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海》

海明威一生在创作上十分勤奋,而且总是要力争取胜。他也曾多次遭到失败,但每次失败之后,他很快就能扭转局面,推出新的成功之作。1926 年他的中篇小说《春潮》失败后,他当年就推出了长篇小说《太阳照样升起》。1937 年他的长篇小说《有的和没有的》受到了冷遇,但 1940 年他写出了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及时挽回了声誉。1950 年发表的长篇小说《过河入林》被认为是他写得最差的一部作品,当时很多批评家都断言,海明威的伟大天才已经死了,但 1952 年海明威用《老人与海》有力地反驳了这一点, 他再次证明自己宝刀未老,雄风依然。

《老人与海》是海明威后期的代表作,也是典型的描写“硬汉”的作品。从创作的道路上看,《老人与海》和他早期的作品《没有被斗败的人》、《五万元》等是一脉相承的。它们的主人公都是硬汉,他们临危不惧,处之泰然, 表现出一种“压力下的优美风度”。象老斗牛士曼努埃尔一样,桑提亚哥是一位老渔夫,但是他更老一些,生活也更糟糕。所以海明威在小说的第一句话就写道:“他是个独自在湾流里一只小船上打鱼的老头儿。”

桑提亚哥这位老渔夫,没有妻儿老小,孤苦伶仃。他坚持出海捕鱼,但每次都是空手而归,十分倒霉,甚至他那张用好多面粉袋补过的旧帆,看上去也象一面永远失败的旗帜。单就干活来说,老人的神智依然清醒;但在打发日子时,他感到往事如烟,他看不清那些岁月,无牵无挂。“他不再梦见风暴,不再梦见女人,不再梦见伟迹,不再梦见大鱼,不再梦见搏斗,不再梦见角力,不再梦见他的老婆。”除了操心每天的面包,跟小男孩曼诺林聊聊棒球,还有梦见非洲的狮子之外,他什么也没剩下,万事皆空。四十天过去了,老人还没有捕到鱼。曼诺林的父母觉得让孩子跟着这么一个倒霉的老头儿是不会有指望的,所以让曼诺林也离开了他。

但老人依旧我行我素。第八十五天,他早早就出发了。他心想“八十五是一个吉利的数字”。他把船划到深海处,在三个不同深度布下鱼网。这天果真是吉星高照,心想事成,一条非常大的马林鱼上钓了。但这条大鱼并不肯轻易就范,反而拖着小船游起来。直到老人被这条鱼在海上拖出很远的地方,他才明白这条鱼有多大。他激动万分,欣喜若狂。老人一边在与它搏斗着,一边在心中增长对这条鱼的伟大和高贵的敬意。他爱这条鱼,把它看作兄弟,但他必须杀死它。“鱼啊,你要把我给弄死啦。话又说回来,你是有这个权利的,兄弟,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件东西比你更大,更好看,更沉着, 更崇高了。来,把我给弄死吧。管它谁弄死谁。”出于老人的命运感,老人深知只有捕获这条鱼,才能证明和显示他的力量。

这一点和老人此次出海时的心情是一致的。由于过去八十四天都没有捕到鱼,老人的自信心多少被蒙上了一点怀疑的阴影,这种怀疑甚至使他相信自己不会再有好运了。然而老人不打算屈服这种宿命论的想法,很快他又对自己说:“可是谁知道呢?也许今天就要走运。每一天是新的一天啊。”所以他越是意识到这条鱼的“伟大和壮观”,他要弄死它的决心就越强烈。“他证明了一千次都落了空。现在他又要去证明了。每一次都是一个新的开端, 他也决不去回想过去他这样做的时候。”

老人最终征服了马林鱼,但是马林鱼的血又召来了成群的鲨鱼,它们把马林鱼咬得千疮百孔,当老人回到静静的港湾时,一条硕大的马林鱼只剩下

一副骨架了。鲨鱼使老人的“第八十五天”没有成为真正的吉祥日,他最终没有逃脱他捕不到鱼的命运。他在物质上是失败者,但在精神上是胜利者, 因为他在困难面前没有低头,而且他不在乎“谁弄死谁”,海明威正是借老人之口喊出了他的心愿:“一个人可以被毁灭掉,但不能被打败。”

