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绝密命令

采访真田春吉的要求被拒绝了,所以探索留西柯夫消息的线索也就断了。经过一阵苦思冥想之后,我想只有一条苦肉计了,这就是利用报纸和周刊杂志的寻人栏来招募留西柯夫的目睹者。

我在寻人栏内刊登的启事是这样写的: “凡是知道一九三八年六月从苏联逃亡到满洲的留西柯夫上将消息的人,请来与我联系。留西

柯夫上将同年夏天曾住在大连星个浦。”

在登出这则启事时,我几乎没有指望会有什么反应。然而,住在仙台市的神长泰夫给我寄来了内容如下的信:

[十八]神长泰夫(当时在大连当记者,二月十九日的来信) “前略。我是在看了周刊杂志的《寻人》启事后,提笔给你写这封信的。我于一九三七年赴满,直到战争结束时一直在大连当记者,我还清晰地

记得你所寻找的留西柯夫的逃亡事件。他是一九三八年六月逃亡到满洲的, 那年秋天时常出现在大连的大和饭店。真田春吉经常跟随着他,另外,真田春吉的“锦旗会”还有几名青年严密地保护着他。

我有时在大和饭店的餐厅里采访从国内来的要人。在同一个餐厅里,我曾有五、六次亲眼看到留西柯夫和陆军军官在一起谈笑的场面。留西柯夫似乎很结实,谈笑之间又吃又喝,在他身上看不出逃亡者那种灰溜溜的情绪。在战争结束前,我曾几次去过大连的大和饭店,但是只是在一九三八年

秋天见过留西柯夫。据我模糊的记忆,最后见到他是在十一月底。那时,留西柯夫梳着漂亮的分头,胡须刮得光光的,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他左手提着旅行箱子,右手挟着黑色大衣,正在等电梯上楼。在他周围有几个俄国人和日本人,他们一起乘电梯上楼去了。我记得,在日本人当中还有陆军军官。

过了不多天,在我因事会见当时的满洲国外交部政务司司长西野忠先生时,我对他说曾在大连的大和饭店见过留西柯夫。我问西野:留西柯夫获释了吗?这一问,西野骤然变脸说,那不是留西柯夫,并提醒我:你可不要对别人讲这件事哟。

我确信那一定是留西柯夫,但西野忠为什么要加以掩盖呢?叫我难以理解。

考虑到以后在大连的大和饭店再也见不到留西柯夫,我想,自那以后, 留西柯夫终究离开大连了吧。”

[十九]中丸岱嵩(当时住在大连市,二月二十三日电话采访)

在读了报纸寻人栏登载的启事后,中丸岱嵩女士打电话来找我了。中丸女士当时住在大连星个浦,据说曾几次亲眼见过留西柯夫。 作者:留西柯夫隐居的那所房子是谁的?

中丸:原来是军阀张作霖部下一个高级官员的住宅,据说真田春吉买下后,让他的小老婆或者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爱人”住在那里。

作者:果然是真田春吉的房子呀。我想留西柯夫是一九三八年八月中旬住进那里去的,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中丸:我记得,我第一次看到留西柯夫是在八月底。据说戴阿纳·达文主演的电影《管弦乐队的少女》当时在国内相当叫座,在女儿们的央求下,

我们就到小岗子电影院看电影去了。戴阿纳·达文这位著名童星的演技真叫人感叹不已。电影散场后,我们想从海边蹓跶回去,从星个浦下了电车。我的丈夫、我自己和两个女儿一起在沙滩上散步。我们突然在那里碰见了他。留西柯夫在两个日本人的陪同下,在没有一个人影的黄昏的海边蹓跶着。我丈夫告诉我,那就是留西柯夫将军。尽管相隔很远,但看得出他的身影显得非常孤寂。

作者:你看到他就这么一次吗?中丸:不,以后我在公园的网球场还看到他打过网球。“满铁”在星个浦修了一个大公园,我们“满铁”职员的家属可以免费进去,所以我们一家常去玩。在公园的网球场上,我看见过他好几次。一般都是近黄昏的时候,总是那两个日本人跟随着他。留西柯夫打网球的对手也就是这两个人⋯⋯留西柯夫的网球好象打得不怎么高明。

作者:他和陆军军官在一起的时候你见到过吗?中丸:一次我买东西回来时,看见留西柯夫住的房前停着一辆黑色汽车,有两、三名军官正在上车。

作者:留西柯夫在那里一直住到什么时候?

中丸:那年年底,我们想在国内过年,于是就回来了。过了年又回到大连的时候,留西柯夫好象刚从星个浦搬走不久。打那以后,在网球场上一次也没有看见过他。不久,我丈夫就听到了一些传说⋯⋯

作者:什么传说?

中丸:说留西柯夫的太太[注 1]逃亡欧洲成功了,因此,留西柯夫也去欧洲了。这样,留西柯夫也就幸福了。我记得我们还为他高兴呢。

作者:你丈夫是从那里听到这些传说的?

