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物人

1972 年,在写作了《长生不死之前景》一书大约 10 年之后,鲍勃·埃廷格产生了改进人类的一些新想法。很显然,除了使人长生不死以外,还可以为他们做更多的事。长生不死只是通往新境界的第一步而已。他的新想法是要把人类从通常称作“人类状况”的可悲境地解救出来。

根据《高等哲学评论》所示,所谓“人类状况”既包括人类的荣耀也包括耻辱。荣耀表现为人们良好的和有价值的方面,如理性,创造性,对他人的感情投入,道德和宗教体系,等等。莫扎特、伦勃朗、莎士比亚等都是人类良好方面的体现。耻辱的方面是,人类一直具有破坏性。从根本上说,人类具有天生的战争和暴力倾向,总是使文明遭受毁灭。中世纪的宗教法庭, 希特勒以及对犹太人的大屠杀,无家可归者的惨状,基础设施的破坏,原子弹——所有这些都是“人类状况”中的消极面。人类的弱点、暴行和缺陷不胜枚举,因此,“人类状况”通常被理解为坏的方面更多,已被“人类困境” 这个笼统的同义词取而代之了。

在人体冷冻学出台后,埃廷格决定认真地研究一下“人类状况”的问题。他清楚地看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即人类具有“劣质的身体,反复无常的感情和脆弱的心理。”人类的身体是疾病、残疾、衰老和死亡的对象;他们的头脑是各种刺激、动力和感情搏斗的战场;他们的记忆和智力就目前状况而言,大有改进的余地。

“生而为人是不幸的,”埃廷格认为。“狗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从进化论的角度看,人类的这些弱点是可以理解的,但这并不能作为某种安慰。归根结底,人类是自然界的产物,而自然界既没有理智的计划也不提供有意识的设计,它采取的是最糟糕 的反复试验的下策:试试这个再试试那个,且看结果如何。多数情况下结果并不理想,大多数进化物种都难逃很快灭绝的命运就是明显的例子。这样看来,人类是如此的笨拙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此之前,已有其他人提出过类似的观点。他们观察人类,了解到他们的种种缺点,并提出了改进的方法。苏格兰哲学家戴维·休漠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在 17 世纪时就注意到,如果能把人设计得更理智些,他们将会变得更好。比如,人们遭受疼痛之苦就没有任何必然的道理。“为什么动物对这仲感觉若无其事?如果动物能有一小时对疼痛感到无所谓,它们或许能永远感觉不到疼痛。”

在 20 世纪跨入最后一个 1/4 的时候,科学的发展使重新塑造动物不仅成为可能,而且成为现实。事实上,已有人为一些自然界从未有过、完全是实验室产物的、新发明的动物物种提出专利申请并得到了美国专利和商标局颁发的专利。哈佛大学的两位发明家,菲利普·莱德和蒂莫西·斯图尔特就曾在 80 年代末培育出一种新型老鼠。这种新型老鼠在理论上对癌症研究具

有一定价值,所以,该专利于 1988 年转让给了杜邦公司。在那里,这种老鼠被称作“昂克鼠”。

既然能培养出新型动物,顺理成章的下一个问题便是,为什么不能重新塑造人类?正如一些具有超前意识的科学家甚至他们的孩子已经意识到的, 在自然界创造的天地万物中,没有什么比人更需要改进的了。

弗里曼·戴森曾讲述过他只有 5 岁的继女第一次看见他裸体时的情景。

“是上帝把你造成这个样子的吗?”她问道。“他为什么不把你造得更好些呢?”

戴森认为这个问题很有深度。“这个问题,每一位科学的人本主义者一生中至少会遇到一次。当然,唯一诚实的回答是说,对。我不认为人类是上帝创作的最终目标。在我看来,人类只是一个重大的开始,但并不是最完美的事物。”

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的研究员多恩·法默提出了从希特勒引发的一个绝对找不到答案的争论:“作为一名科学家,我因自己大脑的机能不足而屡遭失败。人类的机能不足也使我一再受挫。我的意思是,任何使阿道夫·希特勒在一块重要土地上肆虐达 15 年之久的种族必然是有严重缺陷的。我不想过多地挑剔人类,人类是伟大的。但是,为什么我们要受人类天性的局限? 为什么我们不能冲出这个范围?”

以研究“人类状况”为职业的人本主义者们此时应对关于希特勒的争论有一番新的理解了。也许,可以找到宽恕或至少是谅解人类的这种道德失误的某些途径。

哈佛大学的著名哲学家罗伯特·诺齐克不这样认为。他对希特勒和犹太人大屠杀问题自有一番深思熟虑。

“如果人类现在灭绝,那将不是一个特殊的悲剧,”他说。“如果在早些时候,人类历史和人类物种的灭绝将是除与此有关的个人悲剧之外附加的悲剧,但是现在,人类历史和人类物种都被玷污了,除了与此有关的个人损失之外,失去它们将不再是特殊的损失。因为人类已经失去了继续存在的资格。”

有些人甚至走得更远,他们说,如果人类像其他物种一样灭绝将是一件好事。“只有在种族主义价值体系看来,人类的死亡才是邪恶的事(个人的死亡除外),”物理学家弗兰克·蒂普勒道。“在整个太空时代生命的无限长的物种链中,我们这个物种只是中间的一环。是重要的一环,但仅是一环而已。事实上,我们这个物种的灭绝是永恒发展在逻辑上的必然结果!”

这就是世界上先进的理论物理学家们带来的新消息。如果人类不是最优秀的品种,如果人类的天性是应该而且能够再优秀一些,如果人类真的失去了继续存在的资格,如果它的灭绝是永恒发展的必然结果,那么,现在就应当开始干。是作出重大改变,把人类这种动物提高到新水平,提高到更具适应性的超人类状态的时候了。是这样做的时候了,因为现在我们终于具有了作出改变的力量和手段。

但是,只要你开始重新塑造人类,立即就会落下傲慢、狂妄自大、“玩弄上帝”等各种玄奥的罪名。当然,这些指责完全准确。休谟不是说过,上帝能够做得更好些吗?

休谟说过:“如果能少创造一些动物,同时为了它们的幸福和生存赋予它们更多的本领,那就更好了。”

鲍勃·埃廷格不也对大自然母亲提出过相当直率的批评吗? “很难想象人类工程师会比邋遏的大自然老太太还要笨拙愚蠢,”他说。

“‘正常’的进化过程既浪费又残酷,达到了使人麻木的程度。大自然老太太认为所有的物种和所有的个人都是可耗费的,她的确也大量地耗费了它们。计划发展中的偶然的灾难性失误是无法同笨手笨脚的自然界延续了几千年的大屠杀相比的。”

还有一些人类工程的反对者说,不完善的物种可以“自我完善”,这种观念本身既自我矛盾,也不可能实现。但埃廷格认为这是用错了地方的悲观主义。人类一直在努力从精神和物质方面改进自己,使用了包括自我约束、修行、药物、眼镜、助听器等各种手段。所以,从根本上说,有缺陷的物种依靠本身的力量改进自己没有什么困难。

埃廷格说:“我们经常可以间接地、分阶段地完成初看起来似乎是超越我们能力范围的事情。”