在《老人与海》中,海明威表现了他对大海的思索。海对于年轻渔夫来说,只是一个具体的捕捞领域;但对桑提亚哥老人来说,却是一种人格。老人认为海是一个女性,因为她任性,既仁慈,又残忍。但还不仅如此,海还蕴含着大量的生殖力和可能性,它的深处就藏有老人从未见过的大鱼。它的宽广和浩大,可以使老人了解和体验不可知的和未知的现实奥秘,而且允许老人生活在永恒之中。

《老人与海》还是一部面向未来的作品。男孩子曼诺林的最后到来给老人带来了希望。他准备充当老人的助手,再次出海捕鱼。海明威在这里找到了返回他起点的一条新路,回到《太阳照样升起》引言中说的那样:“一代过去,一代又来。”但留传下来的,不只是土地,还有人类的劳动,它既是成就了的功业,又是代代相传的技能。

由于批评界有人指出《老人与海》是象征主义的作品,海明威在一封信中予以了反驳:“没有什么象征主义的东西。大海就是大海。老人就是老人。孩子就是孩子,鱼是鱼。鲨鱼全是鲨鱼,不比别的鲨鱼好,也不比别的鲨鱼坏。人们说什么象征主义,全是胡说。更深的东西是你看懂了以后所看到的东西。”关于这个问题,海明威后来又作了进一步的解释:“我试图塑造一位真正的老人、一个真正的孩子、一片真正的海、一条真正的鱼和真正的鲨鱼。如果我能将他们塑造得十分出色和真实,他们将意味许多东西。”实际上,海明威比较赞同的观点是,任何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有象征意味。

关于《老人与海》,海明威后来还谈到了以下的创作体会:“《老人与海》本来可以写成一千多页那么长,小说里有村庄中的每个人物,以及他们怎样谋生,怎样出生,受教育,生孩子等等的一切过程。这些东西别的作家们做得非常拿手非常好。在写作中,你受到已经被人写得令人满意的东西所限制。所以我试图学习去做别的事情。首先,我试图删去没有必要向读者传达的一切事情,以便他或她读过什么以后,这 就成为他或她的经验的一部分, 好象真的发生过似的。⋯⋯运气是我有一个好老头儿和一个好孩子而近来作家们已经忘记还有这些事情。再者,海洋也跟人一样值得写。所以我是幸运的。我曾经看见过马林鱼伙伴,知道那些事情。所以我把他删去了。在同样一片水面上,我看见五十多条巨头鲸的鲸群,一次用鱼叉叉住了几乎有六十英尺长的一条鲸鱼,但又被它逃走了。所以我把它删去。我从渔村中知道的一切故事,都删去了。”海明威那简洁的文风在《老人与海》中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老人与海》是海明威生前发表的最后一部小说。小说发表的当年(1952 年)海明威获得了普利策奖,1954 年海明威又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可以说

《老人与海》对世界和对他本人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时的海明威情绪饱满,乘胜前进。 1956 年,他与华纳兄弟合作,改编《老人与海》的电影脚

本,将其搬上了银幕。然后他又去西班牙,想再写一部类似 1932 年发表的《午后之死》那样的斗牛专著。他描写了两位有名的斗牛士安东尼·奥多涅斯与路易斯·多明奎之间的竞争,标题为《危险的夏天》,以两段连续性的报道的形式发表在《生活》杂志上,结果写得苍白无力,十分乏味。五十年代初,

海明威还创作了长篇小说《海流中的岛屿》,这部小说原本是他的“海洋、天空、陆地”三部曲中的一部。实际上他已经无力完成这个三部曲了,就连这部已经完成的作品也写得令人失望,所以海明威生前没想发表它,而是把它存在哈瓦那一家银行的保险柜里去了。五十年代中期,海明威还写了回忆录《流动的宴会》,追忆他早年在巴黎学艺时的情景。这本书的命运同《海流中的岛屿》一样,写完后便被作者束之高阁了。海明威自杀之后,他的妻子玛丽·威尔什于 1964 年将《流动的宴会》发表了,1970 年玛丽·威尔什又与出版者整理出版了长篇小说《海流中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