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顺章好色被捕

暮色苍茫,宽阔的长江江面上慢慢地腾起了一层淡淡的雾霭。

尤崇新悠悠地在新世界游艺场至江海关一带来回溜达着,他压低了帽檐,帽檐下面那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四下转动着,双手捏得紧紧的,手心里都捏出几把汗来。

根据长江局的指示,尤崇新曾积极参加了准备在总商会刺杀蒋介石的密谋,可是做梦也没料到炸弹未响自己人反倒被捕了。根据苏立民的意思,他和尚未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袁秉章等伪装自首,替大特务蔡孟坚办一份《酬报》,潜伏下来以求脱身。蔡孟坚果然答应了,还拨给了他们5000块大洋作经费。很快他们就与外面的地下党取得了联系,汉口市委指示他们杀掉蔡孟坚后尽快脱身,全部转移到上海去由党组织重新安排工作,没想到就在临动身的那一天晚上被蔡孟坚识破,七个人除了宋某跳江逃脱外,全部在长江轮上被捉,上了脚镣手铐,静候处决。几天几夜他在死牢里寝食不安,静思默想:性命……性命……人从娘胎里出来是多么不容易,出来后就只有那么一次机会。他原来是学文学的,在大革命的洪流中加入了共产党,居然还成为了共产党一个方面的负责人,但是这一切又哪有命来得重要?命丢了,金钱、美女、理想、信仰……这一切的一切不都变成了泡影?他左思右想,痛下决心,咬破自己的手指,在汗衫上写了一封血书给蔡孟坚,要求再给他一次机会,戴罪立功。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蔡孟坚居然答应了,将他放了出来,但限期要在4月30日前抓住一个共产党。几天来他处心积虑地想要为蔡孟坚立一个功,换自己的一条命。他跑遍了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但是他的那些同事、上级、下僚怎么一下子都不见了呢?他所掌握的那些联络点一幢幢人去楼空,从来也没有搬迁得像今天这么彻底过。他知道这一定是一只更加有力的手在与他抗衡,这只手只可能是由中共上海地下党中央派来的,最可能的就是顾顺章!

顾顺章……顾顺章,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时,他曾追随其左右,与他有过一段交情。听说他会易容,听说他又会缩骨术……双手开枪,百发百中,这是他亲眼看见过的。又听说他手底下的那帮子红色恐怖队,个个都是亡命之徒,要想在武汉街头找到顾顺章真是太困难了,搞得不好自己反倒丢下了一条性命。唉,顾不得了,顾不得了!但愿这一回上帝保佑,让他见到顾顺章,然后拿一笔钱,改名换姓,飘洋过海,离政治远远的,专心去做自己的学问。他胡思乱想,漫无边际地在街上走着,步履显得踉踉跄跄……

顾顺章望着渐渐远去的陈莲生,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心神不宁地朝德明饭店走去。虽然他还不过30岁,但是他感到自己早已失去了年轻人的朝气和热情,显得有点麻木了。

他是上海宝山县白杨村人,没有读过多少书,原先在杨树浦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当机修工,不过是做工吃饭赚钱,这时候他碰到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刘华,由刘华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以后就一直站在生与死的风口浪尖上。这些年他亲眼看到了刘华的死,以后是赵世炎、罗亦家、杨殷、澎湃、陈延年、陈乔年……每一个朋友的死都燃起他心中强烈的复仇的怒火,他亲自带队暗杀了何家兴、贺芝华、白鑫、黄弟洪……他甚至把一百多斤炸药运进了一品香旅社,准备在上海的闹市中心来一个遍地开花……只是由于陈赓的坚决反对和周恩来的劝阻才没有去做。每一次行动之后他都有着说不出来的疲倦和沮丧,他犹如一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从来没有一天松弛过;他坐在汽车里,走在街上,甚至待在家里也从未觉得安全过,唯有在女人的怀抱里他才会暂时忘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的枪杀!唉,他老了,他已未老先衰了,他实在不想再担任自己的这一份工作!

前些日子在他主持的机关里召开了四中全会,从莫斯科回来的那帮子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要讲李立三,就连向忠发和周恩来他们都不放在眼里。以后就是东方旅馆大破坏,一下子被捉去二十几个人。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他曾提出,利用关系在国民党将他们从工部局引渡到龙华时打一个埋伏,劫囚车。恩来也同意了,说可以试试。但陈绍禹坚决反对,说他们是老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犯不着替他们冒这么大的险。结果二十几个人就白白丢了命!对于何孟雄、林育南、李求实等,他说不上与他们有多少交情,毕竟是在一张饭桌上吃过饭的人。他很怀疑是陈绍禹让人告的密,借刀杀人来排斥异已。也许下一步陈绍禹的手就要伸到他顾顺章头上来了!

哼!上海共产党能有这点市面,还不是我顾顺章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打出来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顾顺章不是何孟雄,可以随随便便由人摆布的!他想到这次来武汉前在威海卫路自己家里的电灯泡底下给蒋介石写的一封密信,现在正牢牢地锁在他妻子张杏华的首饰箱里,人总得想一想自己,这是自己最后的退步,万一被国民党捉住……唉,只是共产党毕竟待他不薄呀!难、难、难,做人难呵!他从口袋里取出那只镀金怀表,一看,哟,都已经六点多钟了,那位白小姐早就在德明饭店里等他。“春宵一刻值千金”,何况明天天一亮他还要赶到码头上坐船回上海去。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总指挥!”“顾总指挥!”突然他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他,他本能地站住了脚,侧过脸去……

只见一个身材矮矮的男子,一双烧红了的眼睛像两颗炭正紧紧地盯着他。

“这是谁?”顾顺章凝神一想,有点面熟,以前在上海见过,后来到长江局……

他猛地一惊,心想不好,这家伙早已被抓到局子里去了,怎么会上这儿露面?他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但已经晚了……”

“总指挥,别跑,别跑!尤崇新一个箭步扑上去,伸出双臂拦腰紧紧地抱住了顾顺章,只听见后面踢踢踏踏,仿佛有好几个人急着赶来的声响。

“你认错人了吧!”顾顺章想起自己西服里还插着一支枪,心想还是先把他稳住了,然后伺机发枪,撂到他几个,只要跑过这条马路,冲到日本人的租界里,自己便有逃脱的可能。但是尤崇新依然死死地抱着他……

顾顺章屏息歇气,刚刚想有所动作,但是已经晚了,两支乌黑的手枪紧紧地抵住了他的脑袋,叶明亮、周执中带领侦缉队的那帮家伙已经团团围住了。

尤崇新松开了手,嗓门干涩,但依然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他就是顾顺章,共产党的总指挥!”

“是的,我就是顾顺章。”顾顺章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他神色从容地拍了拍被尤崇新弄皱了的那套笔挺的西装。

“哦,是顾先生,久仰久仰!”叶明亮丝毫不敢大意,他伸出双手顺着顾顺章的身体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将顾顺章插在西装口袋里的手枪搜了出来,然后说:“那就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可以,”顾顺章回答:“我有些东西在大智门德明饭店,是否可以去拿一拿?”

周执中回答:“那就不用顾先生操心了,这点小事我们会替你办妥的。”他伸手朝后一招,一辆黑色汽车开了过来。叶明亮打开车门,将顾顺章推了进去,他和周执中一左一右将顾顺章紧紧地夹在中间,侦缉队另个家伙也持枪跳上了汽车,挤在司机边上。司机加大了油门,急驰而去,侦缉队的另一家伙押着尤崇新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周先生、张先生,顾顺章……总指挥……是我第一个发现的……”车后还传来尤崇新声嘶力竭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