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伟萍的路
王剑冰
邵伟萍,女,河南省双向飞碟射击队员, 1986 年河南十佳运动员之一,曾十数年征战沙场,我国连续五次夺得世界女子飞碟团体冠军中唯一的“五连冠”队员。然而,却是第一次正式接受记者采访⋯⋯
那时还是个小丫头,和所有的孩子一样,背着书包循着同一的轨迹:出家上学——放学回家。那时她似乎没有什么出奇处,在洛阳那条热闹繁杂的街市穿过,也没有谁曾预见到这个女孩子会是将来世界瞩目的人物。也许, 当初她这样走下去,会走进大学,像两个姐姐一样,成为一名医生或者是一名教师;也许像爸爸妈妈,到一个研究所谋份工作。生活,总会对每一个人都做出适当的安排的。
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小伟萍觉出单调来了?还是儿时的顽皮与好奇心的驱使呢?她开始寻找另外的一种声音了。
那是一种枪声。很容易让孩子们——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着迷的枪声。那枪声天天从她家住的房子后面传来,那样脆亮,那样清新,令人神往心驰。
她开始向那个业余体校的射击场探望了,并且缠磨着二姐带自己“混” 进去。二姐就是从学校选来的。
“小三儿,要练就钻进去练,要不就别来!”
二姐的话,更让小伟萍兴趣大增。呵,终于握住了这差不多同自己一般高、迷人而又怵人的步枪。屏住气,心扑扑地跳着,纤细的手指,慢慢地却是坚毅地扣响了平生第一枪。
邵伟萍没有想到,她就此便与枪结下了不解之缘,走上了一条迷恋而又艰难的风雨之路。先她练枪的二姐呢,却上了大学,成了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
说起来,枪也不是那么好玩的。玩得多了,时间长了,又形成了一条新的循环轨迹:上学——回家——练枪。仍是一种单调。何况大热天还得穿件棉衣趴在那里,直热得浑身是汗,枪声震耳欲聋呢;何况刚刚十来岁的小孩子,正在寻求着约束以外的乐趣呢。又赶上 1973 年抓教育,学习又成了第一重要。打枪是业余的,能打出什么名堂来吗?
她脱滑了。先是去射击场少了,慢慢就连着几个月没有再去。这几个月呀,她就像出笼的鸟儿,玩得开心极了,似乎她如今方才明白过来,什么叫“自由自在”。谁想后来,那位教练又找到家里来了,一连好几次呢。现在想起来,多亏了那位教练呵,教练说:
“伟萍,你能行!”
教练这么器重自己?小伟萍感动了,看看妈妈,也多亏了妈妈,妈妈说什么来着:
“主意还是你自己拿吧,不过,要练就要练出个名堂来!”
是啊,在那时候,引路是多么重要呵。在那时候,教练如果不再找来, 妈妈如果不给予鼓励,会有自己的现在吗?
后来,她就参加了河南省青少年射击比赛,小伟萍代表洛阳市一举夺得了步枪射击冠军。
1978 年,十五岁的邵伟萍被招到省队集训来了。不知怎么,她却走到了飞碟射击场,并且一下子就看呆了。
手持双筒猎枪的射手们,英姿飒爽地摆好姿势,搜寻着随时要出现的目标。突然,一只飞碟魔幻般飞了出来,并极快地逃离人们的视线。说时迟那时快,就听“砰砰啪啪”一阵枪响,薄而轻的飞碟在空中开成了黑色的花朵, 随风碎落得到处都是。当然也有漏网的,它们旋即消逝得无影无踪,让人落下个追悔莫及的遗憾。嘿,那阵势,比打步枪来劲多了。
要是自己打,能打下几个来呢?能一个都不让它跑掉吗? 刘继升教练真是慧眼,他走了过来。 “你喜欢飞碟吗?到飞碟队来怎么样?”
