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叛逆者
执着的毁灭
对于裘德来说,基督寺一直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为了有朝一日能去基督寺担任某一神圣的职务,多年来他一直在坚持不懈地学习。
经历了一场不幸的婚姻之后,裘德来到了基督寺。在这里,他一方面向院长写信,希望借此实现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面竭力追求自己的表妹——淑
(也译苏)。但是裘德在这两方面都遭到了惨败:他向院长提出的要求遭到了拒绝,而淑又和费劳孙先生定了婚,裘德感到了爱情和事业的渺茫。
淑和费劳孙先生结婚之后,裘德对她热情依然未变。在频频的交往中, 淑意识到和费劳孙先生结婚是一个错误,于是她毅然离开了费劳孙先生,和裘德住在了一起。
淑和裘德虽然住在了一起,但世俗却容不得他们,为了更好地生活,他们四处流浪以避开熟悉的人。可是每当人们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便会成为议论的中心。
世俗的种种力量,猛烈地冲击这个家庭,给淑的精神以沉重的打击。最后,经受不往打击的淑终于回到了费劳孙先生身边,而痴情的裘德却在失去淑的痛苦中死去。
这就是哈代的著名小说《无名的裘德》的主要内容。可怜的裘德无疑是哈代在这本书中首先要塑造的人物,哈代从裘德的童年写起,写他如何去谋生,如何去为自己的事业奋斗,如何去追求真正的爱情以及如何死去。可以肯定裘德的一生是作者所要表现的重点,至于别人的出场,包括淑的出现在内,都是作者为达到这一目的而精心安排的。
童年时期,裘德可以算是一个仁慈、富于幻想、极富人情味而又好学并有着崇高理想的孩子,他的仁慈是费劳孙先生教给他的。但费劳孙先生走了之后,他却把这种仁慈坚持下来。他的仁慈是如此地充满孩子气,以致于在别人看来近似于迂腐。当他在替农夫看谷子的时候,看到鸟儿挨饿,他竟忘了自己的职责高声叫道“吃吧,亲爱的小鸟儿”,他走路的时候,竟不去踩死一只露出半截身子的蚯蚓,而别人却会踩死许多。在裘德眼里,仁慈意味着不去作践任何东西。
小裘德极富人情味。就在费劳孙先生走的第二天早晨,他便想起了费劳孙先生,而对费劳孙先生的思念,又叫他想起了费劳孙先生的去处——基督寺。为了能看到基督寺以及基督寺的灯光。他竟多次在黄昏或晚上跑到离玛丽格伦较远的一座房子上眺望基督寺。而别人关于基督寺的美妙的介绍更教他深信不疑。
神圣的基督寺在招引着幼小的裘德,使得他幻想有朝一日能去基督寺担任某一“神圣的职责”。在这种理想光环的照耀之下,小裘德孜孜不倦地读他的书。因为他认为这是达到那个神圣理想的必由之路。
裘德稍微懂事之后,尽量帮助老姑太太工作,他先是承办那个小小的面包房,后又去阿尔夫锐学石匠。在繁忙的工作中,裘德仍未放弃他的理想。裘德刚刚长大成人,便经历了一次灵与肉的较量。在人生中,褒德经历
了第一次选择,一方面是理想的基督寺的召唤,另一方面是艾拉白拉的引诱。由于社会经验不足,裘德最终落入艾拉白拉的圈套。最后他不得不抛弃理想
与其成亲。艾拉白拉对裘德的引诱的成功,恰恰说明了裘德是一个充满欲望不甘寂寞的男人,但他的那种理想却是可望不可及的东西。裘德也绝不是一个粗俗的人,因为当他意识到他和艾拉白拉之间没有真正的感情,他不仅和她吵了架,还和她分了手。
对于理想,裘德无疑是执着的。当他到基督寺之后,他多次向院长写信来表达自己的愿望。由于世俗的偏见,院长让他坚守本分,安于旧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决定去梅勤寨研究神学。
