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贱富贵各有洞天——情趣不是生活的奢侈品

坐下来，歇一歇——有钱没闲及没钱没闲

中年人显然希望继续与李响师生俩的讨论，他索性放下公文包，扯松了领带，诚恳地说：你说得有理。今天是周末，我是很想轻松轻松，找点乐子的，可公司里还有一大堆活压着，连一点空都抽不出来。

接着，他向他们讲述了今早发生的苦恼事。

原来，这位忙碌的中年人清早拿起公文包要出门时，儿子拦住了他，说父亲曾答应这个周末陪儿子打篮球，不管他怎样解释许诺，儿子都不肯放他出门。中年人求助于妻子，哪知妻子也站在儿子一边，劝他把那些烦人的公务暂时丢开，好好地跟孩子轻松轻松。可他不能不去加班，这不仅直接关系到家庭收入，也关系到自己的工作形象与升迁的可能。他执意要去加班的结

果是：儿子说他不守信用，以后再也不信爸爸的话了；妻子责备他一点儿情趣都没有，是个没有感情血肉的机器人。结果一家人不欢而散。

他就是带着这种既整天累得半死，又得不到家人体谅支持的委屈情绪走出家门的，也就是在这种心情下走进“情趣市场”并遇见了李响师生的。他不由得问李响的班主任老师：难道真是我的错吗？

老师说：工作是神圣的，闲暇与休息也是神圣的。有家的男人应该把法定的休息日用于家庭休闲，所以说你的妻子和儿子是对的。现在象你这样的人很多，拼命挣钱拼命工作差不多已经成为一种时尚。他们总想等挣足了钱之后再好好休息，可是一心挣钱的人，怎么会甘心停下来呢。

老师接着讲了一个圣经里的故事：当年耶和华向摩西传十诫，其中第四诫规定星期天必须休息，守为圣日。违反戒律的人一律处死。有一个人违反了戒律，在星期天拣柴，结果摩西遵照耶和华的吩咐，叫信徒们用石头将这个人砸死了。

李响说：我也听说西方有句格言，只工作不玩耍，聪明的孩子也变傻。中年人笑道：我可不愿被处死，也不愿变傻。

老师说：那么你现在就应该回家陪儿子打篮球，或者跟太太一起下厨烧几个好菜，一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餐。

俗话说，留白天地宽。下棋的人也知道，没有气眼的棋局是死局，不会赢的。现代社会，绝大多数人已经不存在衣食之类的基本问题，人们的忙碌主要的是在追求更高的享受。那么我们要追问自己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我们的生命所需要的最高目标到底是什么？

答曰：是从肉体到精神的温和悠闲之态。

中年人说：道理我明白了，工作不是一切，挣钱不是一切。情趣活动会给人的生活带来好处。可是我实在是忙得抽不出空来。

老师说：要说忙得抽不出时间，你能说你比英国首相邱吉尔与美国总统林肯更忙吗？邱吉尔以绘画来松弛紧张的神经。富兰克林·罗斯福在战争最艰苦的年代里，也时常强迫自己挤出一小时来集邮。你经常打麻将到深夜吗？你经常连续几个小时坐在电视机前抱怨没有好节目吗？你经常去饭店吃饭喝酒应酬吗？那么，你就从那些事情中抽一点时间出来，救济你的已经奄奄一息的情趣吧。你会从那有限的时间中排除疲劳，发泄怨怒，排解苦闷，增加快乐。

一般地说，“闲”在生活中是很有弹性的，人享有情趣生活的机会大体上亦是均等的。只要你不甘心让生命仅仅消耗在谋求外在利益上，就能够为自己找出“闲”来，进入有闲的队伍。

这时，中年人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要是我有很多钱就好了，不要说多了，有个十万八万的，我也就不这样忙碌了。没钱的日子真难过，连个闲空都找不出来。

老师对他说：没钱也没闲的人生真是再悲哀不过的了。这一点，我也有过深切的体会。那时我想，一个人整天忙碌而收入却很少，想玩也没有心情啊；不过，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当然完全没有一点钱是无法消闲的，这是真理；但是大多数人遇到的问题并不是绝对的清贫，而是余钱不多。完全没有闲空的人也是无法轻松的，这也是真的；但是大多数人的实际状况不是绝对没有闲空，而是瞎忙，无事忙，忙得没意思。这些只会忙不会闲的人，会出现很多严重的问题。

