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出行美洲

洪堡小的时候就对南美洲有着浓厚的兴趣,那莽莽的热带丛林里都有些什么植物和动物?安第斯山有多高?那里有多少火山?那里能看到哪些在柏林看不到的星星⋯⋯这一切都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如果能到南美洲考察,将会大开眼界,解决不少疑难问题,那该是多么有意义啊!

当时的南美洲、墨西哥以及现在美国南部的加里福尼亚、佛罗里达等地, 都属于西班牙的势力范围。西班牙从这些殖民地掠取了大量财富,尤其是南美洲丰富的金矿和银矿,更使西班牙王国获得极大的利益。西班牙政府不允许任何探险家进入这些地区,他们认为到这里来的探险家,要么是为了钱财, 要么是为其他国家服务,这将会危及西班牙的殖民统治和财政收入,对他们是十分不利的。

洪堡了解这些情况,知道西班牙的态度,但南美洲对他的诱惑力,使他还是想去碰一碰运气。

博丹环球航行的推迟,使邦普朗失去了旅行的机会。邦普朗没有殷富的家产,也没有可以指望得到巨大的帮助的亲友,他是没有能力自己筹资出游的。洪堡很赏识邦普朗的才干,也希望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旅伴, 所以他愿意出钱带着邦普朗一起远行。

1798 年,洪堡和邦普朗一道前往西班牙王国的都城马德里,试图说服西班牙国王准许他们去南美洲进行考察。

到马德里之后,洪堡四处托人,设法觐见西班牙国王和王后。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国王很快就接见了他们。洪堡向国王说明,他和邦普朗都是科学家,到南美洲去完全是为了考察那里的自然环境,解决科学上一些疑难问题,

既不图钱财,更没有破坏或颠覆西班牙殖民政府的意图。西班牙国王大概是出于对这位男爵的尊重,并且看出这个诚实的年轻贵族确实没有其他意图, 出人意料地当时就答应了他们去南美洲的请求。

事情的进展比预想的情况要顺利得多,很快他们又得到了西班牙国王亲笔签署的信件。信是写给西班牙殖民地所有总督和大公的,信中说明准许亚历山大·洪堡男爵和埃梅·邦普朗先生随意旅行,不得进行任何干涉。这张“特别通行证”对洪堡和邦普朗未来的旅行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是连洪堡本人都没想到的。这确实是西班牙国王破例的恩典,因为这种信件连西班牙本国人也几乎从来没有得到过。

可是,西班牙国王并没有答应给洪堡物质上的支持,他们旅行中的一切费用必须自己支付。不过这倒没关系,洪堡在这方面早有准备,他变卖父母留下的遗产,就是为了筹措远游的旅费,邦普朗在旅行中的支出当然也要由洪堡负担。洪堡立志于旅行考察,并不在乎花费钱财,所以国王的许诺对他说来比什么都宝贵。

这时,法国和英国正在交战,海面上战船出没,海战时有发生,出海远航要冒很大的风险。洪堡和邦普朗出游心切,并没有把这种危险放在心上。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到一条去南美洲的船,以便及早起航。

1799 年 6 月 5 日,洪堡和邦普朗搭乘一艘名为“毕扎罗”号的轻型巡洋舰,离开西班牙的港口,驶进了浩淼无边的大西洋。

航船在汹涌的波涛中一直向南美洲驶去。夜晚,海天茫茫,月亮在云隙间不时露一下脸,把它那柔光撒在海波上。银光闪闪,大海的浪涛声是静夜中的唯一乐曲。洪堡站在船头凝视前方,想象着未来的旅行生活。

7 月间,航船在南美洲北部委内瑞拉的库马纳靠岸,这里也就成了洪堡南美洲旅行的起点。库马纳的热带景物使一直生活在温带地区的洪堡和邦普朗感到格外新奇。洪堡到达南美洲以后给哥哥威廉写的第一封信中,有这样一段描述:

“⋯⋯我们周围全是奇异的植物、电鳗、老虎、犰狳、猩猩和鹦鹉⋯⋯ 镇外居住着红铜色的印第安人⋯⋯走进他们的一所小屋,我发现屋里的母亲和孩子们用被海水冲到岸上的珊瑚基干作他们的座椅;每个人都有一个椰子壳作盘子,他们正在吃盘中的鱼⋯⋯

植物是奇妙的。50 到 60 英尺高的椰子树,盛开着一簇簇金字塔形的一英尺高的艳丽红花的大树、香蕉树,以及许多有着手拿那么大的叶子和芳香花朵的树。一切都是纯粹新奇的。

