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女孩

夏有志

寒假的一天,丁西西和几个同学在胡同里踢足球,他们跑得浑身发热冒汗。严冬不存在了,倒像是在过夏天。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蹲在垃圾堆上翻找着能卖钱的破烂儿,她穿得很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

丁西西他们玩得好痛快,一个个像脱了缰绳的马驹儿。那女孩也挺高兴, 因为她的尼龙编织袋已经快塞满了,她是被收获喜得忘了寒冷。

本来,丁西西和她是毫不相干的,谁想,嘭,一记香蕉球闷到了她身上, 她被砸得坐在垃圾堆上,捂着肚子好半天直不起腰。

丁西西有些慌,惴惴地走过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把你踢坏了没有?”

女孩蓬头垢面,脸色冻得青白,她忍住痛连连说:“不碍事,一会儿就好了,俺没事了,你快去玩你的吧。”

一口乡下土话,俺啦俺的,一下子把她的身份给露了出来,原来她是个乡下女孩,进城来捡破烂儿卖钱。

倘若是城里的娇小姐被球闷了,肯定要哭鼻子抹泪儿不依不饶,没想到这个乡下女孩竟是这般宽容,这种温和倒使得了西西过意不去了。

“你是一个人到城里来的?人生地不熟的你不怕?”怜悯在丁西西心里萌芽了。

“不,俺是和俺娘俺婶子一起进城的,后晌俺们到大红门集合,坐俺叔的拖拉机回家。”她一边说,一边用嘴里的热气呵冻僵的手指头。丁西西发现那手指头冻得红红的,拇指还缠着纱布。“真不容易,为了挣几个钱冻成这样。”他的心被扯了一下。

“你是不是家里穷得过不下去才⋯⋯”丁西西关心地问。 “不,俺是专门为买太阳神口服液才干这个的,俺听广播里说那东西可

是好补品。”忽然,她的一对大眼睛瞪住了丁西西,“请问你这位小哥,这

附近是有个芳华小学吗?” “有哇,我就是芳华小学的。”

“咋?你就是那个小学的!”乡下女孩的眼睛一亮,“俺跟你打问一个五年级的学生行吗?”

“行,你说她叫什么,说不定我认识她家。”丁西西说的是“她”,因为他想女孩要找的一定是女孩。

就在这当儿,丁西西的同学不耐烦了,连喊带叫把他召回到球赛上去。“一个捡破烂儿的,臭哄哄的,你跟她搭咯什么呀!”有人这样说。

丁西西的心又迷在了足球上,很快就忘掉了那个捡破烂儿的乡下女孩。几天后,在踢球的老战场,丁西西又看到了她。他差点没认出她,因为

她整个儿换了一个人:一头黑发油油光光,脸儿洁莹似露,特别那身干净的玫瑰红棉袄,使她熠熠生辉。她犹如从农村年画里走下来的,浑身洋溢着乡土气息的美怎么,捡破烂儿当真能致富?

如果说几天前的她在演旧社会乞丐的角色,那么现在她扮演的是新农村的幸福少女。

猛然间丁西西吓了一哆嗦,因为他发现她正喜盈盈地向他招手:“丁西西,俺可总算找到你啦,过来一下,俺有话要跟你说!”

亲切的招呼把丁西西弄怔了。亲切的招呼把那几个男生惹得全都不再踢球了,他们坏样儿地瞧瞧丁西西,瞧瞧她,窥窥她,又窥窥丁西西。他们开始起哄了,有的故意咳嗽,有的故意哼哼,有的故意啧啧。一个个都不怀好意。

长到 12 岁,有谁猜不透那鼻子眼睛嘴角七扭八歪的含义呀,哼,此时此刻他们的脑子里怕尽是垃圾。

好像领口里被撒了一把麦糠,丁西西站在那里发热发窘地不自在起来, 脑子一嗡,他决定拼命在同伴面前证明他和她没有丁点儿那个。

他霜冻起表情:“我不认识你,你叫我干嘛!”

