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瑞士打靶
瑞士是一个在两次大战中均保持中立并素有爱好和平称誉的欧洲国家,但你知不知道,它却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国家。
1992 年秋季,我在瑞士打了一次靶,使用了步枪和机枪。
在瑞士,实弹打靶,是一项经常性活动,从能拿得动枪、扣得动扳机的少年, 到再也拿不动枪的老人,瑞士几代人在经常与枪弹打交道中度过了一生大部分时光。说不清从哪时开始,据说至少有近百年的历史了,每个村、每个乡镇都组织当地居民进行军事教育和参与军事训练。看到过他们训练的外来人,几乎会误以为战争迫在眉睫。
在瑞士,驱车行驶在城外的公路上,时常会遇到子弹从头上呼啸而过的情况,那是人们正在打靶,靶场一般横跨公路,在道路一侧是打枪的场地,掩体高于路面,并在出枪部位前面有一道水泥墙挡着,使枪口不可能瞄向公路,因而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伤着来往行驶的车辆与路人,而靶子就设在对面公路一侧的山石上,靶场教练用望远镜观察射击者打中的环数。
我们摄制组是外国人,在主人的带领下,不但被允许拍摄了打靶的设施,还被主人邀请参加实弹射击,于是我们每个人都高兴地试了试枪法,过了一把瘾。我打了步枪和机枪,步枪的枪体很沉,扳机也很紧,不是轻轻一点就能击火的, 要使劲扣动,可是这样一用劲就容易使枪身晃动,影响准确度。记得 1965 年前, 我参加电视台民兵训练时使用的步枪,扳机没这么僵硬。
这次实弹打靶时,瑞士教练让我们戴上防震耳罩,我伏在地上,三点一线瞄准对面大约二百米处的靶子,果然枪口只能对准对面山石,在这个射击点与靶子之间是一条公路,汽车不绝过往,可是我卧倒时面前只有对面岩壁,看不见公路, 因为我枪口前横亘着一道坚固的水泥墙,即使枪走火子弹也会被这道墙挡住。
我屏住气,瞄准靶子,根本看不到几环⋯⋯扣动了扳机,枪体震了一下,耳边仍感到子弹击发时的巨响,一连打了五发,一发脱靶,四发击中,环数就不好意思了。多少年没打靶了,我知道,我打得再好一点也比当地打得差的人环数要低,人家几乎天天枪不离手。瑞士的每个成年人,都被编入一个军事组织,比我们过去城里的民兵更专业化,因为每个成年人要常年配备一枝步枪,一筒子弹, 一套军服,一双军靴,一副防毒面具,我们在一个人家采访时,主人把全副武装拿给我们看。一筒子弹可能是一百发,我们看不到里面,因为这个子弹筒上有锡封,不能打开,如果不是上级指令,任何个人不可以动用这个子弹筒,否则一经查出就要上法庭。这套装备并不是摆设,据主人说没准哪一天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全副武装奔向指定地点去进行军事训练,打靶时不带自家的枪,靶场都准备好了枪械和子弹。我们在一个乡里做客时,恰逢这个乡这一天有几项活动。一早, 我们先到靶场,看到四面八方来的人正在集中,大人们互致问候,男孩子们骑着自行车高兴极了,像过节一样兴奋,一个上午他们就在靶场度过了,这也就是我们在公路上行驶,听到头顶子弹呼啸的原因。我在靶场打的那几发子弹,也不知从哪辆车顶上掠过,尽管我打得环数不高,可是车里人绝对不可能听出来,也不
可能知道这是一位中国人打的。第二项活动就是参观这个乡的地下人防工事。令我吃惊的是,这个乡的每位村民家中都有一个坚固的地下室,我们参观时发现, 室内没有潮湿的霉味,打扫得很干净,并储备有饮水和食品。我再仔细地询问, 得到的回答是,像这样的地下掩体每户都有,都必须有。
接着主人带领我们到他们乡里的地下人防工事参观。我很少有这样的参观机会,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其他国家,因此我无法进行直观的比较,我进入这个防空洞,犹如刘姥姥一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首先对一进门就连过三层厚厚的水泥门感到惊奇,每道水泥门都有三十厘米以上的厚度,进到里面,干净整齐,宽敞明亮,电灯很亮。沿墙有两个通风管道,直径约有二十厘米,主人说一条自然风通风,一条防毒气。每进入一间地下室都有一道厚厚的水泥门,我们走进了一间地下医院,有二十张床位,旁边医疗柜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手术器械和氧气瓶,这个乡地下人防的医院水平可谓一流,不知大夫医术如何,毕竟是一个乡嘛。