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后记

1996 年 8 月，美国的共和、民主两大党先后在加州南部的圣迭戈市和北方密歇根湖畔的芝加哥市召开了全国党代表大会，美国大选由此进入高潮。正当此时，著名的兰登书屋于 8 月 14 日宣布，其所属的《时代》图书出版公

司将在一周内推出克林顿总统的新著《希望与历史之间：迎接 21 世纪对美国的挑战》。一时间《今日美国报》、《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全国性大报纷纷予以报道，使紧锣密鼓进行着的两党选举又增加了一些热度。

从 3 月开始直到 11 月 5 日选举投票这一天，克林顿一直在各种民意测验

中领先于主要对手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多尔 10 到 20 个百分点，并在最后顺利蝉联总统宝座。《希望与历史之间》一书的出版，扩大了其政治观点和政策主张在选民中的影响，无疑有助于巩固克林顿当时的领先地位。

现在，1996 年美国总统角逐战的硝烟已散，比尔·克林顿正在为 1997

年 1 月 20 日正式进入他的第二届总统任期做准备。我们中国读者此时来看克

林顿新著，主要的意义有如下 4 个方面：第一，通过阅读此书对美国的选举政治有所了解；第二，增加对克林顿本人及其代表的“婴儿潮”一代人的政治性格的了解；第三，比较全面地把握克林顿总统的政治哲学观点、他对 21 世纪美国的展望、他管理国家的基本原则和价值观；第四，考察克林顿第二任期的主要政策思路。

虽然白宫新闻主任唐·贝尔和兰登书屋女发言人玛丽·贝·罗奇否认克林顿著作的出版是一种竟选行为，但是从各方面看，《希望与历史之间》一书却是一本标准的竟选政治读物。近年来美国兴起了政治读物出版热，头面政治人物争相著书立说，显示自己的学识，宣传自己的主张。在共和党方面，黑人将军鲍威尔、众议院议长金里奇、众议院多数党领袖迪克·阿米等人于1995 年出版了政治著作，1996 年则有多尔与夫人伊丽莎白合著的《多尔一

家：全面的伙伴》一书问世。克林顿和民主党方面自然不甘人后，在 1992 年大选中他就与竞选搭档戈尔合著了《人民第一》。此后，第一夫人希拉里出版了关于儿童教育的《全村人的心血）一书，副总统戈尔出版了关于改革政府结构的《重建政府》一书。

《希望与历史之间》体现了美国政治读物的一些共同特征。首先，罗列政绩，攻击对手。克林顿不厌其烦地反复提醒选民注意他过去 4 年的政绩，

诸如财政赤字由 2900 亿美元降至 1170 亿，增加了 1000 万就业机会，使 100 多万人由依赖福利走向工作自立，犯罪率大幅度下降等等，这是全书重复率最高的部分。同时，不失时机地频频攻击共和党对手，称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极端主张迫使政府两度关门，“伤害了许多人”；多尔的预算计划会损害医疗照顾、医疗补助、教育和环境等等。其次，高扬普遍正义和理想主义大旗，为特定的政治目标进行辩护和申论。对于政治人物来说，最主要的任务总是确定能获得尽可能多的人们内心赞同的目标。目标是代表一定利益的，然而目标的确立又不能仅仅诉诸于利益，因为利益永远是多元的、相互冲突的、狭窄的，所以必须给目标披上普遍价值的外衣，给它提供某种道德基础。读者可以注意到。（希望与历史之间）一书充满了“自由”、“民主”、” 机会平等”和“立国之父的理想”等等字眼。所有美国政治读物都竭力显示理解民间疾苦和人民心声，以一种平等的姿态与读者交流。克林顿一再声明，

这本新著是几年来他“与美国人民关于国家命运对话的继续”。一般不敢把自己摆到“教师”的位置，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来“教育”读者。另外，为了与尽可能多的人交流、沟通，美国的政治读物文风活泼，词藻华美流畅，同时又通俗易懂。

在宣布出版克林顿新著之前，美国新闻界毫不知情，此事堪称白宫保守得最好的秘密之一，著作的出版有出奇不意的效果。此外，宣布消息的 8 月

14 日正是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的第三天，这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共和党全会

的新闻冲击波。为了避免政治麻烦和促进销售，克林顿放弃了市价达 100 万

美元的稿酬，条件是出版商必须一次印刷 40 万册精装硬皮书，并以每本16.95 美元的较低价格推向市场。整个出版策划实际上是一次精心考虑、极为成功的竞选战术行动，必定出自竞选专业人士之手。这里顺便就要说一说美国选举的“专业化”问题。