埃廷格认为,与其发明一种新的超人,不如利用已有的材料组装一个。牛顿和爱因斯坦都是具有非凡智力和创造力的现实例子,除他们之外,还有大量的文学之士,其技能是人们可以模仿的。比如,夏洛克·福尔摩斯就是一位具有洞察力、想象力和非凡推理能力的人。为什么不能把这些才干赋予我们的超人?同样的例子也可以在机器世界里找到,在那里,人类在多数情况下显得相形见绌。机器干活比人效率更高,更快,更经济,这一点似乎是无可争议的。

塑造超人并无多大困难,利用已有的样板塑造超人们的特征和才能也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真地把计划付诸实践。鲍勃·埃廷格在他的新著《从人到超人》一书中详细地阐述了一切。我们能够超越自己丢人的落后状态, 能够从原始、野蛮的状态中解脱。总有一天,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会对自己在那个被称作“人类状况”的暂时、不光彩的过渡阶段遭受如此长久的痛苦感到吃惊的。

大约在本世纪中叶,阿瑟·C.克拉克突然意识到,他的那本被认为大大地走在时代前面的第一部科幻著作正在受到现实的和普通的科学进步的威胁。普通的科学进步已经使他在《夜幕降临》一书中所作的最大胆的预测都显得过时了。这部雄心勃勃的著作是以克拉克在 1935 年撰写的一篇短文为

基础写成的,当时他只有 18 岁。他在书中描写了一个千百万年以后的极遥远的未来社会,那里的人们生活富足祥和,只是一直害怕某个看不见的敌人。但阿瑟·克拉克从一开始就对自己的小说不满意。

“它包含了第一部小说所具有的大部分缺陷,”他在 20 年后承认。“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对它的不满意也在不断增长。此外,从这本书构思之日起至今的 20 年间,科学的进步使得当初的许多观点显得很天真,也开创了当时无法想象到的前景和可能性。尤其是信息理论的某些发展,它们揭示出的有关人类生活方式的革命比原子能技术已经带来的变化还要深刻。”

克劳德·香农在 1948 年发表了《传播中的数学理论》,文中包括了克

拉克提到的某些“信息理论的发展”。 1952 年,这两个人在香农工作的贝尔实验室见了面。香农文章的核心是,任何一种信息都可用二进制数位(即“比特”)编码,并可以电子脉冲的形式传播出去。之一见解的重要之处在于它的广泛适用性,即从理论上说任何一种信息——无论是字典、乐谱还是一幅画——都可以变为可以控制的电子脉冲。另一方面,至少从 30 年代起人们就知道,人脑中存在着电子运动,也就是说,人的记忆甚至个性都可能是以电子脉冲的形式存在的。人们突然第一次领悟到,也许人和机器之间存在着某种紧密的联系。

阿瑟·克拉克不知道这一发现可能带来什么后果。不管后果如何,人脑肯定是信息储存器官。如果人脑中的信息是以电子脉冲形式储存的,那么一定可能通过某种电子机械设备测定这些脉冲并把它们在另外一个媒介——如

记忆库——中复制出来。

以上分析的推论是令人吃惊的。如果能够从人脑中取得足够的信息并把它在别处很精心地复制,你就能重新创造出人们的记忆以及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和情感,等等。你将能够除血肉之躯之外重新塑造一个人,甚至能把人的整个大脑变成一台计算机。这佯做意味着什么现在尚难下定论,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即我们关于人类为何物的概念永远地改变了。

阿瑟·克拉克把以上观点写进了他的另一部小说《城市和星星》之中。这本书出版于 1956 年,讲的也是几百万年以后的事,但是,它至少听起来

像那么回事:人类能够完全地控制自己的头脑和记忆,他们在 1000 多年的时间里学会了如何把记忆从大脑中提取出来。“我们不知道完成这一任务需要多长时间,”书中的一个人物这样说道,“也许要 100 万年,但那又怎么样?我们的祖先最终还是学会了分析和储存每个人独特的信息,然后使用这一信息把原来的人重新制造出来。”

他们是如何这样做的没有说明,但基本概念已经说得很清楚,那就是, 一切部取决于从根本上说人类特性是信息这一事实。

“储存信息的方式并不重要,”小说中说,“重要的是信息本身。它可能是写在纸上的文字,也可能是不同的磁场或电荷。所有这些储存方式以及许多其他方式都是人类曾使用过的。可以说,人们在很久以前就能够储存自己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掌握了储存能够使他们起死回生的脱离肉体的格式。

“和任何其他物体一样,每个人都受到其本身结构即格式的限制。人的格式以及规定人的智力的格式都是异常复杂的。但大自然却能把这一格式浓缩到肉眼难以看到的细胞中去。

“大自然能做到的,人也能以自己的方式做到。”克拉克这样写道。 也许阿瑟·C.克拉克是第一个想到这些的——提出未来主义的新观点毕

竟是他的职业——但是没出几年之后,其他人就追上来了。当计算机革命这个字眼传开后,关于把人的思维存入机器这个概念就在各地同时产生了若干互不相干的具体方案,好像计算机时代已经到来了。不同之处是,它现在已不再是幻想,而是可以通过科学手段实现的某种东西。

1964 年,弗雷德里克·波尔在《花花公子》杂志上发表了题为“长生不老的暗示”的文章,成为最先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的一个人。波尔通常是撰写科幻故事的,但这次他写的是科学现实,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说的。他提到了延长人类寿命的不同方式:消除死亡的原因;直接控制衰老过程;还有鲍勃·埃廷格的人体冷冻建议。所有这些方法都可以用来保护肉体。但是他说, “从本质上说‘你’不是你的肉体,而是我们所说的你的个性,你的记忆, 或你的头脑。”这个本质上的你可以在计算机里保存,即变为“国际商用机器公司计算机里的磁性脉冲收集品。”

波尔的观点尽管很新潮,却仍然没有阿瑟·克拉克大约 10 年前提出的见解那么先进。克拉克提出的方法是读出人的想法并把它储存到记忆库中去,而波尔的设想则是把计算机当成孩子一样加以培养、教育。

“我们给它读《莫贝·迪克》和《金银岛》的故事,教它说通俗小说中的语言。我们教它品评伏特加鸡尾酒的味道和漂亮姑娘颈部的香味,还教它体会踩黄貂鱼牌汽车离合器以及欣赏莫扎特和蒙克蒙的音乐时不同的感觉。

蒙 克(1917—1982),美国钢琴家和作曲家,他的作曲和钢琴风格影响了现代爵士乐。——编注

总之,我们教它你所知道的一切。”

通过巧妙地编制程序,所有这些互不相干的零碎东西都可以在计算机内结合起来,直至“你,或与你类似的东西”焕发生机。不管这焕发生机的会是什么,它在此后将永世长存——或者说,只要计算机还在运转,它就会永世长存。

这表明,阿瑟·克拉克提出他的未来主义的预测仅仅几年,硬科学已经追上来了。波尔方案的不足之处是,被输入计算机中的人从主要方面来说将不再是他自己。他只是在某种程度上同自己相似,是个类似物。出现这一缺陷的原因,是波尔找不到实现克拉克所说的灵魂与肉体的直接转换的方法。“读出”人脑中的想法固然很好,但如果没有付诸实施的具体和现实的方法, 一切都仅仅是幻想而已。