可是到了隔壁地下室,我震惊了,几十位妇女,从少女到老妈妈,聚精会神地围着几个橡胶人进行战地抢救伤员的训练,用纱布包裹各个部位,进行各种战伤的救护训练。她们知道有人进来,知道有人在看她们,然而她们仍小心地、认真地、仔细地进行训练。主人介绍说,每位妇女每周至少进行两次训练。真是想不到, 我很早以前就听人介绍过瑞士全民皆兵的情况,也为这类影片进行过译制配音, 但及至我身临其境才明白有人戏称瑞士这个中立国是“武装到牙齿”的国家的真正涵义。这使我想起司马迁的一句名言:“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关于瑞士成为中立国的渊源,《瑞士史》(威廉·马丁、皮埃尔·贝津著) 这样写道:
中立第一次成为欧洲公法的一项原则是在 1815 年。这一原则,确切讲,是建立在列强们共同利益的基础上的。唯一的事实是,瑞士的中立从此不仅被承认了,而且形成了书面的协约上的东西,它在法律上对于中立这一观念的发展有着巨大的影响。
素有“世界花园”之称的瑞士,只有四万多平方公里的国土,六百多万人口,既无资源,又无出海口。一位瑞士人说:“上帝赐给瑞士人民的,除了阿尔卑斯山的险山峻峰之外,就只有两只手了。”然而瑞士如今是最富有的国家。
中立的小国在二战中受到了来自两个方面的压力,来自德国和来自英国的压力,使瑞士保持中立的立场受到考验。但直到二战结束,瑞士不论曾遇到怎样的险情和不论决定过什么样的可能引起争端的做法,但有一点是事实,即它一直还是中立的国家。
尽管瑞士的中立被立上文字写在协约上,但瑞士更知道中立也要靠实力,所
以全民皆兵,常备不懈。
到过瑞士,接触过他们的全民武装训练,才对“居安思危”有了更切实的理解。瑞士人似乎永远觉得危在旦夕,使外来人面对他们这样的常备不懈和经常训练会错以为,他们国家马上要遭受外敌入侵似的。
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几十年如此,近一个世纪都如此。
瑞士的这种全民军事化程度,在世界上首屈一指,正因为如此,它才有资格、有本钱、有实力,以山区的一个小国的地位,向全世界宣称保持中立。
这一天这个乡还有两项活动,一项是打靶的这个下午,本乡两支足球队进行比赛。这是一场认真、激烈、热情、投入的比赛,外人看不出输赢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乡人却当成一件大事,从场外双方啦啦队的起劲助威看得出当地人对运动的痴迷,也可以看出文雅的瑞士人的尚武之风。
从他们这样的日常生活中,不难看出瑞士人身上有着斯巴达的印记,他们业余崇尚锻炼,和大自然亲近,保持健康与结实的体魄。我们到瑞士后,一个名叫
比尔的西部城市主人安排我们住在一家四星级宾馆,在餐桌上主人介绍说,我们这里没那么多的夜生活,一般是几位老朋友共进晚餐和在酒吧边饮边聊。我们这儿的居民不知道什么叫卡拉 OK,我们这个城市没有。
瑞士足当今世界上最富的国家之一,富裕但不奢侈,我们很少看到他们大吃大喝,在餐桌上他们对我们这些外宾也严格要求,不怕你点好吃好喝,但你应该也必须吃完喝完。一位乡镇企业的老板不习惯吃西餐,剩下一块牛肉,主人一再问,是不是身体不好?是不是菜不可口。我们的陪同小声告诉我:“斯丹纳(主人)不高兴了,怕他饿死。”话有点尖刻,也表明陪同对这位同胞不拘小节的反感。国内一些大款们在餐桌上的挥霍实在令人侧目。在国外也这么摆谱,令我们也汗颜。人家那份怕浪费的心意,我们是应当学习的,因为人家总体上比我们阔多了。主人绝对不会怪你点菜贵了,哪怕是便宜的食品也不能浪费,一个勤俭的民族,一个靠自己勤劳致富的国度的人民,不但自己不去浪费,也不允许任何外人在他们的面前随意浪费,他们在感情上受不了。
一到周末,很多瑞士居民全家背上干粮带上水瓶,去爬山,去徒步郊游,晚上回来,尽管身体疲倦,但大人孩子都兴高采烈。
打靶的那一天,这个乡里还有一项活动就是乡里晚间开乡民代表会,乡民代表在宽敞明亮甚至有点豪华的会议厅里,认真研究,讨论,举手表决一件小事, 要不要把村头一条小路重新修一下。瑞士人很富有,但生活上很小气,它是中立国但又全民武装,经常操练还要天天开会,这种日子他们过得有滋有味。不过, 要让我选择,我真的不羡慕瑞士人的生活,假如让我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也许真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