向西航行的。为了证明这样做是可行的,他建造了一只“康蒂基号”木筏,并亲自驾驶它从秘鲁出发,经过 101 天的航行驶抵大洋洲的土阿莫土岛。至于语言方面的问题,海尔达尔认为一些印度尼西亚人可能先顺流北上绕过日本,从日本东行到达北美洲海岸,然后才来到南太平洋的。

芬尼认为海尔达尔的推理是不能接受的。他认为波利尼西亚人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航海家,完全可能具备逆风航行的能力。如果他们真的具有逆风逆水航行的能力,那么,从东南亚水域穿过太平洋向东航行,最后抵达夏威夷和复活节岛等孤立的边远岛屿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芬尼希望能用同样的方式即驾驶古时式样的木筏从相反的方向证明海尔达尔的主张。为了建造木筏,他成立了“波利尼西亚航海协会”,并以正好经过夏威夷群岛上空的大角星座为其命名。

“大角星号”是 600 至 1000 年前伟大的航海时代波利尼西亚人使用的船只的复制品。简单地说,它是平行地拼在一起的两只独木舟,两舟之间有甲板相通,和后来出现的双体船差不多。船身 60 英尺长, 17 英尺宽,至

少可容纳 20 人。

1976 年 5 月 1 日,芬尼和多数为夏威夷当地人的 17 位水手从火奴鲁鲁出发,向塔希提岛驶去。船上带着创业者所需的一切基本物资:既有狗、猪、鸡等禽畜,也有各种植物和种子以及充足的食物和淡水。在没有携带的物品中,唯一重要的是航海仪器。他们是故意这样做的:古代航海家航行时是没有海图、指南针和六分仪的,所以本·芬尼和他的助手们也不带这些玩艺。他们将完全凭借风、浪、云的构成、太阳、月亮、星星等自然界的力量穿过茫茫大海,完成 3000 海里的航程。

他们饱尝了航海中的各种辛酸:小船既遇到过风暴,也曾因无风而无法前进。有时当乌云把太阳遮住的时候,他们几乎迷失了航向。

“有一次,正当我驾驶的时候,碰巧赶上看不清船头的星星,因为它们正在下沉,”芬尼后来回忆道。“由于有云,船尾的星星也看不清。于是我只得利用南十字星座掌握航向。具体地说,我是在利用离地球最近的比邻星, 它指向南十字星座。但后来它也被云遮住了。在这种时候,你必须尽快利用其他星星,以找到方位。有一段时间我不得不利用麦哲伦云。我对自己说, 这真是发疯。驾着独木舟在没有任何仪器的情况下穿过波利尼西亚岛,先是靠距离最近的星星然后是靠距离最近的星系导航。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经过 33 天的航行,他们终于抵达塔希提岛。这次航行为穿越未经探查

和绘图的航程进行远距离迁徙提供了经验,也坚定了本·芬尼从事与此相似的星际旅行的信心。

本·芬尼一直对飞行和大空旅行怀有浓厚的兴趣。在美国的时候,他曾在通用动力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塔希提岛旅行结束后,他与太空运动建立了联系,还参加了若干次太空会议。在休斯顿举行的那次会议上,他遇到了还在哺乳婴儿的卡罗琳·亨森。

“航天会议是男人的世界,她前来参加这样的会议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芬尼回忆道。后来,他参加了“L5 协会”,还在夏威夷大学设立了分会。

在奥尼尔主持召开的普林斯顿太空制造业大会上,芬尼提交了一篇题为“探索太平洋海洋空间并在那里定居——让过去为未来服务?”的论文。在听众中就有埃里克·琼斯,他和许多其他太空迷一样,也是一位波利尼西亚问题爱好者。

琼斯是一位忠实的“L5 协会”会员。他对把人类送往其他星球怀有特殊的兴趣,并亲自动手制订了一个搭乘流星离开太阳系的计划。他认为自己的计划同古代波利尼西亚人的迁徙是一样的:一小批创业者漂洋过海,每发现一片土地,就在那里定居下来。

他的乘流星旅行的想法来自阅读弗雷曼·戴森的《扰乱宇宙》一书。在这本书中,戴森讲述了一小批移居者登上一颗流星,在那里种植树木和蔬菜, 然后幸福地生活下去的故事。流星主要是由水构成的,除了缺少空气或重力等小小不便之外——它们都可以人工制造——它们为勇敢无畏的人们提供了理想的居住地。戴森在书中写道:“太阳系中适于生存的潜在居住地可能不是行星而是流星。”

琼斯和芬尼认为戴森的流星计划是前往其他星球的一条途径。有关可能存在着星际流星的最新理论为琼斯提供了根据。

长期以来,人们一直认为太阳系中的流星只是处于围绕太阳的轨道之中,但天文学家后来发现,有些流星可能脱离太阳系,在整个银河系中到处游荡。埃里克·琼斯推测,这些星际流星也许会成为人类向星宿——甚至更远的天际以低科技的方式大规模移民的极好载体。人们可以登上星际流星, 然后驾着它免费飞往其他星球。

当琼斯把他的流星旅行设想告诉芬尼后,芬尼立刻领悟到这样做是可能的。他曾经在没有航线的茫茫大海上航行过,经验告诉他,琼斯的计划尽管乍一看有些古怪,却可能成功。

这时琼斯和芬尼认为,乘坐流星的旅行者将是以极低速度在茫茫太空旅行的旅游者。星际流星在太空中前进的速度是很慢的,它们至少要用 10 万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到达另一个星系。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但是人类从前进行的伟大迁徙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完成的。

