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偷越国境

留西柯夫等七名俄国人和长谷部大郎于一九三九年一月十七日到达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有一个人到那不勒斯码头欢迎这一行人。这个人是谁呢?

我想,如果找到当时驻意大利的陆军武官柏木俊介,他可能会提供我关于此人的一点线索。所以我就写信去问柏木俊介。坦率地说,我下大指望柏木的答复,然而他却寄来了书面答复。

[三十九]柏木俊介[注](当时驻意大利的帝国陆军武官、七月十三日) “对你所提问题仍用书面答复。

一、鄙人在一九三七年十一月至三九年九月三日,曾任驻意大利的帝国陆军武官。在我任职期间从未曾计划过暗杀斯大林或参与过与此有关的活动。

二、鄙人孤陋寡闻,即不知道在一九三九年一月中旬到达那不勒斯的“暗杀队”的事,当然在任职期间更没有会见过暗杀队。

三、鄙人只是在一九四九年从过去的一个同僚那里听说过曾有过暗杀斯大林计划的事实,但关于计划的全部内容及有关人员则毫无所知。

四、鄙人因为很忙,同时也讨厌见新闻记者,所以难于应承诸如电话、书面、面谈等一切采访。

五、鄙人告知你,如果你对鄙人过去同事的名誉,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非法进行中伤和损害,鄙人将采取坚决的措施。

参议院议员柏木俊介七月十三日”

[注]柏木俊介是陆军士官学校第二十九期毕业生,从一九三七年十一月至三九年九月三日,任驻意大利陆军武官。后来曾任过陆军省军务课长、华北方面军副参谋长,从一九四二年到战争失败一直任参谋本部第二部部长要职。战后参加了冈边机关,并拟定了日本重新武装的方案,一九五八年, 以旧军人组织为背景当选为参议院议员。他还是日韩议员联盟的副召集人。

柏木在这个时期被卷进一个事件。原因是:由韩国的三海重工业公司和日本的有仓总业公司合资办一家公司的方案,最近进展顺利。据报纸报道说,这件事的背后总管是柏木俊介和真田春吉两个人。

[四十]大野华(原驻意大利陆军助理武官大野英太郎的夫人。七月十六日采访)

接到柏木的书面答复后,我首先到防卫厅防卫研修所战史室查阅了一九三九年一月驻意大利的陆军助理武官的姓名。当时在意大利驻有两名助理武官:大野英太郎(一九七五年死亡)和马场武雄

(一九六○年死亡)。

据《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生名簿》记载,大野英太郎的现住址在宇都宫市。

我向他的未亡人华提出了采访的要求。因为我想,她或许会从大野英太郎那里知道在那不勒斯迎接暗杀队的那个人。

大野:⋯⋯我们结婚后不久就去意大利上任了⋯⋯ 作者:你还记得一九三九年一月前后的事吗?

大野:是什么事吧?

作者:在一九三九年一月,有一名自称长谷部的日本人和七名俄国人从

满洲乘帝国邮船公司的“亚洲丸”来到了那不勒斯。俄国人中有一个自称阿列克谢·瓦尔斯基,还有一个自称鲍里斯·别济曼斯基。

大野:谈起一九三九年一月,也就是近卫先生辞去首相职务,平沼男爵组阁的时候[注 1]。所说的俄国人是什么时候到那不勒斯的?

作者:准确地说,“亚洲丸”是一月十四日到达那不勒斯港的。你丈夫是不是在这前后到那不勒斯去旅行过?

大野:你说我丈夫到那不勒斯旅行?那时,因为轴心国就要结盟了,所以我丈夫好象是为准备其事而奔走,主要是会见在柏林的冈边先生及川本先生[注 2]。但是我不记得他去那不勒斯旅行过。

作者:到各地去旅行是确实的吧?

大野:那不仅在一九三九年一月,在他任职期间几乎每天都出去跑,这好象也成为当然的事了,所以我也没有一一过问他到哪儿去。

作者:在一月中旬,冈边先生或川本先生从德国到过意大利,有这件事吧?

大野:一月五日,大岛先生为了会见白鸟先生而到意大利来过。大岛先生和白鸟先生决定在桑·雷莫会面,我丈夫也和柏本先生一起到桑·雷莫去了[注 3]。据说当时冈边先生和川本先生也同大岛先生一起来了。这是听我的丈夫生前讲的。

作者:您丈夫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野:记不清了,两、三天后回到罗马来的吧。作者:以后有谁来访问过他吗?