这种见解的正确性几年之后在国际商用机器公司雇员迪克·弗雷德里克森那里得到了证实。弗雷德里克森曾在芝加哥大学获信息科学硕士学位,后在位于纽约约克敦高地的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托马斯·J.沃森研究中心任研究员。他也对把思维输入计算机产生了兴趣,还撰写了自己的通讯,内容囊括五花八门的题材、取名为《插话》,油印后分发给亲朋好友和其他对此感兴趣的人,请他们广为分发,并张贴在公告牌上。不幸的是,有一天他接到一封家信,说他的姐姐凯患了威尔森氏症。这是一种血液系统紊乱症,铜元素在患者体内不断积存,直至缓慢中毒死亡。

那时,心脏移植手术还是新鲜事。考虑到凯的肝脏几乎已经坏死,于是弗雷德里克森打算给她作肝移植手术。可是没过多久,凯的神经系统也受到损害,弗雷德里克森改变了主意,考虑干脆给她更换整个身体,即做“肢体移植”手术。

他的想法并没有到此结束。弗雷德里克森反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把整体移植放在一边,而用他所说的“可替换的硬件”——即计算机——装备人类呢? 这种设想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撰写了一篇长达 80 页的文章“我的幻想”,

于 1971 年分四期连续刊登在他的业务通讯上。“也许我们能够把某人头脑中的想法读出,再把它输送给另外一个人,”

他写道。“也许移植记忆、意识、‘灵魂’等等都将成为可能。既然为感觉找到了可替换的设备,也许我们就能进去看个究竟。一句话,也许根本不必为死亡而苦恼。”

遗憾的是,迪克·弗雷德里克森同弗雷德·波尔一样,在读出的问题上碰了壁。“这大概是最薄弱的环节了,”他说。“把一个人的特性‘读出来’, 就好像亲身经历了他的移植和存活过程一样,这一切的含义何在?至今为止,我们还远不能理解它,我们还没有读出过任何能够解译的信息。”但是他认为,科学家们掌握这一方法只是时间问题。

此后不久,连鲍勃·特鲁克斯也加入了这一行列。他在正在撰写的一本名为《征服死亡》的书中提出了长生不死的 7 种不同方法,其中多数涉及摆脱人类目前拥有的躯体,用特鲁克斯本人的工程学观点看来,人类的躯体缺陷太多。

“会有哪一位神经健全的工程师会用石灰和果冻来制造机器吗?”他这样问道。“骨头和细胞质都是极差的结构材料。”(与此同时,阿瑟·克拉克也针对人的眼睛提出了相同的观点:“假设只让你用水和果冻而不得使用玻璃、金属或塑料设计照像机——照相机和眼睛其实是一样的——你当然不会

成功。”)

特鲁克斯认为,如果摆脱人的躯体,代之以某种更坚固、设计更合理、寿命更长的东西,那将算不上什么重大损失。事实上,即使完全不用“躯体” 一词,也算不上什么坏主意,因为连鲍勃·特鲁克斯这样的私人火箭工程师都知道,人的特性的核心不是物质而是精神:“它被称作‘灵魂’,‘本体’, 或简称‘自我’或‘个性’。无疑它们所指的都不是肉体。”

他认为,人的特性就其本质来说是记忆——“只要能记住自己是谁,我就能继续生存。”所以,为什么不能把人的思维转移到计算机中去,使记忆在那里获得生命?这样做的好处是,一旦把某人储存进计算机,就能创造出某种替代物,这对人类来说是史无前例的。

“人们可以把一份存档的大脑程序拷贝放进保险库,或者把多个拷贝分别存放在不同的保险库。这样,一旦原件被破坏,仍然可以容易地把程序拷贝到最新型的‘人类’身上。”

所有这些都是以“读出”问题能够得到解决为前提的。尽管特鲁克斯确信这一问题最终会解决,但他也提不出任何解决问题的现实的建议。也就是说,包括阿瑟·克拉克、弗雷德·波尔、迪克·弗雷德里克森、鲍勃·特鲁克斯以及其他许多优秀的思想家和预言家在内,人人都希望把自己存入记忆库,复制出拷贝,并且长生不死。但是,他们之中没人能够想出如何实际去做的第一个步骤。他们连自己头脑中的想法都读不出来,似乎这些想法都神秘地隐藏在大脑深处,无法用直接的方式捕捉。

就在这种情况下,汉斯·莫拉维奇出现了。

汉斯·莫拉维奇于 1948 年出生于奥地利的考岭,4 岁时随父母移居加拿大。他从小就喜欢制做玩具机械消遣。3 岁那年,莫拉维奇得到了一套叫做“马它多”的玩具,它是由积木块、木栓小轮子、滑轮等组成的。如把它们用不同方式组装起来,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任何东西。汉斯的爸爸是一位电子技师,他经常帮助儿子把各种零部件组装到一起。他们制造了一辆运货车, 一辆玩具汽车,一部用手柄驱动就可以钉钉子的机器,还有一个会跳舞的小人。

和其他几件东西相比,跳舞小人有所不同:它跳来跳去,就好像“活的”

一样。它只不过是由木栓连接在一起的几块积木(它们构成了小人的头和身体),此外,还有几块木条用作胳膊和腿。小人放在一个盒子上,盒子的一侧有一手柄。只要摇动手柄,这个机械人就会上下跳动,战战兢兢,摇摇摆摆地翩翩起舞,好像它自己有生命一样。这个玩具其实是个极为简单的装置, 但那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它是能动的。“它并不是人,”汉斯当时曾这样想到,“它只是一些积木块,但却可以像人一样地动。”

这只是汉斯·莫拉维奇对机器人着迷的开始。在加拿大上 5 年级的时候, 有一次他在《年轻使者》杂志上看到介绍一位小姑娘自制机器人的文章,还配有照片。从照片上看出那个机器人的形状恰似一个人,但它的肚子里面却装着各种电线和开关,胸部还有一盏小灯一闪一闪的,那是它跳动的心脏。

啊!这比莫拉维奇以前做的跳舞小人强多了。他当然很想自己做一个。他父亲在地下室存放了无数的电子零件,他把它们找出来,又和自己以前组装的玩具上卸下的发动机装在一起,便做成了他的第一台真正的机器人。机器人的身体部分不过是一个番茄汁易拉罐,但汉斯把发动机装进去并用传动装置把它和双臂连接后,这东西就完全变了样:看上去也好像“活了”。发

动机是靠内装电池驱动的,打开开关,机器人的双臂就会前后舞动,不必再从外部摇动手柄。这个自控的充满活力的小人——汉斯称之为“罐头人”—— 是汉斯·莫拉维奇一生中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随着年龄的增长,汉斯成了小学生,他产生了“我也可能变成机器人”

的奇想。他井没有把它当真,只是觉得这样想好玩。他感到这几乎没有可能, 但至少不是毫无可能。“如果我是个机器人那会怎么样呢?哈,哈,哈!”