于是,小伟萍告别了伴随自己好几年的步枪,开始了一门新的学科。下面是邵伟萍讲述的她为之奋斗了十年的事业。
来后不久,我就被抽到北京集训,参加 1980 年元月在菲律宾举行的亚洲射击锦标赛。
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哇,你想我连全国比赛都没参加过就来了,真担心打不好。结果呢,还真是没打好,200 个靶打了 154 中。这么多人把我选拔出来了,这是对我的信任呀!我心情糟透了,下决心回去要好好练。那时候年龄也小,没什么杂念干扰,只是攒着劲地练,白天练打靶,晚上练举枪,吃的苦都在心里了,说也说不清楚。
1981 年在阿根廷的第一次世界锦标赛,我又被选拔上了,取得了个人第五名。
接着就是 1982 年的世界锦标赛。那一次比赛呵,让我一生都难忘。在委内瑞拉。也总算参加过几场大赛了,参赛多了,心里就有数了。一上场,感觉就不错,头一组打了 24 中,跑了一个。哦,我们比赛每人要打 200 个靶,
分 8 组,每组 25 靶。我心想,我准能打 25 中,果然,第二组我一个都没让
它跑掉,25 靶全打中了。这样,前一天的 100 靶我就打了 98 中。
第二天打后 100 个靶,我又连打了两组 25 中。多让人兴奋呵,这可是比赛场上从来没有的好成绩呀!哎,你说呢,我这路,说顺也不顺,顺呢,自从到省队,几乎每次都被选拔参加国际比赛,这回要把后两组打好,准破世界纪录了。你要说不顺呢,也是真不顺,运动员比赛就怕干扰,可就在这会儿偏偏在我身后来了几位外国记者,等着要采访的样子,还有一个队员问了下我的成绩,我立时感觉到了,目前准是我打得好了,全场都盯上我了。心里忍不住就波动了一下,这一波动不要紧,上去再打那最后 50 个靶,前一组
就跑了两个,第二组——那个紧张就甭提啦,结果打了个 21 中,嗨,成绩一下子就下来了。我特别惋惜呀,真是到嘴的鸭子飞了。人家都说我呀,都怪我经验不足,思想准备也不够,什么时候我都不能忘了这次教训。
不过,个人冠军虽然丢了,只得了第三名,但我们团体成绩还是不错的, 仍然夺得了团体冠军,并且打破了世界纪录⋯⋯
你说那是去年(1986 年)在东德参加的世界射击锦标赛。那次一开始就不顺,我们先在罗马尼亚停留“倒时差”。人从飞机上下来,等了好半天, 行李没下来。飞机又飞回去了。急忙和国内联系。晚上住在党中央的一个招待所,偏偏半夜又赶上 6.7 级左右大地震。好玄乎呀,电话、台灯都甩到地上了,大家没头没脑地往外跑,有的还想从窗户上向下跳,后来领队清点了一下人数,幸好都还健在,可谁也不敢上楼去了,一夜也没休息好。
到了民主德国苏尔市,哎哟,没想到那里这么冷呀,是 8 月份哪,正是热的时候。我们穿着裙子,呼喇喇的风吹得人像没穿衣服似的,嘴唇都冻紫了。等晚上 10 点钟了,行李还没到,还有枪呢,枪也是托运的呀,没有枪怎么参加明天的比赛呢?急死人了。咱们民航来电说,一定要赶在比赛以前把行李运到,让大伙放心。你说那心能安静下来吗?好在凌晨 5 点行李来了,6 点钟吃完饭就往赛场赶,真跟打仗似的,紧张极了。这且不说,某些国家在比赛时还做手脚,比赛表册变动也不通知。本来冯梅梅早等候在那里了吧, 可某国裁判硬说她迟到了,扣了三个靶。而且总是把咱们中国队排在后面和不利的位置上,谁心里不窝火。
就这么上场了。结果呢,一上场头两组就没打好,只打了 22 中,21 中。我心里那个气呵,泪忍不住直往下掉。你知道,几次世界比赛,苏联队都和咱们较着劲,总是不服气似的,还有其他强手,都盯着中国呢。再说,还有十亿人民,都在等着咱们的消息呢!这下好了,我当时真想大哭一场。刘教练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需要稳定情绪呵,教练的话语不多,却有很大的鼓励性,他说:
“你才打了两组,后面还有六组呢,稳着打!”
我咬咬牙,上去了。第三组就拿下了 25 中。心里一稳下来,动作立时也
就有了,后六组打完,没有下 24 中的。
就这样,我们在面临许多不利条件的情况下,还是夺得了世界团体冠军, 险赢苏联三个靶。这是我们连续夺得的第五次团体冠军了。
⋯⋯有人觉得出国比赛是件美事,可首先你是去比赛呀,心里都有一种使命感,因为你不是代表个人,你是代表国家!哪有那么好心思想着观光呀、旅游的。再说,有时出国比赛是很苦的,刚才说过的不说了,就说在加拿大的那次飞碟射击赛吧,正是 6 月天气,我们出发时没做过多的准备。谁想到那儿就下大雨呀,那雨可真大,风也好大,挺大的空子弹箱子刮起来就跑哇。
要说,这么大的雨就该停止比赛了,向后延期,但是由于每个国家一到比赛地点就订返程的飞机票,如果一推迟,经济上都要受损失,所以就在大雨中比赛了。
我们把带的衣服全套在身上,最厚的恐怕就是毛衣了,外面是一层薄薄的防雨绸。那不,就是门后面挂的那件。赛场上就看出咱们的防雨设备不行呵。结果很快就淋湿了。国际比赛不允许有棚子什么的,场上连树木都不准有的,所以没有一点遮雨的条件,那真是里外全湿了。打一组下来,衣服全贴在身上了。那风吹得人站不稳似的,拿着枪都来回地晃。就那么坚持呀, 那时候,恐怕是谁也不会感到有多美气。
在那次比赛中,我们个人成绩都不太理想,但也争取进了前八名,团体总成绩依然是第一。我当时就想,这胜利果实,可是大家拼出来的呀!