中丸:我丈夫当时在“满铁”工作,我想是从那里听来的吧。作者:那种传说散布得相当广吗?

中丸:不太广吧。因为再没有从其他地方听到过那样的传说。作者:说留西柯夫为了和夫人见面而出国了,那就奇怪了。他的家属好象逃跑失败了, 可能被捕处决了。这在当时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中丸:哎唷!怪可怜的⋯⋯

作者:但是,留西柯夫出国了,这是事实吧。那年的十一月底有人亲眼在大连的大和饭店看到,留西柯夫从头到脚打扮一新,手里还提着旅行箱子。自那以后,既没有知道他的消息,也没有文件记录他的行踪,所以说他改装打扮秘密出国去了,这是可信的。

中丸:那么留西柯夫为什么出国了呢?

作者:不知道。这个问题我今后要调查的。

[注 1]据一九三八年七月三日的《朝日新闻》报道:“留西柯夫上将最后下定决心要逃出苏联时,就和纯粹是犹太人的妻子伊娜(二十七岁)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先让伊娜从他工作的地方哈巴罗夫斯克回莫斯科,夫妻俩分别在两地等待出逃的时机。“我吻你”,实际上是伊娜拍的电报,是磋商出逃的暗语。妻子伊娜大概也于同一天离开莫斯科了。但是以后的消息就无从知道了。

“我吻你”是伊娜从莫斯科给在哈巴罗夫斯克的留西柯夫发的电报。留西柯夫逃亡时带着这份电报。

留西柯夫经常出入的大连大和饭店,是“满铁”修建的,以后转让给南满洲旅馆有限公司。除大连外,在旅顺、新京、奉天也有大和饭店。

为了找到还健在的当时大连大和饭店的工作人员,我首先试图从由原旅居满洲的日本人组成的压力团体和联谊会那里打听。

压力团体有“原旅居满洲日本人阵亡者遗族会”、“要求补偿在满资产之会”。联谊会有“满铁会”、“满洲会”、“满洲开拓民联络会”等。在这些团体中,我询问了“满洲会”。

“满洲会”总部设在东京都港区赤坂四号大厦内,向会员发行《满洲》杂志,拥有会员一百五十人,每年春秋各聚会一次。我用电话询向会员中有没有与原大和饭店有关的人员,结果对方把在奉天大和饭店工作过的二宫幸夫的姓名、住址以及电话号码告诉我了。

二宫现住在茨城县水户市。我用电话向他询问尚健在的一九三八年曾在大连大和饭店工作过的人,二宫告诉我,在镰仓市有位名叫关根修道的人。

但是,在神奈川县湘南版的电话簿上找不到关根修道的名字。为此,我又用电话向镰仓市政府户籍课询问关根修道的现在住址,对方说,不能回答查询的地址。

接着,我又问关东电气通信局,什么地方会全套保存迄今发行的神奈川县电话簿呢?关东电气通信局是编制关东地方电话簿的机关。

最后,我弄清楚了,在横滨的县立图书馆和横滨西口电报电话局都有全套的神奈川县版的电话

簿。

我到横滨西口电报电话局一查,就在一九七二年版的电话簿上发现了关根修道的名字。住址是

镰仓市西镰仓×××。

另一方面,又在一九七三年版的电话簿上发现一个电话号码和住址相同的人名,叫关根真一。由此可以认为,关根修道大概在一九七二年或一九七三年死了。为了慎重起见,我打电话问了问。果然,他的家属回答说,关根修道已于一九七三年四月死于胃癌。

但是,关根修道的夫人关根崎告诉我,曾在大连大和饭店工作过的人中,有位是“京都出身的高桥宗三郎”。

我首先到京都市中京区区公所调查是否有高桥宗三郎的居民登记簿。接着又依次访问了右京区、下京区、伏见区和左京区的区公所。在左京区区公所发现了高桥宗三郎的居民登记簿。高桥宗三郎住在左京区一乘寺松原町。

[二十]高桥宗三郎(当时是大连大和饭店的工作人员,三月四日采访) 高桥:哎呀,说起大连大和饭店,那可是李顿调查团也曾住过的国际性

饭店啊,很多外国人都来过。大连市中心是大连广场,有十条宽阔的马路从广场呈放射形向四方伸展出去。在马路的西侧栽着一排洋槐和白杨树。那样整洁的街道在今天的日本是看不到的啊。大和饭店就座落在广场的东南角, 是座砖砌的四层建筑物,外观庄重。不知现在中国人把它派作什么用场?

作者:一九三八年夏,苏联将军格利希·留西柯夫逃亡到满洲来了,高桥先生记得这一事件吗?

高桥:是多咱?我忘记了,但是有这么一个事件。他眼看就要被斯大林杀掉,好歹保住一条命逃出来了,是这件事吧?