褒德的婚姻观无疑超越了他所生活的时代。当淑和费劳孙先生定婚之后,按照世俗的观点,裘德如果不断绝和淑的往来的话,起码不应该再向他表示爱。可是裘德却不这样,因为他认为他有爱的权利。所以他尽一切可能和淑接触,并且一有机会便向淑表达自己的感情。他看准了淑对费劳孙没有真正的爱,心想既然淑对费劳孙没有真正的爱,为什么还要和他生活在一起, 而褒德和淑两人对对方都有那种感情。既然两个人都有那个意思,为什么不能生活在一起呢?也许是道德、法律、习俗乃至宗教使人们这样,而裘德恰恰不去理会道德、法律、习俗乃至宗教,毅然地接受了淑的爱,勇敢地和她生活在一起。在他的心中,只有淑才是最重要的,而别的他都可以置之不理。
裘德的行为遭到了宗教、习俗乃至道德的攻击。他为了躲避熟人只有处流浪。每到一处,他们只要被人认出就立即遭到非议乃至攻击。就是因为他勾引了费劳孙的妻子他才失去了工作。就是因为他和淑没有结婚而又带着孩子,他们才找不到住处。最后,最为有力的一击降临到他的头上,可恶的习俗不仅杀死的他的三个孩子,还夺走了亲爱的淑。
裘德对世俗的反抗,虽然无力却很坚决。在淑离开了他之后,他天天作践自己的身体,直至在悲惨中死去。
哈代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裘德。哈代旨在通过这个人物悲剧的一生来表现宗教、道德、法律、习俗对人的伤害。裘德的事业、爱情乃至生命的毁灭,都是这一主旨的延伸。裘德是有高尚理想的,为了能去基督寺担任一个神圣的职务,他坚持不懈地读书。可是当他把自己的设想告诉院长时, 院长们大多不予理睬。只有一个院长理睬他,还是劝他要守旧业。而对于那些设想,则要他不必去想太多,裘德的心怎不凉了半截呢?当裘德用发音不准的拉丁文虔诚地背颂圣经时,又遭到了大学生的嘲笑。在世俗的眼里裘德充其量不过是个石匠罢了,哪能胜任那么高尚的职业!就是在这种世俗的力量的作用下,裘德的理想一个接一个地破灭了。
裘德和淑的爱情可以说是纯洁的。可是就是因为淑是费劳孙的妻子而不是裘德的妻子,人们就去谴责他、攻击他。最后习俗、道德、法律、宗教终于战胜了裘德,他们不仅夺走了裘德的情人,还埋葬了裘德的生命。
淑是哈代在这部小说中着力塑造的又一个人物,她天真浪漫且极有反抗精神,她与世俗格格不入,非但如此,她对当时的法律、宗教也表现出强烈的不满。
淑的出场颇具匠心。淑买了一对维纳斯和阿波罗的小石膏像,她觉得他们这样大又这样赤身露体,就把他们包了起来再拿回住处。她把塑像放在柜子上面,处于悬挂在墙上的耶稣受难像下面。这样作者便向我们展示了她性格的两重性,即反抗性和顺从性。
不久天真烂漫的淑便落入了费劳孙的罗网,并和他结了婚,可是她发现她真正爱的不是他,于是毅然离开了费劳孙,和裘德一起生活。最后在沉重
的打击下,她离开了心爱的人回到了费劳孙身边。
促使淑离开费劳孙的是她的爱情观、婚姻观以及敢于斗争的精神。在她看来,虽然她已和费劳孙先生结婚,因为她不爱他,所以她就应该离开他, 并且她认为:“一个人宣誓老是爱一个人,也跟宣誓老信一种宗教一样有罪, 也跟宣誓老喜欢吃一样东西、老喝一样东西一样糊涂。”而且她认为婚姻这个铁一般的契约会把夫妻双方火一般的柔情给毁了。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之下她离开了费劳孙先生。
淑这样做固然得到了幸福,同时她也为这种幸福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从此她便和裘德一起避开熟悉的人,只要有熟悉的人出现他们便会成为谈论的对象。