美国是世界上选举最多的国家，有 50 多万个公职是选举产生的。选举是美国公民参与政治的主要环节，是美国人引以为骄傲的“美国式民主”的核心内容。但是，美国人自己也承认，其选举过程存在大量的“漏洞”，诸如金钱作用过大、侧重于攻击对方阴暗面的消极竞选泛滥、新闻媒介的误导、投票率过低等等。另外一个突出问题就是竟选越来越专业化，这也是战后以来美国选举制度演变的一个重要方面。选举的专业化有两种表现：第一，政治咨询行业日趋发达，成为欣欣向荣的“朝阳产业”；竞选专家的作用突出，报酬越来越丰厚。候选人现在不是依靠政党，而是主要依靠专家来确立竞选战略，即如何争取选民，提出哪些主张，如何等措经费，如何最有效地分配资源（怎样做广告、怎样揭露对手、怎样包装自己等等）。这些专家的工作被人戏称为“出售候选人”。他们不受党派约束，谁给钱就为谁服务。今年最出风头的竟选专家是迪克·莫里斯。他过去为共和党帮过忙，今年则成了克林顿的高参。第二，民意测验的作用越来越显著。民意测验本质上讲是反映舆论的渠道，但是现在往往被专家们用来为各自的竞选目的服务，从而成为反过来影响舆论的工具。

竞选活动专业化是现代社会中的必然趋势。它带来的后果之一是传统政党作用的下降，这是美国政党衰落的一个原因。它对选举制度的损害主要在于，通过对选民的诱导和对候选人的包装，使得选举过程不再是选民意志的自由表达，而是“受到诱导的、不由自主的选民”的自由投票。

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到 60 年代初是美国人口生育的高峰期，这一时期出生的人们被称为“婴儿潮”一代，克林顿就是这一代人中最突出的代表。与 1992 年大选一样，今年的总统选举不仅是两党之争，而且是代际之争，是“婴儿潮”一代人与布什和多尔代表的二战士兵一代人之争。克林顿的胜利象征着美国的政治权力由上一代人向年轻一代的转移。这可能是当今美国政治中最有深远意义的演变。

1946 年 8 月 19 日，威廉·杰斐逊·克林顿出生于阿肯色州的霍普山城。霍普的英文是“Hope”，为“希望”之意，阶以后来克林顿的支持者常常称他为“来自希望之城的人”。

克林顿的幼年家境非常不幸。生父布莱恩在他出生前 3 个月遭车祸而亡。继父罗杰·克林顿酗酒成性，导致家庭不和。这种经历养成了克林顿忍耐自制、善于竞争、极有主见的性格。依靠个人奋斗、勤学苦读，克林顿争取到了良好的轨育机会。1964 年秋，他进入首都华盛顿的乔治敦大学主修国

际政治专业；毕业后他成为著名的罗兹奖学金获得者，前往英国牛津大学深造两年；1971 年进入那鲁大学法学院，两年后获法学博士学位。在大学求学期间，克林顿积极参加了反越战的学生运动，避开了服兵役的义务，并在 1970 年初去过一趟莫斯科。这既使他在政治上早熟，又留下了日后引发政治争议的隐患，并给他的青年时代打上了自由派的烙印。

离开耶鲁后，克林顿回到家乡阿肯色州，在这里开始了其政治生涯。1974 年，他尚未满 28 岁，就正式投入竞选国会众议员，初试身手即有声有色，给对手造成极大威胁。虽然竞选失败，但是他的政治才华得到新闻界和政界的肯定，获得了“政治神童”的称号。1976 年克林顿赢得州司法部长职位的选举；1978 年角逐州长宝座获得成功，这位 32 岁的民主党人成了阿肯色州历史上最年轻的州长；1980 年在州长选举中败于共和党人，但两年后他即卷土重来，由此获得“打不败的小子”的绰号；此后，他一直掌握州长职位，直到 1993 年 1 月正式人主白宫。

从克林顿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婴儿潮”一代积极追求“成功”，并且善于获得成功的一面。从《希望与历史之间》一书中，我们还可以看到这一代人的其他政治特征，包括：第一，他们是第一批在电视时代成长起来的人，懂得舆论的力量，了解舆论的作用。这可以从克林顿本人对其新著的精雕细琢中体现出来。第二，这一代人经历过理想主义激情的震荡。感受过约翰·肯尼迪的名言“不要问你的国家为你作了什么，而要问你自己为你的国家作了什么”的鼓舞，在克林顿的著作中人们仍然可以感受到这种理想的冲动。他把现在称为“充满可能性的时代”，呼吁人们“要拥抱未来”，指出：“历史常常要求美国作出选择，使希望战胜恐惧，使崇高意愿战胜消极倾向。” 当然，对于同一代人中的失败者而言，他们更多的则是理想破灭之后的玩世不恭，这是在他们当中出现“嬉皮士”、“雅皮士”现象的原因。而这一面在克林顿的充满乐观主义基调的著作中是看不出来的。第三，他们比前人更具有现代感，其关注焦点比较新颖。《希望与历史之间》反复强调了环境问题的重要性，强调人类对自然的责任；另外，对信息时代和网络的作用该书也有切实的描述。这都是不同于老一代政治人物的特点。