大野:被外务省派到德国去的竹中先生和我丈夫一起从桑·雷莫到罗马来了。

作者:那个人的名字叫竹中广一吧? 大野:嗯,好象是,您认识他吗?

作者:只是听说过名字。那么竹中先生为什么要到罗马来呢?

大野:他说要去土耳其旅行,顺便到了罗马。作者:他到您家去了吗? 大野:没有。使馆举办了个晚餐会,我也得到了邀请,是在晚餐会上见

到竹中先生的。

作者:请您谈谈当时的详细情况。大野:是晚餐会的情况吗?

作者:遇见竹中广一先生的情况。大野:当时竹中先生同柏木先生,就是现任参议院议员的柏木先生,正在说笑。我记得,意大利总参谋部的将官也在座,我丈夫带我去作了介绍。

作者:准确地说,晚餐会是什么时间呢?

大野:我记得那是一月十日。白鸟敏夫来就任驻意大利大使,据说那个晚餐会就是宣布大使上任的招待会。我还看见了意大利的齐亚努外长,那是个盛大的宴会。齐亚努外长是墨索里尼阁下的女婿,是个颇有吸引力的人。作者:您同竹中先生交谈过吗?

大野:嗯,他是个很活泼的人,使大家都很高兴⋯⋯作者:比如说,谈了什么话呢?

大野:他说:“夫人,在德国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在客满的公共汽车上,一个男人问他旁边的一个男人:“喂,您难道是海因里希·希姆莱阁下的亲属吗?”

“不是。” “那么在党的干部中有朋友?” “没有。” “你也不是党员吗?” “对。”

“那好——、你这个混蛋,你踩着我的脚好半天了,还不知道吗?” “啊,哈哈哈⋯⋯”

作者:哈哈。

大野:另外还开了很多各种玩笑,逗引女士们发笑。作者:他没有说要到那不勒斯去吗?

大野:不,他说因为有事要到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去。作者:伊斯坦布尔?

大野:我丈夫是这么说的。回到家以后,我说:“竹中先生这个人很滑稽。”我丈夫告诉我说:“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去伊斯坦布尔。”

作者:您丈夫没有将重要事情的内容告诉您吧?大野:嗯,女人是不能过问男人的工作的。不过近来女人也变了。

作者:您和竹中先生只是那时见过一次面吗?大野,不,后来也见到过几次。他好象来往于柏林和伊斯坦布尔之间,有几次是途中顺便到罗马的。作者:他在伊斯坦布尔干什么呢?

大野:因为他去拜访外务省的人,大概是有关外交方面的工作吧。

作者:大野先生知道竹中广一先生原来是以外务省秘书的身份被派遣到欧洲的陆军情报军官吗?

大野:莫的吗?您是开玩笑吧?

作者:您丈夫是应该知道这件事的。

大野:令人难以相信,那么活泼有趣的人竟是情报军官。

作者:您丈夫一次也没有向您说明这件事吗?大野:因为我丈夫在家里, 关于工作的事几乎一点都不谈的。以前的军人都是那样的。作者:准确地说, 您最后一次见到竹中先生是在什么时候?

大野:让我想一想,唐山先生接替柏木先生任陆军武官是在一九三九年的三月,所以可能是在那以后。

作者:你说什么?唐山先生就是唐山安夫吧?当时他任参谋本部第八裸课长。

大野:是,您认识他?

作者:不,因为您谈的很有意恩,我有点惊奇。

大野:您的表情好象非常兴奋,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作者:只是感到有点惊奇。请您谈谈竹中先生的情况。

大野:当时,竹中先生在从柏林去伊斯坦布尔的途中,说是有事情要同唐山先生和我丈夫商量,就来到罗马了。

作者:商量什么事情呢?

大野:至于谈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因为竹中先生说想吃顿日本饭,我丈夫把他邀到在巴尔贝里尼广场前我们租的公寓来了。一打开公寓的窗子, 就可以俯视托里托内的喷泉,这里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竹中先生说,他在威尼托街的饭店订了房间。

作者:他没有说因为什么事情到伊斯坦布尔去的?