中年人道：你不是危言耸听吧？

李响也想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睁大了眼睛看着老师。

老师又掰上了手指头：第一，没有情趣的生活构成的是没有意思的人生；第二，这些人不可能具有优雅的气质；第三，他们不会有超出利益关系的好朋友；第四，他们往往会因为事务性活动过于拥挤或体力劳动过于繁重而失去清醒的心智，他们的智慧和灵性会萎缩，会在工作中造成错误的判断，有时会因缺乏平和的心境而铸成大错。这不是耸人听闻，而是有很多事例可以援引的。

这下中年人终于心服口服，爽快地说：这趟情趣市场可真没白进，好，听你们的，我这就回家，把工作留到星期一吧。

贵如金子的光阴应该怎样使用才不算虚度呢？在近情知趣者眼里，一寸快乐的光阴比一寸忙碌的光阴更金贵；闲适的符合人性的光阴比匆忙的机器人一般的光阴更金贵。许多人忙碌一生后却突然发现自己白白活了一遭，除了金钱，没有攒下任何想起来可以会心一笑的时光、朋友与故事，在行将告别生命的时候，不由得感叹自己简直还未享受过生的乐趣。为了外在利益而丢失了生命本身的快乐的人们实在是真正的“虚度此生”者。

人间有味是清欢——有钱有闲及没钱有闲

中年人心情愉快地赶回家去，李响也告别老师继续去找有情趣的人和事。

李响来到一处风景胜地，只见这儿景色如画，游人如织，高级轿车开上了半山坡。从车上下来的男女身背相机，在不同的景点上做出千篇一律的装模作样的笑容，相机的卡嚓声不绝于耳。他们好像是专门来照相的。李响只看到他们炫耀与优越的表情，却看不到他们心智的悠闲与和谐。他不由得怀疑这种用大把钞票垫着的旅游是否可以将风景描画到游人们的心里。

接着李响来到一处高级购物中心，里边的东西精致高档，但价格惊人。只见一位浓妆艳抹、衣着入时的女士在浏览服装，看得出她并不是真的需要衣服，也许只是闲得慌，出来逛逛。终于，女士随便拿了一件价格昂贵的晚礼服。买了衣服的女士脸上并没有喜悦的神色，李响不由为她惋惜，想想自己，每年一次用攒在罐子里的零钱换回久已向往的东西时，那种喜悦和满足可以持续很多日子。

也许没有经过心的期待的获得是难以让人享受到真正的快乐的。

李响在漫游中看见许多将穿名牌、开跑车、喝人头马、在舞厅里泡到深夜当作一种时尚的有钱有闲族。只觉用钱财堆起来的休闲活动总归缺那么点味道，难以进入情趣的范畴。

有钱有闲的人是幸运的，但只有少数有闲有钱族具备真正享受情趣生活的智慧，大部分有钱有闲的人并不一定能够拥有闲适的、情趣化的生活，反而容易使情趣生活误入歧途。因为有钱的人常常过分迷信与依赖金钱，常常将花钱买来的快乐当作情趣，花钱买来的快乐又往往与生命切身切肤的感受无关，难以给当事人留下品评与回味的空间，只不过是一种过眼烟云般的疯狂消费。说到底，一个人精神的快乐是不需要荣华富贵支撑的，真正的快乐源于生命本身，“真正的享受必是有心灵参与的。”

李响在不知不觉中漫步到一条人工河道边。这里的河水污染得很厉害，但仍然有不少人在河堤上散步。只见一位女子久久地凝视着什么，十分入神。李响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近处是光秃秃的树的枝桠，远处是千篇一律

的灰色的水泥高楼。李响不由得问：您在看什么？是什么叫您这样入迷？

女子指着树枝说：“你看见那一片绿了吗？李响朝女子指示的方向看去，那里依然是光秃秃的枝桠，并没有看出新绿来。李响茫然地摇了摇头。女子笑道：这绿色很淡很淡，不用心可看不出来，它们看上去是浮在枝桠之间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散，可要不了几天，绿色就长稳当了。这就叫新绿如烟吧。”

李响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有情趣的人，兴奋地问：“你可以谈谈你生活中最有情趣的事吗？”

女子笑道：“最有情趣的事？当然是看树啊。我喜欢看树，路上的树都成我的朋友了，我喜欢它们四季不同的姿容。我能叫出三十来种树名呢。”接下来，李响的运气非常好，“采访”到许多有情趣的人，下面是他的

