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吸烟车厢——情趣是自娱性的游戏

走进“游戏厅”，李响顿感眼花缭乱，这里有无数的隔间，每个隔间里都有人在做事。李响不知道他们是在工作还是在玩耍，虽然他们看上去个个都那么专心投入，但他们的表情并不紧张，看上去都那么自得、随意、轻松、快乐，完全像是处在游戏状态中的孩子。

一个农家妇女在做煎饼。她人在厨房里，面前守着一台鏊子，鏊子上是一张圆圆的煎饼，这是华北乡村的传统食品。这位妇人不像通常看到的那种做煎饼的方法，即摊煎饼的鏊子旁边就是放煎饼的筐子。她人在鏊子旁边，但放煎饼的容器却在相距五六米远的堂屋里。每做好一张煎饼，她就揭下来，像扔飞碟那样一甩，煎饼就从灶房里飞出去，经过院子，像一只蝴蝶似的飞过去，最后都落在堂屋里的筐子中间。李响大惑不解地问：这样多不方便，你干吗不把筐子放在炉子旁边？女人咯咯笑道：我喜欢这样做，这比平常的方法好玩多了。

再下面是一个小女孩。十来个洋娃娃在她面前一字排开，她将自己扮做老师，给那些娃娃们上课。这个小女孩努力板着小脸，看上去苦口婆心，样子十分有趣；下面的隔间里一个少年正在通过电脑联网与远方的朋友交谈。李响很想上网，可所有的电脑都被那些自得其乐的人们占领了。

再看隔壁一位正在写字的男子，李响差点儿叫出声来，他正是自己的班主任老师。只见他正在写毛笔字，那字如天马行空，如游龙戏水，不见首尾，无半点停滞，无半点断裂。李响虽然已经是中学生了，但一个也不认得。他想，这大概就是草书吧。再看老师，正摇头晃脑地琢磨自己的作品呢。他那副调皮劲儿，好像是个小孩子在打量刚做好的玩具，他平时的表情可不是这样，黑板字也写得极为工整。李响不由叫道：老师，您为什么将横平竖直的字写得这样龙飞凤舞让人无法辨认呢。老师笑说：我这样写是为了自己看着

好玩儿，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游戏是儿童的天赋，不谙世事，不解功利的孩童率性天真，无忧无虑，在游戏中尽情地享受生命的快乐。情趣活动其实就是那些还保有着一份童心的大人们的游戏，它们含有浓厚的“玩儿”的味道。

但是，切不可将“会玩儿”简单地等同于情趣活动。作为情趣活动的玩耍，是完全排除功利目的的。如果一个耍猴的人正深切地忧愁着他短缺的食物和衣着，不论他耍得多么好，都不属于情趣活动的范畴。一些饥寒交迫的人之所以老觉得生活没意思，就是因为他们总是为最基本的生活条件忙碌。这不能责怪他们缺乏情趣，是生活条件的匮乏使他们不能从容地去品味有趣的事情。

所以，情趣活动是一种发自天真之心，远离功名利欲的大人的游戏。李响十分开心，班主任老师还是第一次像一个朋友一样跟他一起“玩

儿”，他不由问老师：与情趣有关的事是不是都是微不足道的，很具体的小事，像摊煎饼的，写草字的，玩娃娃的，看武侠小说的等等。那些面对天空琢磨大自然的科学家，那些面对整个世界整个人类思考的哲学家，那些在逻辑与概念中游弋的语言学家，他们的生活是不是很枯燥很无趣呢？

老师乐了，告诉李响：人的素质不同，禀性不同，对情趣产生的空间要求也不同。有的人喜欢思考宏大的空间，有的人则喜欢钻进小小的空间里品味生活。爱因斯坦发现了广义相对论，处理了科学上极为重大的理论问题，可是他记不清圆周率。别人讥笑他数学基本功不好，他却说，我只注意考虑上帝安排世界的方法，我对细节不感兴趣。谁想知道圆周率，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图书馆查到。

古典物理学理论的奠基人牛顿也是这样一个人。他注意研究万物的运动规律，发现了力学的三大定理，为人类的科学发展贡献卓著。他是个思考大课题的人，他的思维空间极为宽阔，而不是将兴趣放在事物的内部空间里去。牛顿和爱因斯坦都在解答这种大题目上付出了毕生的精力。但从他们的传记中你可以了解到他们的生活并不枯燥，而是充满了创造的情趣。

还有一种人，对宏观的巨大的关系不感兴趣，而将精力投放到事物之极为微小的细部，并从中得到深刻的享受。研究原子电子质子的科学家，研究微生物的学者，研究元素结构的化学家，探讨病理和病毒的医生，都是这一类人。他们沉醉在细小的空间里，努力发现人们还不知道的现象与规律，最终对我们认识世界的速度和深度起了极大的帮助。我们不能说这一种有意思，那一种没意思，他们都是有趣的，也都是有益的。

历史上有成就的科学家、伟人们几乎都程度不同地保留着一颗充满好奇的童心，不论是在宇宙间做天马行空式的遨游还是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对他们来说都如孩童游戏一样充满趣味，所以他们发明创造的过程也是充满情趣的。

李响谢过老师，走向下一个隔间，这里的情景让李响大惑不解。

这里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一节火车车厢静立在雨中，车厢里透出桔黄色的灯光，那种宁静与温暖对每一个雨中的行人都会是一个诱惑。车厢外，一位老人正在雨地里吸烟，头上顶着一块油布，烟头的红光一闪一闪地照耀着老人的脸，他看上去饱经沧桑但仍然天真率直，甚至还多少有那么一点儿顽皮。

李响奇怪地问：老人家，这么大的雨，您干吗不在车厢里吸烟而跑到外

边来呢？老人笑着指指车厢壁上的几个字，说：他们给我的是这样一节车厢。李响看那车厢里的几个字，原来是已经褪了颜色的红字：不吸烟车厢！

这是一位在列车上工作了一辈子的老人。他退休时，上级为了表彰他工作出色，给他一笔可观的奖金，但老人拒绝了这笔钱，而且也不在乎什么名誉。他唯一的要求就是：给他一节废弃的旧车厢。看来老人如愿以偿，否则今夜就不会出现这个奇怪的场景了。

老人的举动看来有些迂腐，但他在其中所享受到的乐趣，情感所获得的满足是深刻而丰沛的。他将工作的乐趣延续到生活中来，在一丝不苟的游戏中回味、重复着在他人看来平淡而于他的一生来说极为重要的职业。他在游戏中寄托了对生活对职业的深厚的感情，这种充满感情的游戏使得退休以后的日子变得很有情趣。

别人觉得你有情有趣与你本人觉得乐在其中，这是两种很不相同的感受。它们分别属于情趣活动的两个方面，一是你自己的切身感受，一是别人觉得你有趣。在这一对截然不同的感受中，前者是公众效益，后者则具有更强烈的接近生命本义的内涵。说到底，一个人是首先为自己而活着，而不是为别人而生活的。

李响若有所悟，走进心境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