你简直不能想象鸟的羽毛有多么鲜艳,鱼是什么颜色的,甚至螃蟹也是天蓝色和金色的。邦普朗和我一直在到处乱跑,就像一对傻子似的。⋯⋯

我确信我在这里将会十分快乐⋯⋯”

洪堡并没有沉浸在被这里新鲜奇异的自然景象所引起的兴奋中,在库马纳,他开始对大自然进行考察和研究。他对库马纳大地震和通古拉瓦火山作了考察和分析,他了解到通古拉瓦火山爆发时,喷出的热水和泥浆比熔岩还要多,通过考察和分析,他认为库马纳地震是 1797 年基多大地震的导火线, 指出地质构造和地壳运动之间的密切关系。

洪堡还观察了日蚀和星座。10 月 28 日,在观察日蚀的时候,由于长时间的仰视天空,他的脸被严重晒伤,只好上了药在床上躺了两天。

洪堡发现,由于这里人类的活动较少,老虎、鳄鱼,甚至猴子,都不怕

人,它们在丛林中来来往往,自由自在,俨然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

洪堡还注意到:“⋯⋯橡胶树和苏木一直生长到海边,它们常以交错的树枝形成一个不可逾越的屏障。空中满是长着鲜艳羽毛的稀有鸟类。每样东西,从能够吞下一匹马的大蟒直到栖息于花朵之上哼唱曲子的小鸟,都显示出大自然的壮丽、力量、温柔⋯⋯”

在库马纳停留了一段时间之后,洪堡和邦普朗向西走,到了委内瑞拉的加拉加斯。在这里他们打算深入内地,去勘察一下奥里诺科河的上游地区。当时,人们都知道亚马逊河是世界上一条著名的大河,长度、水量都非常大; 奥里诺科河也是南美洲北部一条大河,河面宽阔、水量丰富。这两条河的上游地区是什么样的?有人讲,这两条河的水是相通的,在某个地方水道相连, 这是不是真的呢?为了弄清楚这些问题,洪堡决心去实地考察一番。

1800 年 2 月初,洪堡和邦普朗离开加拉加斯,开始了他们在南美洲内陆的旅行考察。

在辽阔的草原上,人们可以纵马扬鞭,任意驰骋;在草原地区,道路四通八达,骑马、坐车、步行都很方便。可是在热带雨林里,高大多层的乔木, 茂密而矮小的灌木,铺满地面的草本植物,以及缠绕于乔木茎干上的藤蔓简直交织成一片绿色的屏障,要在这种地方行进,那是十分困难的。但是,对洪堡和邦普朗来说,这种地方却正是观察热带雨林景象和探索大自然奥秘的最理想地区。

洪堡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好奇,他的目的是进行科学考察,他准备写一本“有关科学而不是有关个人”的游记。他讲过这样的话:“在大自然的压倒一切的尊严中,在每举足一步就呈现在眼前的无比伟大的景物面前,一个认真学习的旅行家,是不会倾向于在他的游记中,扯进纯粹和私人有关的事情。”

他们在密林中穿行,留心观察周围的一切事物。他们看到许多在欧洲从来没有见过的奇异植物,隐匿于密林中的凶猛野兽也时刻准备袭击闯进这块处女地的不速之客。有一次,一只美洲虎就在他们身后跟了好长时间。河岸边的沙滩上,还可以见到一群群张着大嘴晒太阳的鳄鱼。夜晚,他们就在森林中过夜,在露营处的周围燃起火,驱开毒蛇猛兽。

在这片南美热带雨林地区的一些水潭中,生活着一种奇特的电鳗,它身上的电流能击晕甚至电死其他动物。洪堡亲眼看到过当地印第安人捕捉电鳗的情景:他们把一些野马赶到水潭里并高声吆喝。当受到马蹄践踏和人声恐吓的时候,电鳗就窜到水面,将马电击在水里,有些马被电击以后,虽然跑到了岸上也会摔倒在地。不过这时电鳗不是得胜了,而是上当了。原来藏匿在水底的电鳗,一经浮上水面就暴露在猎人面前了。这时,围在四周的印第安人就用鱼叉将电鳗捉上岸来。

在密林中旅行,河流是最畅通的道路,在蜿蜒穿流于丛林中的水道上航行,比起在密林中徒步或骑马行进要顺当得多。在洪堡的旅程中,就有很长一段是在航船上度过的。

他们乘坐独木舟或一种独特的小船,这种小船是印第安人用树皮制作的,船身很小,船尾还有一个用树枝和树叶搭盖的小舱,如果躺在船板上, 舱顶只能遮住人的半截身体,下雨时下半身就要被雨水淋湿。所以,要是赶上下雨,在这种小船上可真够受罪的。

