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和渔猎

一九二八年,海明威从欧洲回到美国,在佛罗里达州最南端的基韦斯特岛定居下来。写完《永别了,武器》之后,海明威在整个三十年代前半期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用在观看斗牛和从事渔猎上;只写了特写《下午之死》(1932 年)《非洲青山》(1935 年)和一些短篇小说。

斗牛是西班牙民间的一种竞技活动。一九二一年末,海明威从美国赴巴黎,途经西班牙,第一次看到斗牛,便对这项竞技活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热衷于斗牛场上惊心动魄的搏斗场面,经常专程赴西班牙观看斗牛,有时还亲自上阵同雄牛搏斗。有一次,他险些被雄牛挑死。海明威当记者时就写了不少有关斗牛的通讯,后来在许多文艺作品中都涉及到这一题材。《下午之死》一书则是专门描写斗牛的。

一九三三年末到一九三四年初,海明威和妻子带领一名猎手,远涉重洋到赤道非洲去射猎狮子、犀牛一类猛兽。《非洲青山》一书就是记叙这次惊险的狩猎生活的。

作家从非洲返回基韦斯特途中,在纽约定购了一艘摩托渔艇,取名“皮拉尔号”。他经常驾驶这艘渔艇到墨西哥湾中的比米尼群岛、古巴和佛罗里达一带海上去钓“大鱼”。有一次,他在古巴东北海面遇到五十多条鲸鱼。他欣喜若狂,将鱼叉向鲸群掷去,竟刺中了一条六十多英尺长的鲸鱼。在海明威的影响下,钓“大鱼”这项业余体育活动很快兴旺起来。基韦斯特这个小小的渔岛也因此变成游者云集的胜地;并且在这里兴起了一门新的行业—

—渔艇出租业。在海明威的倡议下,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于一九三五年成立了钓鱼运动组织。后来由于钓鱼爱好者在其他许多国家也大量涌现,这个组织发展成为国际联合会。

斗牛和渔猎对于海明威来说不单纯是休息和运动。他在这方面的兴趣是他的世界观的反映。作家沉溺于斗牛和渔猎,主要是在欣赏斗牛士、渔人、猎手那种冒险犯难的性格、宁死不屈的坚强意志、坚韧不拔的耐力和蔑视死亡的勇敢精神。海明威在二十年代中期写过一篇题为《打不败的人》的短篇小说,讲的是一个年老的斗牛士为保持往日的荣誉,甘冒生命危险再次登场斗牛的故事。主人公曼努尔大好的青春时光是在斗牛场上度过的。他的哥哥于九年前被牛挑死。这头牛的头被剥制出来,摆在斗牛场经理的办公室里。放置牛头的盾形橡木座上钉着一块铜牌,记载着这头牛的“战功”。如今曼努尔已经年老体衰,脸上的气色“白惨惨的”。老板因他不“叫座”,对他采取鄙视的态度,只是用便宜的价钱雇他参加晚场斗牛。曼努尔不顾老板的残酷剥削和同伴的劝阻,再次走上斗牛场。他骄傲地宣称:“我是个斗牛士。” “我既然走上斗牛场,就要让枪扎到雄牛身上去”。他被牛挑伤,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觉得骨头已经粉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有人要扶他去病房,他毅然拒绝。在他看来,一个斗牛士只要一息尚存,就不能退出场地。于是他挣脱了身,又朝牛奔去,把枪扎进雄牛身上。他终于胜利了,“望着牛慢慢地倒向一边,然后突然四脚朝天了”。曼努尔最后躺在手术台上,在昏迷之中欣慰地说:“我干得不坏,我干得很出色。”

曼努尔的遭遇体现了资本主义社会里斗牛士的普遍命运。但是海明威在

《打不败的人》中与其说是揭露资本家对斗牛士的残酷剥削,不如说是歌颂主人公的坚强和勇敢。他是个敢于单身鏖战的“硬汉子”,对痛苦无动于衷,

蔑视死亡,对于用勇敢取得的荣誉感到骄傲,为维护自己往日的荣誉而甘愿牺牲。

海明威作为一个不满于资本主义现实但又脱离政治斗争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看不到改造现实的革命途径,因而热衷于追求抽象的人的精神力量, 认为这是不幸者用来对抗强权,进行自卫的武器。他在斗牛士、渔夫和猎手身上看到了这种品格和气质。斗牛场上,不是斗牛士用剑刺死雄牛,就是发疯的牛用锐利的角把斗牛士的肚皮挑开;在茫茫的大海中,不是勇敢的渔夫用鱼叉把鲨鱼刺死,就是一群凶恶的鲨鱼掀起巨浪狂涛把渔船掀翻,使渔夫葬身海底;在肯尼亚和刚果的热带大草原,猎人和狮子、犀牛搏斗,双方的矛盾也必须以一方的死亡来解决。斗牛士、渔人、猎手这种职业的特点,培养了他们不畏艰险,敢于牺牲的精神。海明威把这种精神扩展为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优秀品质。但实际上这是被美化了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个人奋斗和孤高自傲。海明威笔下的人物都是相信自己、依靠自己进行孤军奋战的个人主义英雄。他们始终伴随着孤独绝望之感,最终摆脱不开悲剧的结局。

三十年代前半期,海明威在席卷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危机的冲击下,产生了更加严重的悲观主义。他对人类的前途感到绝望,因此在斗牛和渔猎中看到的是人类垂死的挣扎和死亡的痛苦。《下午之死》赞美的是斗牛场上血淋淋的搏斗、受伤的痛苦、死亡的挣扎。描写狩猎的《非洲青山》也情调低沉,色彩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