你冷她热:“你不认识俺,可俺认识你,西西,你叫俺好一通找啊,一连问过好几个人才⋯⋯⋯

“干什么,你少胡说,再敢胡说⋯⋯”话没说完,手里的足球照直闷了过去。

一声哎哟,乡下女孩惊恐愕然地一动不动了,像一张失魂落魄的照片。丁西西一转身,把后背对着她走了⋯⋯

黄昏时分,丁西西才回家,当他走到离自家门洞还剩十几米的地方,看到不少邻居围在楼门口,人群中传出妈妈在和谁吵架的尖声,他赶忙走过去, 突然,像断了电的机器人,他一双脚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妈妈气急败坏骂的对象,正是那个女孩! “说!你个乡下野丫头鬼鬼祟祟在我们楼里转悠想干什么?你⋯⋯” 被病魔折磨了半年多的妈妈,平时总是身子恹恹地没力气没食欲,可今

天,她骂得比健康人还有声有色,一个个难听的字眼儿像出膛的子弹在射击。那乡下女孩被骂得昏天黑地,她一边哆哆嗦嗦向后缩,一边蚊子声儿解

释:“大婶儿,您老身体不好,别气坏了您,俺、俺不是那种人。” “什么,你还想说好话蒙骗人呀!”

妈妈用食指点着那乡下女孩,“说,你打算偷什么!” “小偷儿”像一条鞭子抽过去,乡下女孩干张嘴说不出话,她哽哽噎噎

着,眼眶立刻灌满了泪水。“大婶儿,您老千万别冤枉俺,俺虽穷,可俺山里的孩子从来都不懂得啥是偷啊!”

妈妈不依不饶,“你说得倒好听,让我翻翻你的书包!” 说着,拖着病体的妈妈当真扑过去夺过女孩手里的书包。

女孩哇哇大哭了起来:“俺这是捡破烂儿挣钱买的礼物,不见到俺要找的人,俺死活也不许外人看,俺、俺真没想到你们城里人⋯⋯是这样!好, 您老别骂了,俺走,俺走!呜呜⋯⋯”女孩一路哭,一路跌跌撞撞挤出人群跑了。

丁西西远远望着她的背影走进街心小花园。街心小花园的树,被冬季剥光了叶子,情调是那样单调而空寂,乡下女孩站在那里嘤嘤地哭,成为让人能动感情的景致。

一夜的雨夹雪,给丁西西住的这座城市一个淋湿了的清晨。天刚亮,丁西西起床准备去买早点,推开屋门,他呆住了。

门外的地上,有个蓝印花布书包,他认出来是那个乡下女孩的。

打开。两盒精装的太阳神口服液:“⋯⋯能增食欲、助睡眠⋯⋯对病后康复有显著的辅助治疗作用⋯⋯”

有一封短信。“丁西西,我们山里的穷孩子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们城里孩子对我们的帮助,你们为我们能继续上学,捐钱捐书捐文具⋯⋯告诉你,我已经正式复学了。还有,你一定是个挺马虎的男孩吧,你看你,赠给我的课外书里,还夹着一张你妈妈的化验单。我没啥可以给你妈妈,仅送两盒补品和几斤红枣表表山里孩子的心意吧⋯⋯”丁西西看不下去了,他的眼睛全被泪水弄模糊了。

⋯⋯日子过去了好久好久,丁西西的妈妈始终不敢看那两盒太阳神。

⋯⋯日子过去了好久好久,有一天丁西西捏起一颗红枣放进嘴里,他的泪又流了出来。

被岁月风干的红枣,早挤干了水份,是深深的情感把它凝成了晶精。啊, 是什么把红枣的糖份浓缩得这么甜,这么甜,这么甜⋯⋯

●童 话情感邮递员李建树

邮递员又在楼底下用那种事不关己的口气喊了:“306 室,图章——” 这总是让热心肠的丁丁十分着急,他常常想:

邮递员送来的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为什么不能让邮递员带着感情投递呢!

人与人之间难道除了工作联系,就没有情感联系了吗?