后来,莫拉维奇在科幻作品中读到了一些有关真正先进的机器人的事。他最喜欢的一本书是 A. E. 范·沃格特创作的小说《0—1 世界》。这部小说描述了机器如何比人更能干。“当人们还在懒散地发呆的时候,机器已经毫不迟疑地干起来了,而且速度比人快 1000 倍!”莫拉维奇道。当然,这只是科学幻想而已。但莫拉维奇都坚信实际生活中也是如此,即机器一般比人强。

“挖土机比人挖得快,飞机比人飞得高,船在水中比人走得快——所有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同样,不用费什么事就能想到,制造思维优越于人的计算机是可能的。”

莫拉维奇是在高中时期产生被他后来称为“转换”——即把头脑中的内容传送到计算机中去——的想法的。他和一位叫肯·西蒙奈利斯的朋友曾就智能机器人究竟是人还是仅仅与人相似的问题展开过一场争论。当时正走火入魔般地想成为机器人的莫拉维奇认为,智能机器人实际上是人。但他后来又放弃了这种想法,因为他感到这样说其实是贬低了机器人。他认为,无论用什么标准衡量,智能机器人都比人强。它们不仅过去而且将来也会比人类更聪明、更能干、更强大,除非人类有朝一日进化到更高级阶段。肯·西蒙奈利斯则持较为保守的观点。不管机器人与人如何相似,尽管它们长得像人, 行动像人,甚至连“思维”也像人,但它们毕竟不是人,而仅仅是“机器人”, 是机器。

他们之间的争执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仍无定论。有一天,莫拉维奇突然有了一个灵感。

“我想到了一种说服他的方法。假设人体各部分的相互作用都是明确的——他接受这一点——然后我说:“你看,假如你把人体内现有的器官更换为人造器官。当然,你需要小规模——如一个神经细胞一个神经细胞,(或其他什么形式)——地进行。你最后得到的东西仍然会同样地运转,因为从定义来看,每一新部件应像被更换的部件一样运作,只不过它们是用铁、塑料或其他材料制成的。但你最终得到的仍然是人。’”

很难看出这一推理有什么破绽。如果有一条木制假腿的人仍然是人,那

么有两条木制假腿的人当然也是人,如此等等。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似乎可以无穷无尽——界限在哪里呢?所以,莫拉维奇说,即使一个人具有完全非生物性肌体也仍然是人。但这只是第一点。紧接着是设想从头开始重新制造人造人,也就是说,不是把正常的生物人拿过来,然后费力地逐个更换身体部件,而是使用零件直接制造。只要按照正确顺序把零件组装到一起,站在你面前的就将是一个人造人。

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是使人造人具有正常人的头脑。具体做法是,把一个正常成年人大脑中储存的信息(包括思维、记忆等)读出来,然后一点点地把它输入人造人的脑袋里。

“现在,这个玩艺儿可以像人一样地生活了,”莫拉维奇说。“机器人

将具有同人一样的技能和动作,所以,它能像人一样地教育孩子和做其他各种事。事实上,从各种实际用途来看,这个‘机器人’就是人。它能像人地样地做事情——只不过说话和行动都像鸭子,也能像以往一样与朋友相处。所有人类能干的事,这个人造替代物都能干。所以,如果你不想把它叫作人, 只能使你自己显得很反常。”

肯·西蒙奈利斯无法进行这么详尽的论述。但是,其他许多人却能。当莫拉维奇在 1971 年的某一天来到斯坦福大学人工智能实验室时,他发现布告栏内贴着一份迪克·弗雷德里克森的“我的幻想”。弗雷德里克森同样钻研了这一问题,只不过角度不同罢了。

坦率地说,连斯坦福大学人工智能实验室的科学家们也没有全部接受莫拉维奇的转换观点。他们之中只有一半人认真思考过这一问题,这一比例一直保持不变。但是,在这些同事中没有人认为思维转换是无法容忍的谬误, 而且,不同看法从来也没使莫拉维奇打退堂鼓。到他担任位于匹兹堡的卡内基梅隆大学移动机器人实验室主任的时候,他已把设想变成了文字,人们读了之后也不再大惊小怪了。

莫拉维奇专门撰写了一本《换脑儿童》,最初是以手抄本的形式传遍全国,散发给人工智能界的朋友和同事们,征求他们的意见和建议。经过 3 次

重大修改后,定稿于 1988 年秋由全国最负盛名的学术出版社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

莫拉维奇在书中详尽阐述了怎样把人变为机器人,人怎样把自己输入计算机,以及所有这一切怎样在未来的 50 年内变为现实等问题。最重要的是, 他不仅解决了“读出”问题,而且提出了把思维从大脑中提取出来并把它们输入计算机的 4 种方法,他略带保留地称之为“移置”或“灵魂的移置。” 当然了,莫拉维奇选择的方法是通过机器人——即未来的超级智能机器人外科医生——来完成这一切。

他在《换脑儿童》一书中是这样描述的:“你被推进了手术室。一位机器人脑外科医生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在你身边是一台计算机,它将成为人的替身,只待输入程序便能运转了。”

手术是在病人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进行的,只对头部作了麻醉。机器人外科医生打开头盖骨,把机械手伸进大脑表层,然后把第一层脑细胞中的信息提取出来。他用自己的先进设备编制出一份模仿脑细胞功能的程序,然后把程序输入旁边的计算机——即将成为你的那台机器——此后,他使该程序进入操作状态,让躺在手术台上的你见识一下它的输出物。

假设你的第一批脑细胞中含有爱因斯坦的画面形象:卷曲的头发,低垂的双眼,悲伤的表情,等等。当机器人医生使程序进入操作状态后,你将能看到它所产生的形象,并且把它与仍保存在你的生物大脑里的原始形象相比较。如果两个形象不符,机器人医生会调整计算机编码,直至它产生的形象与你头脑中本来的形象完全一致。

一旦转换程序产生出正确的形象,保持有该形象的原来的脑细胞将成为多余之物,井将被永远地清除掉。(真是可喜的摆脱!莫拉维奇认为,和先进的计算机硬件相比,脑细胞既迟钝又不可靠。此外,脑细胞和神经细胞一旦受损就不能再自我更生了。总而言之,脑细胞根本不是大自然母亲的杰作。)

然后,机器人医生将深入到下一层脑细胞并重复上面的程序。它将捕捉

这些细胞内部和它们之间的电波运动,把这一信息加到计算机的程序中去, 把它与大脑里本来的意识感觉相比较并作出必要的修正。当两者完全一致后,这一层脑细胞也将被清除掉。然后,再继续进行这一程序。

如果这还算不上莫拉维奇从高中时代就梦寐以求的逐个更换人体部件这种想法的高级模式,那它还能是会么呢?我们用计算机芯片代替了生物器官,其结果如何呢?由于这两种媒介的输出物是相同的,因此可以说,计算机中的思维就是人的思维。

也许,我们应当在中途——即你的一半进入计算机但另一半仍保留在过时的躯体内——时庆贺一番。也许你应当喝一杯香槟酒,再由机器人医生说几句祝酒词。或许也可以采用其他方式庆贺,总之,具体细节很难预见。

这一过程将一直继续下去,直至你的生物大脑中什么也没剩下为止。此时,你的脑壳里是空的,看上去就像烟灰缸一样,但是,你的思维、记忆、个性、人格和意识经历都已经储存进计算机了。