但是淑的性格也有懦弱的一面。这种懦弱在淑同费劳孙先生的婚姻中首先表露出来,用淑的话说,她是不愿意嫁给费劳孙先生的,可是由于害怕世俗,她还是和费劳孙先生结了婚。可以说淑的这种懦弱,是导致她和裘德爱情乃至人生悲剧的一个基本原因,如果她这时不向世俗低头,勇于毁约,那么以后她和裘德的一切如果得不到世俗允许的话,至少可以得到法律的认可。但是她偏偏没有毁约。从而造成了这样一种局面:一方面她成了费劳孙太太,另一方面她对裘德的感情越来越明显。在自己的婚姻观引导下,在爱情的力量驱使下。她用她那点仅有的反抗能力离开了费劳孙先生。可是当三个小孩死去之后,她的懦弱性又表现了出来,她首先把这作为上帝对她的惩罚,接着又离开了心爱的人儿,最后又和费劳孙先生复了婚。尽管她十分讨厌费劳孙先生,尽管她对裘德依然怀有火热的爱情,可是她已不再是以前的淑了,她变了,她完全变了。她违心地向费劳孙先生忏悔,违心地向费劳孙先生表示顺从,甚至把裘德和她的最后一次会见的具体情况也告诉了他。世俗、宗教、法律以得她的懦弱使及她完全违背心愿地去做世俗、宗教、法律、道德所要她做的一切。
如果说裘德和淑是世俗、宗教、道德的牺牲品,那么费劳孙先生也是同样的牺牲品。自从和淑见面之后,他便疯狂地爱上了淑,不久他们结了婚。费劳孙以为这样便获得了幸福,谁知却因此遭到了不幸。很快淑便提出了分手。具有某些进步思想的费劳孙先生这时并未听从朋友的劝导,而是给了淑以极大的宽容。淑离开后,他不仅过着孤单而寂寞的生活,而且由于他对淑的宽容,他被迫离开了基督寺,重返玛丽格伦。这样费劳孙不仅半生的奋斗化为乌有,也因此被人瞧不起。对于令人厌恶的习俗,费劳孙先生也有反抗的一方面。当淑提出和他分开的时候,由于一时拿不定主意,他便向好友吉令恩诉说了这件事。按照吉令恩的想法,费劳孙先生应当采取一切措施防止淑离开他,然而费劳孙先生并没这样做,恰恰相反,他对淑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宽容。费劳孙先生明白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烦恼,但他还是做了。
费劳孙先生一直坚持自己对淑所采取的态度没有错,可是他毕竟是费劳孙先生。现实使得他意识到要想把人们鄙视他的那种冷酷无情、毫不仁慈的邪气压下去,就非用花招不切。可。具体措施是,先把淑弄回来,对别人讲一套体面的话,然后再宣布离婚的案子判错了,然后再和她结一次婚。这样, 你就可以得到安慰,恢复旧日的工作。费劳孙先生真的这样做了。可见对于世俗、道德等,费劳孙先生还是十分在乎的。如果说他原先是听从本能给了淑以自由,那么他现在又听从另一种本能,把淑从裘德那里夺回来,用她来回击人们的鄙视,用她来恢复旧日的工作。他只能以世俗对抗世俗。
艾拉白拉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虽然她不如裘德等人高尚,但是对于世俗的东西,她却敢毫不留情地践踏。她先跟裘德结婚,后来又离开了裘德。在和裘德离婚之前,她便又和另一个男人结了婚。当那一个男人死了之后, 她又千方百计地勾引裘德,最后终于又和裘德结了婚。后来,当裘德快要死去的时候,她又去勾引给裘德看病的医生。艾拉白拉的这种行为,在当时的道德和宗教看来都是肮脏的。
但是艾拉白拉的这种离经叛道,和淑及裘德的离经叛道有明显的不同, 淑和裘德的离经叛道是为了神圣的爱情,而艾拉白拉的离经叛道却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是为了满足燃烧在她体内的那种原始的冲动。这一点在艾拉白拉勾引前来给裘德看病的医生之后的自言自语表现得极为明显。她认为裘德不顶用了,她得先开一个门儿,找一个人来代替裘德的位置。她对裘德的一切, 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在她得知裘德死了之后,她没有流泪,相反却冲到街上听音乐,甚至和维尔伯医生调情。艾拉白拉就是这样一个既充满私欲而又具反叛思想的女人。