作者:这是他的照片。当时他在关东军的庇护下住在大连的星个浦,据说他常到大和饭店去。

高桥:即使看了照片我一下子也想不起来呀。反正一九三八年这一年, 由于出现了事变气氛,满洲好象翻腾起来似的热闹,大和饭店也拥挤不堪, 如果不预订房间,到时候就住不上。

作者:关东军的一个名字叫宇多川达也的,和现在被称为右翼大头目的真田春吉是一伙的吧?

高桥:真田春吉我记得很清楚,他是“锦旗会”这个暴力团的头目,跟在甘粕正彦的屁股后头转。一九四五年苏联军队闯进来时,满洲的妇女儿童都到大连和朝鲜避难。那时,“锦旗会”就乘人之危,大发其财。他们从寸

步难行的难民手中抢走金银财宝。用卡车载运难民,他们收车费,说不付车费就不让上车。一位母亲背着婴儿紧紧地抓住卡车,哀求让她上车,他们说了声“不行!”,就一脚把她踢开了。他们就是这样一伙贪得无厌的歹徒。真田的财产,就是当时搜刮来的。因此,对真田来说,那有什么“爱国心”, “人类爱”好谈的!我一听到这些,就觉得可笑,所以便大笑起来了。

作者:关东军的宇多川达也怎么样?一九三八年当时他是中校。

高桥:你是说宇多川中将吧!这个人有点与众不同,显得很古怪。陆军的大官们都腰挎军刀,而他挎的不是军刀而是手枪。他不能喝酒,因此,一来饭店就要“朋盼”。说起“朋盼”,你们年轻人可能不懂,就是当时流行的一种苹果酒。

作者:从一九三八年八月到十二月,这期间宇多川常来吗?

高桥:他常来,因为真田春吉和宇多川阁下是大和饭店的常客哩。作者:你的脑子里还有当时对这两个人的印象吗?

高桥:那⋯⋯

作者:你谈什么都可以。 高桥:闹过一阵间谍事件。

作者:闹间谍事件?这是怎么回事?

高桥:当时在饭店,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一个中国人说成是苏联间谍, 被“锦旗会”的年轻人抓住了。在我们饭店里发生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因此,我记得很清楚。这个中国人想要和饭店的房客俄国人接头时,被监视他的“锦旗会”的一伙人抓住了。

作者:在饭店里很闹腾一阵子了吧。

高桥:“锦旗会”的那伙人一抓住这个中国人,就不惊动其他房客,把他带到四楼去了。四楼住着十来个俄国人。

作者:你认为其中包括留西柯夫将军吗? 高桥:也许包括,但记不准了。

作者:以后又怎么样了?

高桥:四楼除了俄国人外还住着三、四个日本人。其中的一位就是宇多川阁下。不久,大连警察署派来一名名叫川上的便衣警察,悄悄地把这个中国人从饭店的后门带走了。

作者:怎么知道那个中国人是苏联间谍呢?

高桥:他举止可疑,所以“锦旗会”那帮人抓住了他。据说,一搜身, 发现了俄语写的书信,好象是住在四楼的某俄国人房客写的。作者:信里写些什么?

高桥:那我就不知道了。

作者:知道是哪个俄国客人写的吗?

高桥:第二天,来了几名军官,好象调查了俄国人,结果是什么也没查出来。饭店把我们工作人员集中起来,提醒我们说,你们如果看到哪个俄国人打了电话,发了信,或者和别的房客搭过话,要立即报告经理。可是好象没有发生过那种事,过了两、三天,俄国人就都走了。饭店的后门口准备了一辆汽车,带着保镖——“锦旗会”年轻人,顺山县大街开走了。那是一个细雪纷飞,天气严寒的日子。

作者:准确地说,那是哪一天?

高桥:大概是一九三八年的十一月或十二月吧。

作者:十一月底,有一位新闻记者在饭店亲眼看到了象似将要外出旅行的留西柯夫。据说,当时他和另外几个俄国人一起等电梯。而且,有些人窃窃私语地讲,留西柯夫要到欧洲去了。

高桥:我脑子里没有关于留西柯夫的记忆⋯⋯

作者:留西柯夫好象改变了装束,所以也许你没在意吧。高桥:也许是。

作者:十来个俄国人为什么出国了,你知道吗?

高桥:不知道。但是在闹间谍事件时,宇多川阁下等人相当惊慌。作者:宇多川中校那么慌张了吗?

高桥:是慌张了,他还威胁饭店工作人员说,如果谁把此事告诉别人, 就把他扭送到警察署,以泄露军事机密罪论处。宇多川阁下好象用电话到处联系。

作者:被带到大连警察署的中国人怎么样了?我想,如果审一审这个中国人,就会弄清楚那封信是哪个俄国人写的。

高桥:是一个名叫川上的警部补来饭店把他带走的。究竟怎么样了呢? 后来川上还来过饭店,向工作人员打听了许多事。但是宇多川阁下已经向我们下了缄口令,什么也不能说啊。俄国人离开饭店以后,川上又来饭店到处调查,可是宇多川阁下已经调走了。这个人真有点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