采访记录：

甲：我喜欢时不时避开亲朋，独自一个人闲逛，是那种非常轻松散淡的逛，不为猎奇揽胜，也不想着要有什么收获，在周末的早上，备一壶清水两个面包，到郊外的小山上去看田野的风景，有时也到河滩上呆半天，吹吹江风听听流水。我的朋友们送我个雅号，叫“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他们觉得我有点怪，不合时宜，可我在独自闲逛时觉得乐趣无穷。华特·怀曼不是说“游手好闲，邀来灵魂同乐”吗？一点也不错。

乙：我这人啊，就两点，好吃喝好朋友，咱吃不起猴头燕窝山珍海味，可新鲜蔬菜红烧肉也挺过瘾的，有空了弄几个家常菜，找上三五个好友，就着二锅头，海侃上一夜，从国际关系到金鱼小狗，那乐子肯定不亚于达官贵人在御膳房里的享受，别看咱们是小民百姓，咱也有自己的乐趣啊。

丙：我喜欢收集破烂。像画报纸，旧挂历，漂亮的碎纸片，在我眼里都是好东西。我把它们收集起来，做成各种各样的剪贴卡片，在年节时寄给亲朋好友。因为这些卡片是我花了许多时间与心思设计的，又不重样，所以到了亲朋手里，都成了他们的收藏品。每做成一张卡片，我心里的愉快与满足真是难以言表，连我自己也想不到我还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

丁：我喜欢听音乐，不止喜欢，应该说着迷。当然，能去音乐厅听最好了，可是我的经济状况不容许我常去音乐厅。我就在家听音碟，效果也很好。其实，就算没有音碟，风声雨声，鸟声人声也尽够我听的。反正我觉得我的耳朵特别善于捕捉各种美妙的声音，我老觉得我的前生一定是个音乐家。

戊：对我来说，散步是一件最有情趣的事，既文雅又陶冶性情，还锻炼身体。我不大在乎散步的地点，公园里大街上都行，反正都是放松了神经，悠悠闲闲地去看景。街道上虽然乱一些，但你可以听到看到许多有趣的事，还可以猜想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是什么职业，忙着干什么。这些鸡毛蒜皮事儿中所蕴含的东西还是挺有滋味的。不过我现在时间比较紧张，干脆用上下班的步行代替了散步，效果一样好。那些出门就上车的阶层，怕是难以享受到咱的乐趣的。

己：我最喜欢收集石头，每次出去旅游，我都会带回几块石头，不管是山里的还是河里的。现在我们家窗台上瓶瓶罐罐里都是石头，简直石头成灾，当然对我来说是石头成景。每一块石头都会把我带回它们生活过的山里或水里，每一块石头的纹路都奇妙无双。咱们这儿的水太硬，石头在自来水里养久了，就会变的黯淡粗糙，用矿泉水养效果可就好多了。为了养我的石头，我现在又有了收集矿泉水的的爱好，每天下班前将同事们喝剩的矿泉水倒在

一起带回家去，有些疯狂是不是？我觉得天下的好东西里，就数石头最朴素也最长久，你说是吗？

李响惊奇地发现，天底下有许多有情趣的人做着有情趣的事，而且这些饶有兴味的事做起来并不需要什么花费。

“人间有味是清欢”。

没钱有闲的状态对于进行情趣活动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一种状态，伊壁鸠鲁说：“欢乐的贫困是美事。”（当然，这个没钱指的是保证了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条件下的没钱。）正如富人未必活得出滋味来。穷人也未必不快乐。与名人富人比起来，没钱有闲的人如“闲云野鹤”，在精神上更放松，拥有更充分的自由，更纵情随志，也就更能够成为自己生命的主人。

这种人就是参悟过生活的人。尽管他们没多少钱财，时间也不是很充足，但他们知道利用生活的空隙去消遣时光得到快乐。

唐朝刘禹锡《陋室铭》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曰：‘何陋之有？，”

生活不论在何时何地，也不论富贵贫贱，只要有情趣参与，就会显现流光溢彩的美丽。

李响继续寻找有情趣的事，迎面碰见那位中年人与一位少年，看来他们刚刚运动过，面色红润，神情愉悦。

原来中年人回到家里，便脱去西服，抽掉领带，跟儿子一起去踢球了。父子两个都玩得很兴奋，出了一身臭汗，洗了一个痛快澡，中年人觉得跟儿子亲近了不少。见到李响，他高兴地说：“受教育啊，我觉得这次和儿子一起踢球的收获比上班的收获要多。人确实不能老是忙忙碌碌，有时就得无所事事；人也不能老是苦思冥想，有时就得什么都不想。只有这样结合着来，人的生活才是正常的健康的状态。”

李响由衷地为中年人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