总之,哈代为我们塑造了四个富有生命的艺术形象,即裘德、淑、费劳孙先生和艾拉白拉。通过他们充满悲欢的故事,哈代抨击了法律、宗教、世俗、道德对人性的束缚和摧残。这种抨击深深地击中了要害,从而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纷纷攻击哈代,在恶毒的攻击面前,哈代愤然停笔于小说创作。攻击归攻击,《无名的裘德》的生命力却不容抹煞。它和《德伯家的苔丝》一样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而小说中的人物,尤其是裘德,极大地丰富了世界文学史的人物形象画廊,成为不朽的艺术形象。
打在身上的猪鞭
《无名的裘德》通过对裘德悲惨的一生以及淑等人的不幸的描写,表现了当时的道德、习俗、法律、宗教等对人性的束缚,从而进一步表现了哈代多年来追求的现代思想。
作为文学作品的小说,它不仅要有典型的人物、完整的故事情节,更重要的是它应当含有作者的思想倾向——作者对社会的看法、观点,乃至作者的世界观,在《无名的裘德》这部小说中,作者在对现实批判的基础上很好地表达了他的世界观。
哈代的思想和当时的传统是格格不入的。当现实的人信仰上帝,皈依基督教的时候,哈代却去相信社会进化论及生物进化论。当世人认为婚姻是“上帝赐给人们的思惠”的时候,当世人认为离婚就是抛弃上帝的时候,哈代却认为真正的幸福婚姻应建立在真正的爱情之上,并认为现实的婚姻制度很能扼杀人的本性。哈代用这些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思想、观点去考察当时的社会, 看到了道德、法律、宗教、习俗对人性的摧残。
哈代本来是相信上帝的。只是社会进化论和生物进化论使他改变了这一信仰,从宗教的枷锁中摆脱出来的哈代,对宗教深恶痛绝。哈代的这种思想倾向在《无名的裘德》中表现得极为强烈。
裘德的理想是献身宗教,传播基督教义,为此,他想去神学院学习,日后在教堂当老师,可是裘德崇高的理想以及他在现实面前所作的种种努力都失败了。失败的裘德不仅失望了,而且也觉醒了。他烧掉了多年省吃俭用攒钱买下的、并怀着崇敬的心情去攻读的神学著作。他终于意识到:上帝既不
能成全他的事业,也不能解脱他的痛苦。他不能寄希望于来世与天堂,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在现实中争取。
《无名的裘德》中有这样一个亵渎上帝的插曲:裘德坐在车上想着日后怎样成为一个出色的牧师时,艾拉百拉把一条猪鞭打在了他的身上,这一下把他的神圣理想打断了。在维多利亚时代,这种描写可算是对基督教的大不敬。再如,失去了第二个丈夫的艾拉白拉悲痛欲绝,为了寻求精神的安慰, 她皈依了基督教,成了狂热的宗教徒。可是一旦与裘德重逢,她的世俗欲火便又重新燃起。在神与人,灵与肉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把裘德夺回来。为什么呢?因为宗教的信仰不能填补她心灵的空虚,不能满足她感情和肉体的需要,用艾拉白拉的话来说:“感情毕竟是感情,我不愿再做一个缩手缩脚的伪君子”。这部小说宣扬人战胜神,肉体战胜灵魂,从而彻底否定了上帝对人的支配力量,对基督教进行了一次尖锐的批判。
虽然当时已经允许离婚,作者对当时的婚姻制度还是进行了尖刻地批判。因为允许离婚只是法律上的事,不论法律上说得多么美妙,在世俗的眼里,结婚乃是上帝的旨意,离婚乃是对上帝的背叛。由于现实的人大都这样认为,所以大家就把这一条当作不成文的圣谕,严格地遵守,否则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世俗婚姻制度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致于淑认为结婚是一个铁一般的契约,它会把夫妻双方的柔情毁掉。面对这世俗的婚姻制度,淑和裘德进行了有力的反抗,他们毅然生活在了一起。为了逃避世俗,他们避开了熟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定居。