“在最后,机器人医生拿开了他的手。你那被丢弃的身体痉挛了一阵后死掉了。在最初的一瞬间,你只感觉到一片沉寂和黑暗,但随后你将重新睁开双眼。你被转换了。计算机模拟物脱离机器人医生手中的导线,同一个新的肌体连接起来。新肌体的式样、颜色和材质都遵照你的选择。你的转换至此就完成了。”

莫拉维奇在《换脑儿童》一书中令人吃惊的描写使一些书评家深感愤怒。人类的前途⋯⋯竟然是变成计算机程序!⋯⋯至少可以说,确实难以想象。

曾在《美国科技》杂志主持数学游戏专栏的马丁·加德纳把莫拉维奇的“转换”方案比作 L. 弗兰克·鲍姆的小说《奥斯的魔力》一书中的“把伍德曼变成金属人的猜想。”伍德曼本来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后来,就是通过汉斯·莫拉维奇所宣扬的一个器官一个器官地替换的办法变成了金属人。他的身体器官被切除后换上金属替代物,直至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金属人。科学幻想小说中也有其他类似的故事,但马丁·加德纳认为它们与莫拉维奇不同,至少其他科幻作家——感谢上帝——“并没有认真地对待他们自己的故事。”

莫拉维奇并不认为这是对他的批评。他一生读过许多关于机械人、智能机器等科幻小说,一直认为这些故事是相当现实的。对他来说,唯一不可思议之处是,这些机械人竟然被描写成在心底秘密地埋藏着变成“人”的愿望。这真令人难以置信。

“书中有‘边缘区’这样一个情节,即罗伯特·卡尔普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机器人,”莫拉维奇说。“他以前并不知道,一直认为自己是人。但后来他发现了真相,原来自己其实是机器人。这一发现使他感到震惊。但我的看法却是,这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我对此根本无法理解。我从来不理解为什么匹诺曹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孩。在艾萨克·阿西莫夫的《200 岁的男人》一书中,有一个人格化的机器人想变成人。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但我读过之后想,你为什么要变成人呢! 你现在不是很好吗?这就像人要变成猿猴!‘哎呀,我真想身上的毛多一些, 腰弯一些,气味更难闻,寿命再短一些。’”

莫拉维奇绝无轻视动物之意。恰恰相反,他想对动物的头脑也来一番转换,以便把动物的特殊才能和人的才能结合到一块。

“我认为动物并非像人类认为的那洋无足轻重。例如,长期的进化使鸟

类产生的某些技能,人类到目前为止尚未具备。这些技能——如判断声音, 栖息,共鸣,飞行等方面的能力——都是令人感兴趣的。人们可能会像向某人学习木匠手艺那样学习鸟的这些技艺。”

鲍勃·特鲁克斯也曾考虑过把两种头脑结合到一起进而产生出“综合人” 的可能性。

“让我们设想一种超级‘犹太受戒龄少年’,年”特鲁克斯在他的《征服死亡》一书中写道,“他们的后代的头脑适宜于思维转换。他们接受来自父亲或母亲的知识和记忆。如果这一过程延续若干代,就能产生出源于遥远的过去的伟大智者。”

莫拉维奇在《换脑儿童》一书中也对如何有选择地与他人的头脑结合在一起进行了描述。你将能够“记住”其他人的想法,体验他们做的事。在这一过程中,你当然会失去好多自己的特性。此后,情形会怎么样呢?

“从长远来看,你将记住其他人的许多经历,而你的记忆也将融合到其他人的头脑中去。随着你的智力碎片与他人的智力碎片相混合并重新组成临时性联合体——这些联合体有时很大,有时也可以很小,有关生死以及个人特征的概念将失去其目前的含义。”

最后将出现一种全世界规模的思想意识:“根据我们的推测,最终将出现一种超级文明。整个太阳系的生命将合为一体,它将不断地改善和扩充自己,从太阳系扩散开去,把所有无生命的东西都改造成有思想之物。”

目瞪口呆的书评家们把《换脑儿童》称为“恐怖的故事”,把书中描述的后生物世界说成是“可怕的东西”,还把莫拉维奇列为“又一个发疯的科学家”。莫拉维奇则把这看作是“人类沙文主义”的渲泄并为此感到高兴。他还把一些最有代表性的评论贴在了办公室的墙上:

“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最可怕的一本书。”——诺埃尔·佩林,《华盛顿邮报》;

“令人目瞪口呆,难以评说。”——米切尔·沃尔德罗普,《纽约时报》。“希奇古怪。”——马丁·加德纳,罗利,北卡罗来纳,《新闻和观察

家报》。

值得庆幸的是,也有一些人——如弗雷德·波尔——对转换的观点采取了开明的态度。波尔在他那篇登载于《花花公子》杂志的文章中也提出了关于转换过程的一些初步设想。他对莫拉维奇提出的四种转换方式之一,即通过胼胝体(它是位于两个脑半球之间的一束神经)读出头脑中的想法特别感兴趣。莫拉维奇是这样说的:

“假设在将来的某一天,大脑的功能已完全被了解。这时便可切断胼胝体,并把与外部计算机连接的导线接到切断处。首先,按照设计的程序,计算机可负责两个脑半球之间的联系并对其进行监听。它可以根据监听来的情况建立起你的大脑活动的模型。当你的大脑最终死去后,你的思维可以在计算机里把自己全部找到。”

弗雷德·波尔认为,这样的前景是完全合理的。 “莫拉维奇在书中提出的,是采用一种至少听起来合理的技术把思维输

入计算机。也就是说,切断胼胝体并监视两个脑半球之间的来往脉冲。我不敢说这样做能否一定成功,但至少这是可能的⋯⋯就我所知,目前还没有其

年 满 13 岁的犹太男孩,可以承担宗教义务。——编注

他人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但莫拉维奇还可以用更简便的方法把思维输入计算机。你可以像携带小型录放机那样携带一部便携式计算机。计算机将监视你的每一个行动并记录你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脑电波。其结果是,计算机对你的了解将像你对自己的了解一样深。所有这些了解都将被输入程序。

“当你死了之后”,莫拉维奇说,“该程序将输送到一个机械肌体。它将平稳地和毫无遗漏地接管你的生命和各种职责。”

如果这听起来依然过于复杂,还有一次性转换法——它是为那些急于摆脱自己的脑袋的人准备的。

“高分辨率大脑扫描法可以一下子就创造出一个新的你,不用动手术, 而且立等可取。”

现在,你已经进入能保持你的全部想法和记忆的先进的计算机了。它甚至有和你同样的感觉。你相信,智能的转换确实已经发生并获得成功。而且, 在计算机里的就是你,和从前的你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你和自己的躯体已经没有关系了——它已被处理掉了。

但是另一方面,也许你会怀疑被局限于计算机之中会不会带来什么小问题。你今后能做些什么?如何进行房事?吃什么东西?

事实上,没有发生任何实质的变化。从前你一直被局限于自己的大脑, 现在你则处于计算机之中⋯⋯这两者之间有多大区别呢?