⋯⋯
阳光从南面的窗子上斜射进来,明亮的小房间雅净而有条理。靠窗的两张床上,有书和未织就的毛衣摊在枕旁,床单和被子的颜色素淡而和谐,一走进来,让人想起军营女兵的宿舍。
两杯茶水早就凉了。
初谈时,邵伟萍还有些拘束,慢慢的,就什么都忘了。似乎坐在她对面的不是一名记者,而是一位老同学。谈起自己的生活道路,经验教训,她是那么痴迷,那么忘情。她太热爱枪、飞碟和靶场了,那是她的志向、她的事
业呵。
其实,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带有点神秘色彩的射击场,又是多么的普通, 运动员的生活又是多么的平凡。
这里离市区十几里远,一圈灰色的围墙隔离了四外的荒郊野地,然而风雨却仍可以八方袭来。飞碟射击场几乎没有树木,却丛生着密密的荒草。草丛中,被打碎的沥青做的碟靶散乱得到处都是,那碎片时常有人捡拾,一堆一堆的堆在那里,堆得多了,会有人拉走。常常打,常常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子如流水,不舍昼夜,这里传出的枪声,也是从未断过。周围的老农就象住在道边的工人熟悉了火车一样,熟悉了这枪声。
白天打,晚上练,十来斤重的枪,成了他们手上的小玩意。好玩吗?说不来,单调倒是有些。晚上很少能放一场电影,看电视得到指定的地方看, 又无多少好节目。无非听听收音机,看看书,写写每天的训练日记。
纪律是严明的,队员二十三岁以前不许谈恋爱,平时不许离队外出,有家在市里的,星期天早上走,晚饭前得归队。集训不分节假日,遇着大型比赛,训练更是紧张。他们马上又要去北京集训了,连集训带比赛,看来明年才能松口气。
这倒也好,更专一些。她现在上了北京体院的函授,一年多了。三年毕业,有东西学。
从十五岁来到射击训练基地,快十年了,人在这里长大,也在这里成熟, 黑了,却也结实了。打飞碟靶的,谁脸上没有风霜的烙痕呢?既然选中了这条路,整个青春都搭上也在所不惜。
家里给了邵伟萍有力的支持,一来信就是告诫她要跟队友搞好团结,不要想家,要常想着为国争光。有这么一件事:邵伟萍是外婆带大的,跟外婆的感情很深,就在她出国比赛之前,外婆病逝了。为不影响她的情绪,家里一直瞒着,直到国内的比赛都结束了,年终邵伟萍放假回家时才知道。家里对自己寄托的希望,邵伟萍是不会忘记的。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好教练刘继升,还有那些姐妹们,她说自己的进步多亏了刘教练和李莉、冯梅梅、巫兰英等,嘱我一定不要忘了这一点。她总是说自己没有什么可写的,因为还没有拿下个人世界冠军。她有些话,讲得很坦诚、很天真。
她拿出一本影集:“你看前边吧,后边没有什么⋯⋯”
前面大部分都是她参加比赛的留念,后边的照片里,一张小伙子的照片特显眼地对我笑着。邵伟萍二十四岁了,成了大姑娘,有朋友了吗?她有些嗫嚅,大眼睛躲过了我的视线。后来终于下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算有了吧。”
大方中无法掩饰住腼腆。我早猜到她不让看影集后面的含意了。小伙子是北京部队射击队的,29 岁,两人认识时间还不长。去年春节专程从北京赶来了,想去洛阳看看,刘教练开放了,准了三天假,大年初一那天邵伟萍便坐车往回赶,初二便投入了紧张的训练。
当然,后面这些是从刘教练那里得知的,教练还告诉我,邵伟萍现在已是中共正式党员了。
采访完毕,已是下午 1 点 30 分,训练又要开始了。邵伟萍外套黄色训练服,脚穿翻毛皮鞋,戴着墨镜,扛着枪走向靶场,俨然一位久经磨练的猎手。
枪声响了,靶场上空霎时又飞起了团团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