但是世俗的力量是无处不在的,每当有人发现他们俩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时,人们就对他们进行指责、议论。世俗的婚姻制度时时地冲击淑的心。当三个孩子惨死后,淑终于忍受不住了,她认为这是对她违背上帝旨意的行为的处罚。淑屈服了。尽管她仍旧跟从前一样爱着裘德,可是她却认为她不应该再爱裘德了。因为她不是裘德的太太。她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属于那个通过某种神圣的仪式和她作了终身结合的人。“这是事实,这是无论什么都不能变更的!”就这样,淑离开了心爱的裘德,回到了她十分厌恶的费劳孙先生身边,去遵守那永远不能变更的铁一般的契约。哈代通过被当时的人们普遍接受的婚姻观念给淑和裘德这一对真正相爱的人所造成的不幸,批判了当时流行在大众当中的婚姻观念,并表达了自己的婚姻观。
《无名的裘德》对于习俗的批判是十分有力的。在哈代看来,习俗导致了裘德事业的失败和爱情的悲剧。在这里,哈代把裘德描写成一个有着极大抱负的人物。为了能去基督寺担任某一神圣职务,裘德天天读他的书。可是当年青的裘德来到基督寺并给院长去了信之后,得到的却是让他安于旧业的教训。由此看来,无论裘德怎样用功学习,在世俗的眼里他充其量不过是个石匠而已,又怎能担任这些神圣的职务呢?对于俗的不公,裘德非常愤慨。他在一阵冲动之下,从口袋里拿出粉笔,在大门紧闭的学院墙上,写下了“约伯记”第十二章第三节“我也有聪明,与你们一样,并非不及你们;你们所说的谁不知道?”但是裘德的愤慨并不因此而结束,在与别人谈话的时侯, 他高声叫道:“那些大学里的寮长、学长、校长,研究员或者该死的文学硕士我看得一钱不值,我只知道,要是他给我机会,我就能在他们的本行里, 把他们都压下去,时时还可以拿出一些他们没有的本事来。”作者先是着力写了裘德的好学,后又写了裘德的这两句牢骚,用意是非常明显的;裘德并不是不及那些校长、学长们,如果让裘德取而代之,裘德说不定会做得更好,
只不过由于习俗的作用,裘德没有机会从事“高尚的事业”罢了。
《无名的裘德》出版以后,遭到了各方面的攻击,当时的一位才子说,
《无名的裘德》是哈代最糟糕的作品。奥利芬夫人则认为这本书把人性糟塌得不成样子,情节描写也不堪入目,决不可能出自大师之手。而威克菲尔德主教曾被该书的“无礼与无耻”吓得目瞪口呆。所有这些恰恰说明哈代在本书中对现实的批判是有力的、深刻的。
人物是小说的灵魂,是唯一可以使小说流传千古的东西。一篇小说是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是否有几个塑造得十分成功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因此,人物塑造便成了小说创作中的首要问题。《无名的裘德》这部小说的人物塑造虽没有做到别具一格,但也颇值得研究。
通过人物的行动来反映人物的性格是非常传统的写作手法,《无名的裘德》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例如作者并没有用太多的笔墨,去刻画艾拉白拉的轻浮与狡诈,而是通过她向一个对她来说几乎是陌生的男人——裘德扔猪鞭并进行狡辩,来把她的这一性格表现出来。再如作者通过小裘德让鸟儿吃谷子来表现自己的仁慈,反映了小裘德的天真和善良。
《无名的裘德》不仅善于通过人物的行动来塑造人物。这一点从裘德临死之前,裘德和艾拉白拉两个人各自的自言自语可反映出来,艾拉白拉在送走前来给裘德看病的医生后自言自语道:“啊,可怜的女人,总没先提防一个。我楼上那个可怜的家伙可要不中用了,他要是不中用了,我得先开个门儿⋯⋯”通过这段自言自语我们不难明白,艾拉白拉对裘德所做的一切如果不是逢场作戏的话,就应该归结为一种原始的冲动,而她对裘德是没有真情的。这充分暴露了这个轻浮、放荡的女人的爱情观。