从理论上说,即使在计算机里你仍可以得到同以前完全相同的体验。唯一不同的是,此时你体验的是对现实的模拟,而不是现实本身。更准确地说你体验的是另一种对现实的模拟。莫拉维奇认为,你以前的躯体所赋予你的其实也是一种模拟,这是各个感觉器官把信息输送给大脑,大脑再把信息集中而成的一种思维产物。

阿瑟·克拉克在他的《城市和星星》一书中也提过相同的论点。被储存在数据库中的人们可以被制造成拥有各种合成后的体验,但是,这些体验是“人造的”这一事实似乎井未引起他们的任何不安。“在过去的 10 亿年中, 这些体验究竟是‘真’是假的问题只使少数人感到不安,”书中写道。“同其他冒名顶替的固体物质相比,它们在真实性方面毫不逊色。”

这话说得真对。其实,从前你的肉身对世界的体验不也是非直接的吗? 不也是通过光线、视网膜的受光体、电脉冲进入视觉神经再进入大脑等媒介物得到的吗?的确,这些脉冲最后变成了你对外界某些物体的“视觉图像”, 但计算机也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从体验的角度来看,它们是没有不同的。

莫拉维奇认为,进入计算机中就好像用另一双眼睛观察同样的现实。这双眼睛比你以前的眼睛还要好用,后者要受盲点困扰之苦,需用眼镜或隐形眼镜等矫正。未来的眼睛将是万能的,首先,它们将不用安在身体上。

“根据目前的设想,远距离传输或许是最接近的方案,”莫拉维奇道。“假设你戴上一顶头盔,有两个屏幕正对着你的眼睛,同时在房间里有一台机器人,它以电视摄像机为眼睛。如果把机器人的眼睛和你头盔上的电视屏幕接通,你就可以看到它能看到的东西。当你转头的时候,机器人也同样转头,这时你马上会有一种错觉,你的意识中心就在那里,在机器人的摄像机背后两英寸的地方。”

自从国家航空和航天局决定把远距离传输作为探测其他星球的手段后, 它便成了人工智能研究中的一个重大课题。只要把一台机器人送上火星或者

其他什么地方,它就能把从那里所能感知到的一切统统收集起来传回地球。尽管远距离传输还有“人工体验”、“视觉现实”等其他叫法,但它们的基本设想是一致的,即通过中介物把人的意识体现在机械感官中。莫拉维奇称之为“坐在扶手椅上探索宇宙”。

观察者本人不需付出任何努力。相反,一旦与机器人摄像机连接,你的眼力将注定要大为改进。

“这是一种十分生动而现实的体验,”莫拉维奇说。“当你戴上头盔四下张望时,你在哪儿呢?你当然是在张望的地方,即机器人的头部。也就是说,你突然进到了机器人的头部,你的意识能力转移到那儿去了。转换后的意识大体上就是这样。”

科幻作家格兰特·弗杰尔梅德尔曾有过脱离肉体的机器人似的体验。一次,他在日本的一个机器人实验室参观。他戴上了一顶头盔,头盔和一个以电视摄像机为眼睛的机器人相连。当他通过放在房间另一角的机器人的眼睛四下张望时,他感到自己是站在机器人呆的地方。

然后,“实验室的一位工作人员走过去把机器人身上的摄像机镜头转向我。在他转动摄像机时,墙壁看上去也在旋转。转动停止后,我看见了自己, 这时,我有了脱离肉体的感受。我感觉自己似乎是在别人的身体里,站在几英尺以外看着自己。我转动头部上下看并朝别处看。当我朝别处看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就是过路行人似的。”

假设从理论上说,所有这些转换、计算机意识、人工体验等的可能性很小,那么,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自找麻烦经历这一点一点的转换和模拟,把自己输入计算机,丢弃从前的身体,然后和一些新的机械感官结合到一起?难道这样做就是为了感知一个与以前相同的现实吗?莫拉维奇是这样回答的:

“主要是为了传输方便。如果你现在是可用于任何一部计算机的一个计算程序,那么,只要把该程序输送给传播网络另一端等着接收的计算机就行了。”

也就是说,可以通过电话线在几秒钟之内把你从纽约输送到旧金山。更妙的是,如果旧金山再次发生地震,你可以在几秒钟之内离开那里。

“你可以把自己传真到一个遥远的行星、恒星或星系,”莫拉维奇说。“也许你在那个遥远的地方会有某种体验。如果愿意,你可以把这些体验之后的心境传送回来,把它与你在这一端的体验结合到一块儿。”

也许听起来有些离奇,但它与克劳德·香农的信息理论却是不谋而合。阿瑟·克拉克就是受了这一理论的影响。“信息储存的方式并不重要,”克拉克曾这样写道,“重要的是信息本身。”如果这是正确的,那么一旦把人变成信息的形式,就可以把他们传输到任何有能力送达的地方。

当然,这种电子传输法也会带来一些新的问题。比如,你在旧金山遇到了地震并想尽快离开那里,但旧金山还有几百万同样经历过转换的人,这样一来,电话线就不够用了(这不足为怪)。

但最后,你想法得到了一条电话线,可又会发生什么事呢?这条线有点乱,有杂音,干扰也太大。可能是因为圣安德列斯或其他什么地方出了故障。这样,当你到达传播网络的另一端时早已面目全非了!

然而,传输线的设想却正中莫拉维奇的下怀,因为它给莫拉维奇的计划带来了为人类——或者说是其后代——提供最巨大的好处的机会,即制造备用

拷贝的可能。

为什么不去这样做呢?当你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把思维从自己的大脑中阅读出来之后,如果只为自己制造一份拷贝,那将是愚不可及的。任何使用过计算机的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即你刚刚把最宝贵的资料用短期记忆库储存起来,却断电了,或机器出了故障或是你按错了某个键。于是,你的一番苦干立时变得无影无踪。对于一位聪明的计算机使用者来说,他(她)应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制造出足够的备用拷贝。

对于进行了转换的人来说也是如此:应当给自己多做拷贝,并把它们分别存放起来。这样,一旦其中一份拷贝发生意外,另外的拷贝便可立即投入使用。此外,当然还需对拷贝不断更新,以免发生临时性记忆缺失现象。随着这一切的实现(莫拉维奇说只需 50 年的时间),便会出现可以每日每时甚至按照要求自动复制拷贝的各种软件。”

以上这些提供了一个足资借鉴的实例,即当不只一个人拥有储存于已知的宇宙各处的个人的多份拷贝时,人类生命将处于危险之中。

缺少拷贝是所谓“人类状况”中的又一缺点。这是大自然的另一个重大疏忽,人类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它抛到一边去了。

从根本上来说,鲍勃·埃廷格的超人是理想化的人类。他想首先消灭人类的某些最令人讨厌的习性。所以,“消灭该消灭的”便在议事日程上跃居首位。

“如果说清洁仅次于虔诚,那么超人必须要比普通人清洁,”他说。“将来,不管是解冻人还是新生人的排泄物都会变得更卫生更得体。人们将根据自己的选择只消耗不含杂质的食物,多余的水份将从毛孔挥发掉。当然,经过改造的器官有时也会排泄少量干燥的固体状杂质。”

厕所将不复存在,另一方面,性生活却不会因年龄的增长而减退。超人的性能力无论在范围、强度和持久力方面都将得到增强。新的身体器官和新的性交能力,这些都是毫无疑问的,但埃廷格预料,性生活的重要性将会降低。“和目前相比,它最终将成为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这不是因为性能力下降,而是因为生活更丰富了。”

超人的身体将能够抵御温度和压力的极端变化。人类本来的身体只能适应他们生存的星球上的很小范围,这真是奇耻大辱。地球表面的 4/5 是水, 但人类能在海洋里生活吗?不能。地球被厚厚的空气所覆盖,但人类能像鸟和蜜蜂那样在空中飞来飞去吗?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奢谈“具有极强适应性的人体”有什么意思?

