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哥哥，下不过八岁的弟弟？

哥哥叫“卫平”，弟弟叫“继波”。1961 年，他们的家长响应陈毅副总理提出下围棋的号召，让两兄弟同时向外祖父学棋。他们管外祖父叫老爷， 老爷的棋艺不高，对小外孙却十分严厉，稍有不端，屈起指节叩小脑袋的声音，就象棋子击在棋盘上一样清脆。卫平见老爷真是怕极了，临枰对坐，他总是紧紧盯着棋盘。天底下的事情就有这么怪，他目不转睛，心无旁鹜，全力以赴，仍然下不过他的弟弟。

在南池子飞龙桥独门独院的宅邸，在劳动人民文化宫高墙下低矮的棋室，上述的情景反反复复，出现了一幕又一幕⋯⋯

孩子们总是好胜的，那幼小的心灵，能不能经受失败的苦痛？

幸而，对面换成了一个比自己还大的孩子。右上角仍然是老爷传授的“双飞燕”；左下角仍然是张福田老师新传的“点三三”，这回却灵了，下得得心应手。他不觉怀着胜利的喜悦偷偷地左右顾盼；他开始明白，自己所下的功夫没有白费，自己的强敌只有弟弟一个。继续努力下去，总会有一天⋯⋯

然而，盼来的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1962 年 8 月，北京市儿童比赛， 八岁的弟弟夺得了冠军。接踵而来的是：电视台拍摄电视；人民日报刊出长篇特写《八岁小将占鳌头》。

小卫平傻了。他反反复复自问：“我果真不如弟弟聪明么？”“是我用功不够么？”

“不如弟弟聪明”，这是可以从大人们的眼神里看出来的，他看到了， 但不能承认。“不用功么”，那好办，从今天起加倍努力。

事隔二十多年，当时的情景，回忆起来仍然历历在目。聂 卫平不爱说“套话”，更不像有些人爱说的那样——“我真为弟弟高兴”，而是爽快地告诉笔者：“这件事对我刺激很大，从此下棋特别用功！”是的，在家里他们情同手足（直到如今，凡有好差使，卫平总忘不了他的弟弟）；可是，在棋盘上，他们确确实实是天敌，你赢与我赢，决不能互相替代。

兄弟之争始终激烈。前此不久，聂卫平打过一个小小的胜仗。陈毅副总理在北京体育馆南楼接见在京优秀棋手，卫平的父亲带着两兄弟也来了。聂继波和陈毅副总理下，输了；聂卫平和李立三下，赢了，这使卫平极为得意。接着卫平和陈副总理下，桌上摆着汽水，他高兴得喝了一瓶又一瓶，父亲一个劲地朝他瞪眼。在家里，他怕父亲极了，可此刻，他两眼紧盯着棋盘，父亲的眼神他一点都没有看到。回到家里，受到了一顿严厉的申斥，可是他仍然觉得高兴。

这高兴，未能保持多久。人民日报第二版刊登《八岁小将占鳌头》一文的日期是 1962 年 8 月 25 日，连同标题是哪几个字，聂卫平至今记得，只怕今生今世再不会忘记。

日本棋坛有位大名人叫坂田荣男，他继吴清源而起，称霸棋坛二十年， 曾在一年之中，囊括七种大比赛的桂冠，被称为“七冠王”，至今他所得桂冠，有六十余项，是全日本获冠最多的人。究其获冠原因，是在争胜负上有着非凡的本领，故而又称“胜负师”。他在他的自传《胜负师的霸业》一书中，回忆他的少年时代时说到，“那时父亲常让我下赌博棋，父亲虽然不告诉我，但我从他们的神情中可以察觉，赌注不在少数，为了不让父亲输钱， 我就拼死地下。”下棋赌博，在日本名声极坏，可是成名后的坂田荣男仍然坦然地说道：“由于那时的拼命用功，不肯输棋，对我日后成为‘胜负师’ 起了很大的作用。”

如今的聂卫平，在尽心竭力的“兄弟之争”的悲欢哀乐中，一点点养成争胜负的习惯，开始走上“胜负师”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