在“机会”、“责任”和“社区”3 章中，克林顿对他们所谓的“两种错误论调”进行了不断的抨击。一种是民主党的传统主张，要求政府对经济和社会生活全面干预，“政府应该花更多的钱”；另一种是共和党的一贯主张，认为“政府从来就是不好的，只要摆脱政府，让人们自己照顾自己，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克林顿主张的是一种“中间道路”的政治哲学观。自 30 年代初的“新政”以来，美国出现两种对立的政策思想。一派是民

主党自由派的主张，他们奉行凯恩斯主义，主张扩大政府，由政府出面对国民经济进行干预，对社会生活中的弱势团体（穷人、少数种族、妇女等等）进行扶持，以强行实现相对的平等。这一派的主张在 70 年代以前属美国政坛的主流思潮。另一派的代表是共和党保守派，他们反对政府干预，主张由市场竞争的“看不见的手”来自发地调节经济和社会生活。他们的主张更接近于“新政”以前美国社会的传统思想。另外，他们更坚持传统的宗教观和家庭价值，对犯罪问题、吸毒问题、自由选择堕胎问题等更不宽容。80 年代以来，随着“保守派旗手”里根的当政，共和党这一派的主张逐渐占据了上风。

从 90 年代初开始，克林顿强调自己是“新民主党人”，他从上述两派的思想中都吸取了一些东西，又都扬弃了一些东西。从《希望与历史之间》一

书看，克林顿的“新民主党人观”更成型了。一方面，他声称“大政府时代已经结束”；他为自己裁减 22.5 万联邦雇员、废除 1.6 万页的规章条文和削

减近 200 个项目等成就感到骄做，表示“我们没有在精简人员上止步”；他要求巩固家庭，严厉对付犯罪，承认“政府在非常个人化的事务中几乎不能起什么作用”，等等，从而与民主党的传统主张拉开了距离。另一方面，他反对放弃政府对经济和社会生活的干预责任，指出“不该回到各自为战的时代”，“市场确实是了不起的，然而市场（特别是在全球经济中）并不能给我们安全的街道、清洁的环境、平等的教育机会、贫穷婴孩的健康孕育以及健康而可靠的晚年”，从而又与共和党划开了界线。

由于多数美国选民属于中间派，因此克林顿政治主张上的“中间特征” 对他获得选民支持是有利的。这是他在总统大选中两战皆胜的一个重要原因。政治观点的中间性质还使克林顿的立场很容易在两派之间移动、转换，而不会有大的思想障碍。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常常要批评他立场缺乏一贯性、变化太快、过于实用主义的原因所在。

在克林顿的未来政策走向方面，连续性大于变革性。很明显的一点是国内经济和社会问题的分量仍然远远高于外交事务，《希望与历史之间》一书讨论的重点依然是国内事务。这是由冷战后的大格局决定的。随着外来威胁的消失，国内问题将始终占据首要位置。无论由谁当政，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在国内事务的轻重安排上，现在的次序是：平衡预算、减税、改进教育质量、改革福利制度与医疗保险制度。这与克林顿第一届任期有所不同，当时的次序是：刺激经济增长、全面改革医疗保险制度、平衡预算和教育改革，等等。

不过，与上届任期相比，克林顿对外交政策的重视程度还是有所增加的。在保持美国的“领导地位”方面，他的决心更大了，他强调要“通过保持为世界和平。自由与繁荣所必需的最强大的力量，来确保美国获得持久的安全”。他在书中严斥了孤立主义的论调，声称“我们能成为世界和平缔造者”。

克林顿确立的第二任期美国对外政策目标将依然是安全、经济和推进民主 3 大支柱。不过，综观《希望与历史之间》全书，对安全问题的强调更加突出，而关于民主和人权的议论其分量比以前小。

具体说来，克林顿未来的对外经贸政策变化不大，其原则仍然既拒绝保护主义，又不会更靠近自由贸易，而是追求”公平规则下的公平贸易”。克林顿在书中津津乐道于这些事实：过去 4 年美国与贸易伙伴签订了近 200 份

贸易协定，为美国产品打开了不少国外市场的大门。其中与日本的协议达 21 项，对日出口增加了 85％。显然，他对其经贸政策是满意的。

在对外政治和战略关系方面变化会大一些，主要包括：第一，坚决实现北约东扩，同时尽可能维持与俄罗斯的合作关系；第二，更加重视亚太地区；第三，注重防止核扩散、恐怖主义等所谓“新威胁”。

克林顿新著于 8 月底问世后，曾连续十几周被《纽约时报书评》列入畅销书排行榜。尽管排行榜只是说明了市场的反应，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这本书的确值得一读。这是我们坚持把它翻译出来的原因。

翻译分工如下：金灿荣翻译了序言、前言和第一场总统候选人辩论词；邱君翻译了第一章、结语和谢辞；张立平翻译了第二章和副总统候选人辩论词；王荣军翻译了第三章和第二场总统候选人辩论词；最后由金灿荣进行了统校。

由于水平所限，译文中肯定还有不当之处，欢迎读者不吝赐教。

金灿荣1996 年 12 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