这仅仅是从地球的角度来看。如果从更广阔的宇宙的观点来看,人体就显得更无能了。人类被认为是能够前往太空邀游的物种(埃廷格就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们到那里去时却要带上这么多的东西:太空飞船,防辐射板,空调,加热装置,食品,水,收音机,隔热装置,太空板,等等。因此, 鲍勃·埃廷格在设计他的超人的时候,不得不把克服这些明显的缺陷考虑在内。

然而,埃廷格在《人与超人》一书中提出的改进人类的措施和汉斯·莫拉维奇后来在《换脑儿童》中的建议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莫拉维奇也想把人变为超人。实际上,早在第一次读到有关超人的描述时起,他就产生了成为超人即宇宙人的想法。

“我很小的时候——大约只有 8 岁——就读过关于超人的连环画册。上 5

年级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写一篇自己的愿望,我写的是想成为一名记者。我当然不是真想当记者,我其实想成为超人,但我不能这么写,因为当时的超人不能飞。所以我写道,我想成为克拉克·肯特那样的人,成为记者。

“其实,我也并不想真的成为超人。我想成为超人的对手,成为科学家莱克斯·卢瑟。超人其实是个低能儿!看看他有什么本事:他有 X 射线视觉,还能够在几秒钟内读完一本书,等等。而莱克斯·卢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甚至还是秃头!但他仅凭自己的大脑竟能智胜超人,尽管只胜了那么一点点。他们两个相比,莱克斯·卢瑟更聪明。”

但是,当莫拉维奇产生一点点地把自己变为计算机模拟物的设想时,他意识到自己确实能成为超人。“实际这比成为超人还要美妙!你可以用氪杀死超人,但是通过一点点的转换你却可以制造自己的复制品!这比我在科幻小说中读到的任何东西都美妙。”

即使是在重新塑造人类方面花费了大量精力的鲍勃·埃廷格也认为,除了值得颂汤的人类之外还有更美好的东西。只要能用某种方式把大脑和机器配合起来,就能够做很多事情。

“从原则上来说,机器能够做任何物理上可能做到的事。如果能把人脑同一台或一组机器连接起来——这样,机器将成为人的延伸物——比较保留地说,我们能做任何事,也就是说,我们能成为任何东西。”

埃廷格没提出什么具体力案,莫拉维奇却把他的一点点地转换发明同他

想象中的最先进、最机敏、最强大的机器人相结合,制造出了真正的成年超人。它同人己毫无共同之处。莫拉维奇此时认为,真正的超人应当是灌木状机器人。

灌木状机器人(或叫做机器人灌木,莫拉维奇还没有想好用哪个词)堪称是肌肉和传感器的最完美结合。它拥有无数条手臂、腿以及众多的灵活接点,每一接点的端部是光感受器,其敏感程度为地球万物之冠。“灌木状” 系指机器人的每一个分支都带有更小的分支,就像灌木的众多细枝一样,从某种程度上说,人体已经是这样的了,如手臂连接着手,手又分为五指。这样的布局就其本身来说很好,但莫拉维奇认为大自然让这一分叉过程结束得太早了。

“有许多事情用双手是无力完成的。一双手不能同时拿 7 样东西,而且, 手的动作的精细程度也有限。但是,只要把关于躯干、四肢、手指的概念进一步延伸,这个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如果手指还有手指,新的手指又带有手指,如此等等,到最后你就能同时拿起几十亿件东西。”

莫拉维奇利用灌木状机器人把分叉的概念延伸到了可能的最大限度。机器人的手臂将延伸为几十亿个细小的触端,形成头发状的互相连接的伞形结构,其中有些触端小得能够操作物质的单个分子甚至单个原子。这几十亿条臂和腿都可以在三维空间内不受限制地运动,每秒钟可运作 100 万次甚至更多。它们既可以以各自的轴为中心转动,也可以延伸或收缩,就好像望远镜一样。每一条臂都带有传感器,它们不仅能感受光线和温度,还能感受到所有的电磁作用。

不仅如此,机器人身体的某些部分还可以同主躯干分离,形成较小的灌木状机器人。其中最小的可以像尘埃一样在空气中飞来飞去,较大者将似昆虫大小,它们可以像苍蝇一样趴在屋顶或像蚯蚓那样钻进土里。灌木状机器人将具有地球上所有动物的能力之总和,但却没有它们的局限性,外形也不

像任何一种动物。”它是变化多端之物,是灵巧的理性化身。 “灌木状机器人是超现实主义的奇迹,”莫拉维奇道。“除了在结构上

与许多有生命物体相似之外,它与迄今在地球上见过的任何物体都下一样。”

《换脑儿童》一书中有一幅灌木状机器人的插图。这幅由 25 万条线段

组成的画面是“麦金托什Ⅱ型”计算机花费了整整 10 个小时才完成的。尽管一些人认为它不伦不类,莫拉维奇却特别推荐它的“永恒的美”。

为了控制它的几十亿只眼睛和手臂,灌木状机器人需配备与此相适应的超智能的、上帝般的大脑。把这二者结合到一起,你就得到了一件无所不能的宝贝。它能承担任何脑力或体力方面的重任。

“拥有上万亿个分支并带有与之匹配的大脑的装置是一个全新的物种,”莫拉维奇写道。“此外,它还具有分解为像云团那样的互相配合的微小飞行器的能力。在目标和意志面前,物理学的原理似乎融化了。灌木状机器人能够在没有魔术师在场的情况下使不可能的事情变为现实。请设想一下,拥有这样一个物件有多妙!”

有关转换的设想当然引起了人体冷冻学界的极大兴趣,许多冷冻学家在阅读了有关智能机器人的科幻小说后已经暗地开始钻研了。尽管当时它只是幻想,但计算机科学家们却说,用计算机模拟人的大脑至少在原则上是可能的。拉尔夫·默克尔就是这样认为的,不仅如此,他还提出了证明。

“如果所有的物体都受物理学原理的支配,”默克尔说,“那么大脑也是受物理学原理支配的。现在,一台足够大的计算机能够模拟任何受物理学原理支配的东西,因此,一台足够大的计算机能够模拟大脑。”

很难看出这一推理有什么破绽。其实,默克尔的证明不过是英国的计算机先驱艾伦·图灵早在 1950 年代提出的论点的简要总结。图灵指出,只要有足够的记忆容量和正确的程序,某台机器——具体来说就是后来被称为万能图灵机的机器——便能模拟其他任何可能存在的机器的行为,不管后者有多么复杂。人脑只是这些“其他机器”中的一种,因此,没有任何理由说先进的计算机不能模拟人脑及其输出物,如思维、感情等等。