褒德临死前的自言自语却反映了他对淑的一往情深。在这里作者并没有写他如何同死神争斗,而是通过它喃喃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水——淑
——亲爱的——上点水——劳驾——哦劳驾!”这一举动表现裘德失去淑的痛苦和对淑的眷恋。裘德离开淑已经很久了,而他至死仍忘不了淑,这是多么深的感情。
此外,哈代还善于通过情节的发展来反映人物的性格。我们知道淑的性格既有反抗性的一面,又有懦弱的一面,哈代是如何把它们表现出来的呢? 最重要的一点是通过情节的发展。他先写淑和费劳孙先生结婚之后,毅然离开了费劳孙先生,表现了她的反抗性的一面。后通过淑又到了费劳孙先生身边并向他忏悔、认罪反映了淑性格懦弱的一面。而裘德对现实的反抗的彻底性,也是通过情节的一步步发展反映出来。
淑的性格的两重性,还从她把异教徒的塑像和十字架放在一起这一动作中反映出来。淑的房间里悬挂十字架,象征着她对基督教有服从的一面,而淑购买的塑像又象征着她对基督教的反抗。
哈代非常擅长对人物外形的描写。例如在《还乡》一书中,他用了大约一千七百字的篇幅来描写女主人公尤思塔西亚的外形。在本书中,他对人物外形的描写也不少。例如在艾拉白拉出场时,哈代通过裘德的眼睛对艾拉白拉的外形进行了描绘:她是一个“身量高大、眼珠儿漆黑的女孩子,生得不能说绝对整齐,但是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却够得上整齐二字,不过皮肉并不很细了;她的胸部圆圆鼓起,嘴唇丰满,牙齿整齐,脸蛋儿象一个交趾鸡下的蛋那样红润,确实是一个健壮茁实,味道十足的雌性动物⋯⋯。”
最后,在这本书中,哈代还通过对人物的心理描写,来塑造人物。例如
哈代在本书中好几次描写裘德对未来的设想,以此来表现裘德是一个既有追求而不谙世事的少年。像这样的心理描写非常之多,以致有人认为,《无名的裘德》使哈代进入了心理小说家的行列。
一个“悲剧心理小说家”的不朽之作——艺术风格
《无名的裘德》是哈代的最后一部小说。在这部小说中哈代坚持的仍是他一向主张的批判现实主义艺术风格,从而给哈代的批判现实主义创作划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批判现实主义是在欧洲浪漫主义衰落的时刻兴起的一种艺术流派。其特点是一方面要较为真实地反映当时的社会,另一方面要揭露社会的阴暗面, 并着重对社会进行批判。哈代是那一时期英国批判现实主义的代表。在这种艺术思想的指导下,哈代创作了不少优秀小说,其中以《德伯家的苔丝》和
《无名的裘德》最为有名。
《无名的裘德》是哈代的代表作。这部作品通过裘德的爱情和事业悲剧, 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英国社会状况和人们的思想观念,对于当时保守的婚姻观念、宗教观念、和道德观念进行了有力的批判。因此把《无名的裘德》看成批判现实主义的典范之作是不无道理的。
《无名的裘德》虽不属于威塞克斯小说范畴之内,但它在艺术风格上却与威塞克斯小说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哈代用巧合或偶然的事件把客观环境与主观因素联结起来,从而揭示这个人物失败的社会因素和心理因素。这一点,在《无名的裘德》中获得了很好的发挥。例如裘德因不能抵挡艾拉白拉的勾引而同她结合,对这种无爱的婚姻的描写,构成了裘德灵与肉的矛盾,从而说明了裘德性格的两重性。另外,裘德有时好学上进,有时又软弱无能,也是哈代这一创作风格的体现。在哈代的小说中,爱是人的精神支柱,人一旦失去爱也就万念俱灰,万