丁丁带着这些疑问去拜访投递所的所长。所长是位快乐的年轻人,他一拍膝盖说:“真是奇思妙想,我怎么连做梦都没梦到过呢——这个主意如果能实现的话,年终让用户一投票,我们单位保证能评上‘模范投递所’,对不对?”

但可惜这位年轻的所长只有 3 分钟热度,他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又觉得事情十分复杂:“问题是,我们怎么能知道人家信里报告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看来,要解决这个问题,最终只有找邮电局的局长才行。”

丁丁一点也不气馁,马上给邮电局的局长写了一封信,信中除了疑问, 还提了他的有关设计特色信封和开展情感投递的新构想。

M 国邮电局局长刚从月球考察回来,那里“人烟”稀少,出差半年,体重增加 5000 克,情感也储存了 800 克(假如将情感换算成泪水的话,也是能称出重量的,对不对?),读完丁丁的来信,马上就感动得老泪纵横。他放下其他事情不干,马上就邀请丁丁喝咖啡,详细探讨试验计划。等一切都谈妥后,局长拍着丁丁的肩膀说:“小伙子,请允许我代表 M 国的全体用户感谢你,感谢你带给他们的那一份特别的爱,也代表我们全体邮电职工感谢你, 感谢你给我们带来生意兴隆!”

在小发明家丁丁的指导下,M 国统一的标准信封很快就制作出来了,它们按照人类的情感类型分成喜、怒、哀、乐——红、黑、白、蓝——4 种颜色;它们又按照人类的行为类型分成感谢、道歉、抗议、斥责——☆、△、

↑、!——4 种符号,对号入座,十分方便。

事情就像局长预测的那样,丁丁的新发明推出之后,大受欢迎。这座城市部像过节选购贺卡似的选购特色信封,连原先压根就没写信习惯的人也跃跃欲试,准备分门别类地给自己的亲朋好友或者竞争对手、情敌之类的人寄信,让邮递员替自己带去一份祝福、问候或者斥骂。仇人们的惯用手法是将信看也不看就丢入碎纸机打碎——这常常弄得复仇者一筹莫展,无可奈何。这回好了,只要让邮递员天天带着“↑”或“!”记号的信,去替自己报仇雪恨。

真正辛苦的是邮递员们。丁丁的新发明推出之前,他们就已经接受了一个月的集中培训,在世界表情大师的指导下,反复练习喜、怒、哀、乐、感谢、道歉、抗议、斥责等等各种表情。

有一位名叫孙思达的叔叔,本来是市级投递标兵,培训成绩也是优上加优。第一天送信,他一共笑了 180 次,哭了 11 次,“怒”了 36 次,低头哈

腰地“谢”了 960 次,下班回到家,面无表情,而且一星期都睡不醒。

更糟的是有一位名叫何丽娜的投递小姐,本来也是投递能手,没想到在送一封“!”类信件时,由于表情太足而吃了用户的臭鸡蛋。投递所所长不服,为维护何小姐的合法权益而上诉法院,但调查结果却表明,那封“!” 号邮件是假的,纯粹是写信人对收信人的蓄意攻击,何丽娜小姐在送交那封信时所带的强烈斥责表情,无疑是在“为虎作伥”⋯⋯

总之这个世界太复杂,随着时间的推移,投递员吃“臭鸡蛋”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后来,他们索性躺倒不干了,M 国的邮政一片混乱,局长紧急叫停,同时又马上邀请丁丁去喝咖啡。大约由于秘书小姐疏忽,这回咖啡里竟忘了放糖(也许是故意的),丁丁叫苦不迭,尽管心里老大的不服气,但终究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他的情感投递试验计划只能在中途夭折了。

现在,M 国的邮政又恢复到早先的模样了。 “306,图章——”随着邮递员毫无感情色彩的喊声,三楼有人穿着拖鞋踢呛踢哒地下楼去领取他的挂号信。一切就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那样。只有丁丁和他的同学们,还常常怀念以前的那一段时光。因为只有他们,才能经常从满面笑容的邮递员叔叔或阿姨手中,接过蓝色信封的邮件,然后再互相低头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