此时,莫拉维奇已经找到了把思维传输到机器的一套现实的和科学可靠的方法,人体冷冻学家们也把转换作为生命长存的最后保证。在莫拉维奇以前,人体冷冻学一直受到这方面的困扰。你可以把自己冷冻置放,可以再次复活并且恢复健康和青春,但是,不出 20 分钟你就可能再次躺在地上死掉。

也许汽车会撞上你,也许树会砸在你的头上,也许你会受到雷击。除此之外,你总是可能遭到暗杀。在一个冷冻复活人充斥的社会里,存在着遭受暗杀的特殊的危险,因为他们不愿见到从人体冷冻储罐里走出的另一个讨厌的复活人。

现在,随着转换技术的出现,所有这些残存的担心都不存在了。备用拷贝会保你平安无事。

鲍勃·埃廷格认为,有关所有这些备用拷贝在其主要方面仍与你一模一样的观点存在着某些问题。“所有的复制品都是不同的个体,不管其精度有多么高,”他在为莫拉维奇写的一篇书评中说。“即使它们感觉的方式都相同,但每个大脑都是分别存在,也会分别死去。”

出于这一原因,埃廷格不像莫拉维奇那样对把自我变为软件怀有信心。“特定的自我构成了在某一特定物质环境中的特殊行为,”埃廷格写道。

“这并非抽象的概念。感觉是一种物质行为。从原则上讲,我们毫无疑问可

以把感觉描述出来,如把它记在笔记本上或储存于计算机数据库中。但记录和笔记本都没有感觉,或许,计算机也是一样。”

然而总的来说,冷冻学家们却认为这种怀疑是逆向推理。关键在于,莫拉维奇的主张也许能够成功。谁能够拒绝它所提供的机会呢,尤其是考虑到在你需要被冷冻之前就已经能把自己“转换”了?莫拉维奇一再说,所有这些只需要 50 年。年轻些的人体冷冻主义者们突然意识到,他们也许不需要冷冻了。他们能够在活着的时候把自己输入计算机,制造出自己的备用拷贝, 然后永远地活下去。

这样做当然也会带来危险。你可能被模拟的现实所诱惑,以致忘记了“真正的世界”。为使自己既不依赖于外部感官又不被输入某种类型的机器人内, 你不得不沉溺于综合性体验,就像很久以前的年代里,一些人沉溺于毒品一样。

阿瑟·克拉克在思考“信息理论最近的发展”最终将导致的结果时也看到了这一可能性。其结果之一是,人们也许会整个一生都在模拟的现实中生活。他们将与“思维发射装置”相连接,这种装岂能够产生如此真实的精神感受,以至于“大脑会认为它是在体验现实。它绝不会察觉出任何虚假的”。此后,弗雷德·波尔又描述了能够产生“你所期望的任何感觉的主观上

真实的复制品”的所谓“快乐机器”。他宣告,这一种机器“或许在今后一个世纪左右的时候能够制造出来。”

另一方面,也许有人不希望沉溺于虚假的现实中。曾经声称人类失去了继续生存资格的哲学家罗伯特·诺齐克就曾怀疑,一旦完全局限于模拟的现实之中,活着是否值得。

“异想天开的神经心理学家能够模拟你的大脑,使你认为和感觉自己是在撰写一部长篇巨著,或是在交朋友,或是在谈一本有趣的书,等等。你的大脑将插上电极,然后日日夜夜在储罐中漂浮。你愿意一辈子都插在这样的机器上,为自己一生的经历提前编制程序吗?”

诺齐克对此毫无好感。“插到机器上是一种自杀,”他说。“我们希望干某些事,而不只是获得于这些事的体验。我们想采取某种方式,想成为某种类型的人。在储罐里漂浮的某人只是难以名状的东西。”

成为难以名状的东西这一结局当然是人体冷冻爱好者们最不想要的。但莫拉维奇认为,产生这种结局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另外一种选择方案太具有吸引力了,那就是把自己输入灌木状机器人体内,使你变成向往已久的、无所不能的超人。在后生物人时代,无所不能将成为司空见惯的事。

后生物人时代将揭示出人类的真实状态,即它是一种应当摆脱的状态。哲学家弗里德里克·尼茨谢早在上世纪就看到了这一点。他在 1883 年写道: “人是应当被克服之物。为了克服他,你是如何做的?”当时,这一问题当然不能期望得到回答。但是在充满了狂躁情绪的 20 世纪末期,我们已经掌握了(或照汉斯·莫拉维奇的话说,很快就会掌握)把自己变成最先进的超级人类的所有必要手段。

对于大变革之后仍然存活下来的人类,当然可以允许他们继续成为人类。他们将作为早已过时的脱氧核糖核酸的载体而具有历史价值。此外,还可以把他们送入动物园、博物馆或是自然保护区。

“机器人不用费什么事就能管理人类自然保护区,”莫拉维奇预测道。“但是应当记住,人类是非常稀少的,他们不能参与那个时代的各项活动。

“这也许就像城市中养狗一样。如果你能做到小心谨慎,能够用皮带把它拴好,城市里是可以养狗的。但是,不能让它们操作自动提款机,也不能让它们开汽车或飞机。人也是一样。到那时,我们将在很大程度上脱离了自己本来的物种。如果仍然待在以前的躯体和大脑中,最好是到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区域——如自然保护区——中去,以免遇到太多的麻烦。”

以前的躯体和大脑⋯⋯局限于以前的躯体和大脑真是痛苦的事。 “人的某些需要须付出巨大努力才能满足,但却从未完全满足过,我对

此深感遗憾,”莫拉维奇道。他在这里指的是精美佳肴和性生活之类的事。和所有其他人一样,他对此类事颇有喜好。同时,他也对自己的这类喜好感到遗憾。他从来也没有对自己所拥有的人体过于喜爱过。当他不得不住进医院把自己的身体修复一下时,他对它的厌恶也达到了极点。

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双重的难堪。首先是躯体辜负了他,证明连他也无法逃脱各种肉体的疾病;其次,正是在这时候,他切切实实地明白了,原来自己不是机器人。

他躺在手术台上。医生开刀后,发现里面只是普普通通的肉体和血液。这是个小小的失望,但并非完全出乎意料。尽管如此,他在此之前一直没有放弃过希望。

但是也有值得慰藉之处。他正是在生病期间结识了后来成了他的未婚妻的埃拉。她是当时护理他的护士之一。她看见他躺在病床上,显得十分虚弱。他不是机器人,而是血肉之躯(真令人忍不住嚎陶大哭!),但是,她还是爱上了他——这难道还算不上真正的爱情吗?

莫拉维奇很爱他的妻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上,他的《换脑儿童》就是献给 3 个人的:一个是他的父亲,“他教我做白铁工”;另一个是他的母亲,“她教我读书”;第三个是“献给埃拉,她使我变得完整了。”

汉斯·莫拉维奇是人们愿意与之结识的幸福的人。为什么不幸福呢?他了解人的状态,也知道摆脱这种状态的途径。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摆脱以前的躯体和大脑。 “我对这些计算机充满信任”,汉斯·莫拉维奇说。“它们不是使你变

得不如现在,而是使你变得比现在好。你会变得更聪明,能做更多的事,悟性更强,能到更多的地方去旅行,长生不死。

“它的确是一种基督徒的幻想:用这种方式就能变成一个灵魂纯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