事皆空。《无名的裘德》是哈代在这一创作风格指导下创作出来的典范之作。裘德疯狂地热爱着淑,眷恋着淑,把对淑的爱情看成自己生活的全部,没有淑他一天也活不下去。可是不幸的是淑终于离开了。失去了淑的裘德一下子感到生活已变得毫无意义,于是他想方设法来作践自己的身子,直到死去。可以说裘德自始至终都是为满足自己的愿望斗争的。可是当他的愿望在斗争中被现实摧毁后,他却不愿在妥协中苟活。对于裘德来说要么战胜环境,要么被环境毁灭,此外别无他路可行。淑的离开,已表明裘德没有战胜环境, 这样在道德面前便只有死路一条。
《无名的裘德》中的主要人物或多或少都有离经叛道的精神。裘德对神灵的裘渎是对基督教文明的背叛。这表明他已背叛了上帝,他已和旧的传统道德分道扬镳。裘德和淑为了真正的爱情,不顾世俗偏见而勇敢地生活在一起更是他们离经叛道的体现。哈代塑造裘德、淑这些离经叛道式的人物的目的,是对十九世纪的小说宣战。例如淑和裘德热恋的时候哀叹他们“早生了五十年”。在哈代看来,淑和褒德的这种爱情在五十年后会完全合乎时代潮流并为人们接受,裘德和淑感到不幸的是他们不得不生活在受封建传统制约的维多利亚时代。
在《无名的裘德》中,哈代掌握了人物的思想观念、道德品质的社会内涵,努力表现人物性格的复杂性。《无名的裘德》没有把善与恶的斗争作为
小说的主题,这里既没有白壁无暇的圣徒式人物,也没有罪行滔天的匪徒式人物。裘德、淑、费劳孙等人都既有优点又有缺点,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由他们的性格和信仰所决定。而这些人物的性格和信仰或多或少都具有现实的意义。《无名的裘德》中的主要人物的结局往往都是悲剧:裘德死了,淑过着痛苦的生活。主人公的悲惨结局使书中透出一股十分悲凉的气氛来。这与哈代的名著《德伯家的苔丝》是一样的。
在《无名的褒德》中哈代摆脱了他早期的创作,他几乎彻底抛弃了把大自然和乡村作为他书中人物生活背景的手法。同早期的作品比较起来。这部小说很少对景色进行诗意焕然的描写。《无名的裘德》共分六部分,每部分都以名作标题,可是没有一处真正意味着情结粘连在这个地方。自古以来的延续不断的感觉没有了,依附在土地上的生活方式没有了。因此除了一些散逸着的回声之处,他们那滑稽土气的合唱也没有了。书中主要人物,犹如水上漂萍一样,毫无根基。他早期作品中的威塞克斯在这本小说中,随着经济力量和工业力量的侵入,早已不复存在了。
尽管如此,小说仍十分接近于创作上的重大突破。凯恩林·巴切勒说: “从本质上讲,《无名的裘德》不是那个时代的悲剧,而是这两个人的悲剧。因为他们无法充分理解他们这种深厚感情的实质,以便根据这深厚的感情行事。”
凯思林·巴切勒的观点是有道理的。因为研究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这种深层关系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一个新领域。现成的小说形式能否囊括这种关系是值得怀疑的。哈代在人们十分保守的时候就对淑和裘德两个人之间既有感情、又有差异的错综复杂的关系进行探讨,这不能不算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此外,在《无名的裘德》中,为了把他对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社会的广泛见解也囊括进去,哈代使用了一种新的语言——一种更为直率、更为真实的语言。他还以一种洒脱的态度,采用自成一格的戏剧性讽刺和巧合手法。这种手法一方面使讽刺和巧合异乎导常地夸张,另一方面也使它们特别有力。有时甚至采取一种极其诙谐和嘲弄的口吻。正因为如此,哈代在《无名的裘德》中对社会的谴责比起《德伯家的苔丝》来更为深刻彻底。因此一位现代评论家道格拉斯·布朗指出,由于写了《无名的裘德》,哈代“就进入了悲剧心理小说家的行列,与乔治·爱略特、亨利·詹姆斯并驾齐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