乘坐流星的旅游者和琼斯和芬尼提到的结成了“帮伙”或“部落”的古代游牧者之间有许多共同之处。并把他们比作澳洲土著人和喀拉哈里沙漠中的孔族人。游牧者将以 25 人左右为一伙在太空旅行,而以狩猎和点篝火为

生的土著人的帮伙也正是这样的规模。为便于繁衍后代,古代部落一般以 500 人左右为一群体,太空旅行者们也将是这样。

“为了健康地繁衍后代和社会的发展,我们希望流星帮伙能够结合到一起,组成至少有 500 名居民的部落群体。我们设想将会出现 20 个左右流星帮伙,它们之间将互相交换年轻人以便通婚并定期举行交换仪式,此外,还有历法庆典和其他社会活动庆典等。”

这便是以低科技方式前往比邻星之路。

《大空污染》一书问世整整 10 年了,戴维·汤普森不仅没有改变他对太空定居点的看法,反而认为它们是必然的出路。只要不把它们看成是万灵膏丹或是人类逃避污染、战争以及人口过剩等基本问题的庇难所,太空定居点本身并没有什么内在的毛病。它们也不是超速发展的避风港,因为它们本身代表了更快的发展,不过是在太空发展而已。

但是,汤普森对于“极限”的看法却改变了。是罗马俱乐部的预见遭到失败导致他作出改变的。

“罗马俱乐部试图证明极限是存在的,而且,我们已经接近甚至超过这些极限了,”他说。“但是,该俱乐部的预见并没有发生。我不得不承认, 即使存在着极限,我们也无法预见它们在哪里。罗马俱乐部的成员们忘记了, 随着人口的增长,大脑的数量也增长了。在这些人中将会涌现更多的科学家, 他们能够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人口增长一倍,科学家的数量也会加倍的。”

而且,即使真的存在着极限,从生物学角度来说,突破它们也完全是自然的事。

“从严格的生物学意义上说,”汤普森道,“把极限向后推移既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各个物种都是这样做的,如此而已。在可能的前提下,每个物种都在把它的地域极限向远处推移并努力增加其数量,人类也同样如此。发展本身是具有保护性的,因为某个物种占领的地盘越大,自然灾害、流行病等对它的侵袭就越小。人类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既拥有超越极限、制服或摧毁地球的巨大力量,也具有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远见。通过向太空及其附近的星系移民,也许我们会扩大人类的活动范围,为新物种的形成创造机会,并能保证我们的星球和太阳的生存,使之不致灭亡。

“我愿借此机会就道德问题声明如下:我希望在完成这一切的同时我们所在的星球不会受到损害。”

许多环境保护主义者纷纷指责开发太空是纵容“可随意地处置星球”的心理。考虑到弗雷曼·戴森提出的把木星变为在太阳系的一个相当大的飞地的设想,以及戴夫·克里斯韦尔的利用水星制造他的星际农业所需的加速器的方案,每个人都会承认这样的批评是完全正当的。也有一些环境保护主义者和社会批评家认识到开发太空从长远来看是不可避免的,于是,他们提出了把太阳系甚至宇宙中的某些区域划为“太阳系野生动物保护区”或“太空保护区”的建议。“阿波罗Ⅱ号”在月球上降落的地点“静谷”以及其他历史保护区当然也应被保护起来。

没有人会反对这样做,但是,围绕土星光环等问题又发生了争论。如果

这些光环蕴藏着有价值的冰状物或矿藏,该不该把它们开发干净?支持者们同意这样做,理由是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真的见过土星光环是什么样子;反对者则就此回答说这不要紧,知道土星光环还在那里就行了。

在将来,有关生态方面的争论——其中的一些——将不再涉及捕鲸问题, 而是关于拯救土星光环了。这主要依然是观察角度的问题。汉斯·莫拉维奇曾说,如果让普通物质独自待在那里,它们什么用处也没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应当插手对它们进行改造的原因。只有人类才能改造宇宙,使之不再是一堆堆惰性物质。

戴夫·克里斯韦尔就是从这个角度观察事物的。他不是要把星球丢弃, 而是希望把它们改造为有生命甚至有头脑之物。

“使我产生这种想法的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你能把宇宙的哪部分变成有头脑之物?”弗兰克·蒂普勒对此的回答是:“当生命彻底席卷整个宇宙之后,它将把越来越多的物质吸引过来。到那时,有生命和无生命物质都将失去其本来的含义。”

克里斯韦尔曾经设想,当我们或是我们的后代或是其他文明把大多数星球都开发之后,夜晚的天空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自问道:当银河系中一个个的闪光点都变成太空定居点和巨型机器,即都成为工业化星球和人工培植的黑洞之后,银河系将是什么模样?

他想,肯定有相当多的先进文明已经在做着这样的事了。于是便导致了为什么那么多星星仍然在闪闪发光的问题。为什么那些先进的文明没能把所有的星球用光?为什么夜空不是一片漆黑?

其中必有原因。 “为什么要离开星球?”戴夫·克里斯韦尔发问道。“它们是先进文明

的花园吗?星系是装饰物吗?星球有什么用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