在热带丛林中的河流上航行,也是很不安全的。在很宽的河面中,经常

有大的风浪;在河面狭窄的地段,水流又十分湍急,行船会更加艰难,随时都有覆舟溺水的危险。河两岸都是阴森森的密林,河中鳄鱼出没,水面上蚊子成群。

对于这一段旅行生活,洪堡自己曾有过生动的描述: “晚上我们在森林中过夜,周围是鳄鱼、大蟒和老虎,它们在这里敢于

袭击独木舟;我们吃的食物顶多不过是米饭、蚂蚁、麦宁(一种木薯)、香蕉,偶尔有一些猴肉;解渴的只有奥里诺科河的水。”

“大群大群的蚊子,多得把天都遮暗了,由于绝对的需要把头和手都盖起来。在白天根本不能写东西,因为,蚊子的叮咬而引起的难以忍受的痛苦, 使你不可能拿住笔。所以,我们的一切工作不得不在火光底下进行——在圭亚那的一所印第安人的小屋里,那里丝毫不透阳光,进去时我们得用手和膝盖爬行。在这里,虽然我们逃过了蚊子的折磨,但是被烟呛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六、出行美洲 - 图1旅途中虽然充满了困难和危险,洪堡和邦普朗却感到很快活。在整个旅行过程中,他们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自己的工作。他们沿途搜集各种植物标本, 并把一些奇异的动物和鸟类弄到船上,使小船载满了各式各样的奇怪“乘客”。当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候,在这些“乘客”中就会引起一阵骚动:

鸟发出惊人的狂叫;巨嘴鸟拼命要冲出鸟笼,以便追捕在暴风雨来临前跳出水面的鱼儿;小猴子却一个劲地往人们衣服底下钻,想找个逃避风雨袭击的“避难所”。

乘坐当地印第安人称作“皮洛格”的小船航行,并不像坐着华丽舒适的游艇旅行那样轻松,不仅鳄鱼、毒蛇对他们的安全构成了威胁,风暴所掀起的波涛也随时可能将他们吞噬。

1800 年 4 月 6 日,当他们正在河上航行的时候,一场暴风雨突然来临。狂风呼啸,大雨倾盆,乌云低低地压在头顶,宽阔的河面上顿时浪涛滚滚。小船在波浪间上下颠簸,船舱中的印第安人向导和船工,认定小船很快就会沉下去,都纷纷跳下船向河岸游去。船上只剩下洪堡和邦普朗俩个人,风浪越来越大,情况刀分危急。

邦普朗对洪堡说:“小船随时有可能翻沉,我们也赶紧游上岸去吧。” 洪堡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成!船上有我们的全部考察资料和标本,我们一走,这凝聚着我们心血的成果就会全部毁弃,付之流水。”

河水已经爬上船舷,风也越来越大,一场船覆人亡的惨剧眼看就要发生。邦普朗望着自己旅伴那坚毅而有些忧虑的脸,焦急不安地说:“我不能让你在这只危险的船上再呆下去,我背你游到岸上去。”洪堡被邦普朗的深情厚谊所深深感动,他感激地握着邦普朗的手说:“谢谢你!不过我不能拖累你, 这样大的风浪,背着我,你也会游不动的。”他又指着隐没在雨幕后面的黑黝黝的森林对同伴说:“离开船就没有危险吗?你看,那河边的鳄鱼、密林中的猛兽也在盯着我们呢。船不能丢,资料也不能丧失,我不能离开这条船。” 邦普朗被雨水淋湿的脸上又流淌着激动的泪水,他对洪堡说:“既然这样, 不管有什么危险我也和你一同呆在船上。”风雨飘摇的小舟上,这一对志同道合的好友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洪堡对这场风险有一段生动的回忆: “我们的处境确实是骇人的。最近的河岸离我们有一英里多远,在那里

有一些鳄鱼躺着,半截身体露出水面。即使我们逃过了狂风恶浪和饥饿的鳄

鱼而到达岸上,我们肯定也会死于饥饿,或者被老虎撕成碎块;因为岸上的树林是那么稠密,并且同匍匐与悬挂的植物错综交织,根本就不可能穿越过去。⋯⋯如果我们呆在河岸上,恐怕也好过不了,因为即使是一条印第安人的独木舟,两个月内通过此地也几乎不会多于一次⋯⋯在 40 英里方圆内没有人烟⋯⋯在这极其危急的关头,一阵风涨满了我们小船的帆,奇迹似地解救了我们。我们只损失了几本书和一部分食物。”

洪堡在美洲长达 5 年的旅行考察中,邦普朗一直和他在一起。邦普朗是一个充满激情和活力的青年,他不怕危险和困难,热爱冒险生活,是洪堡在艰苦的旅行中最忠诚的旅伴和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