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我经常感到振奋的事,莫过于一本好书在握。而让我常常懊悔的事,就是春去秋来没能读几本好书。每当我发言时,准备串场词时,或写文章运用引文时,却把原著中我以为背熟的名言、警句和大段的妙论忘却了许多,说是忘了吧, 又记得一点儿,记得的这一点又不足以引用,有时记过笔记,但一时又找不出来, 不引用觉得缺憾,引用又不能备述,其时,我每每感到沮丧,这大约就是鲁迅先生说的:“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于是往往以五柳先生的话去解嘲:“好读书不求甚解。”但一想又不对,求甚解也未必记牢。

譬如,我上了六年小学,很久以前就把小学语文课文忘了个一干二净,可是却记住了老师教我的字,学会了造句、填空、作文。不过及至成年才背几句“人之初,性本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著春秋”。要是小时候我就念过这些个,就无需长大以后费那么多工夫了。人生记忆的最佳时期,小学六年,趁那心无旁骛时,在认字时背些个诗词古文,省得长大了再填鸭似的补课,我和几位同龄人一道回忆原来的课文,似乎一年级第一课是:“来来来,来上学,去去去,去游戏。”“人口手尺布”。怪不得至今全忘了,不忘了它,记一脑子这个,天津人讲话:“有嘛用。”

课文虽如烟云飘散,但组成不值得我终生背诵的课文内容的那些字我却记住了。用老师教我认识的字,倒是读了不少的课外书。虽然,当年我读的课外书, 并不是老师布置的作业,没有检查,也不考试打分,我却至今还差不多能记住书名,记住内容情节,记住故事梗概,记得书中主人公的姓名和他们悲欢离合、失败成功的命运。这些课外书一部分是在小人书铺花钱租来的,一大部分是在新华书店里看的。1999 年是新华书店诞生 50 周年,由于我与新华书店的渊缘不浅, 也应新华书店的同志所约,写了一篇文章登在 1999 年 5 月 4 日的《北京晚报》上,题目是《我的精神家园》。原文如下:

我小时候爱玩儿,也爱看书,上小学时,放学回家路过书铺,用从早点中省下的一分钱,租一本小人书,在书铺的凳子上一坐,有滋有味地看起来,一边看画儿,一边蒙着默默地认着字儿。

上中学后,我发现有一个地方,一分钱也不用花,还能由着性子挑书看,而且离我家和我们学校又不远,这就是王府井新华书店。书全是新的,放在架子上,谁都可以随便挑,随便看。我就挑我能看懂的书,如《洋葱头历险记》、《绿野仙踪》、《高加索的故事》、《宝石花)等。然后靠墙边儿找个空处,往地上一坐,痛痛快快地看起来。那时,

一本书也就能猜着认个六七成的字儿,加上想象,神游仙境,将就着把故事看个大概齐。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认字儿多了,就开始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和

舒拉的故事》、《日日夜夜》、《牛虻》、《新儿女英雄传》、《吕梁英雄传》等。一天看不完,第二天再来,有时看得忘了时间,人家关门了,“请”我走,我这才觉着肚子饿了,天也黑了,路灯也亮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一路上还想着书中的故事。有时班上的语文课留点时间,让同学们互相讲故事,我就把看过的书中的故事讲给同学们,同学们听得入了迷,我就讲得越发起劲儿,这给我后来的播音、主持节目也打了个基础。

再以后,上了高中,学校有图书馆能借书,附近还有个更大的首都图书馆,既可以借书,也可以在图书馆阅览。我参加电视台最后一次面试的那一天,就是被同学从首都图书馆阅览室叫走的。尽管不再去新华书店蹭书看了,但还是常去新华书店,有了一点零钱, 就买一本我喜欢的书。

当年,我坐在书店冰冷的地面上,手捧图书,浮想联翩,但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 我自己也写一本书,也放在新华书店的书架上,让别人翻阅⋯⋯ 1995 年底,我终于写出了一本书,真的放到了新华书店的书架上。我感慨万千,原来也只不过想,自己快退休了, 写本书对多年的工作做个总结,与同事们、朋友们互相探讨一下工作心得及交流一些人生经验,没承想,各地新华书店一卖就卖了一百万册,这真是始料未及的事。

新华书店是我少儿时的一个精神家园,一个梦幻乐园,新华书店至今仍为我提供丰富的精神食粮和文化营养,新华书店还帮我圆了一个梦,使我的书也传到了千百个读者手中,并且这几年几乎每天都得到各地朋友热情的鼓励与批评。

最后,我想用句老点的话表达我的心意:向工作在全国各地新华书店的同志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