大野:我没问那么深。那时德国刚刚征服了捷克,把捷克变成保护国了[注4]。我丈夫和竹中两个人谈的是叫人难懂的外交问题。第二天,因为竹中先生要离开罗马,所以我和我丈夫一起到饭店去了,并到特尔尼车站为竹中先生送行。

作者:是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吗?那里是欧亚两洲的连接点,各民族的烘炉;那里有栉比的清真寺,蔚蓝的金角湾⋯⋯

[注 1]近卫内阁总辞职和平沼内阁组阁,是在一九三九年一月五日。前内阁的外务大臣有田、陆军大臣板垣、海军大臣米内留任[注 2]冈边是曾任驻德武官的冈边熊四郎,川本是曾任驻德助理武官的川本信次。

[注 3]桑·雷莫会议,是一九三九年一月五日驻德国大使大岛和驻意大利大使白鸟举行的会议。[注 4]德国把捷克变为保护国是在一九三九年三月十五日。

我认为到那不勒斯迎接暗杀队的是因推行“陆工作”计划而被派遣到柏林去的竹中广一少校。那么竹中又为什么从那不勒斯到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去呢?当时的驻德大使大岛洁是会知道竹中少校去伊斯坦布尔的吧?

我在外务省资料室查阅了柏林的大岛大使发给本国及外务省的电报。因为我曾想过,这里或许会隐藏着一种启示,暗示出“熊工作”计划来。结果发现了一封一月四日的电报。这一天正是大岛大使动身去桑·雷莫的前一天。这封“急件、绝密”电报由八条内容组成,其中第六条阐述了对苏外交战略。

[四十一]大岛大使给有田外相的电报[注 1](一九三九年一月四日、柏林发)

“(前略)

六、对我国来说,对苏问题是最大的问题。而削弱苏联的力量,解除北顾之忧,此乃我国贯彻大陆政策最关紧要之事。对此,我国当然需要有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的准备与决心。如果对苏作战,必须彻底压迫之,使之分裂, 以期使之不能再起。为此,要同以对付苏联为国策之原则的德国合作,不仅刺其手足,而且刺其心脏,乃是最良之策,这是不言而喻的。而德国为此则有必要利用意大利以牵制英法。关于日本对意大利的立场,亦可谓相同(后略)。”

[注 1]一九三九年一月初,因阿尔巴尼亚问题而同英法对立的意大利和正在计划征服捷克的德国,就一月下旬缔结军事同盟的问题秘密地交换了意见。大岛发出这封电报的目的在于不放过这个时机,促使有田外相尽快同德、意两国缔结军事同盟。

在上述资料里,大岛大使提出了“同德国合作”进行“压迫分裂”苏联的工作以及依靠“我国自己的力量进行对苏工作的建议。前一个工作显然是指“陆工作”计划。后者正是“熊工作”计划吧?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就很可能是事前就把暗杀斯大林的计划告诉了大岛大使。为了证实这一点,我向高田公彦提出了第二次采访的要求。

[四十二]高田公彦(七月十九日采访)

作者:刚才我向你说明的是大岛大使一月四日的电报,这封电报表明了大岛的对苏政策是很有意思的。大岛建议:同德国合作进行分裂苏联的工作和日本单独进行对苏工作。所谓分裂苏联的工作,显然是指乌克兰独立运动, 即所谓的“陆工作”计划。

高田:那封电报是大岛大使根据他一月二日同里宾特洛甫外长会谈的结果起草的。那时,在德国与意大利之间已经就建立军事同盟方案达成了谅解, 以后就取决于日本的态度如何了。所以,大岛先生才催促外务省。上边引用的就是当时电文的一部分。

作者:电报中有一段说:“削弱苏联的力量,解除北顾之忧,此乃我国贯彻大陆政策最关紧要之事。对此,当然需要有靠我国自己的力量去完成的准备与决心⋯⋯”。大岛先生在这个问题上具体地设想了些什么呢?

高田:我的理解是,那只不过是阐述了对苏联的一般方针。

作者:我认为它是有更多内容的,字里行间不是暗示了“熊工作”计划吗?

高田:这是牵强附会的解释。

作者:不能这样说吧!这封电报发出的第二天,大岛浩大使离开柏林, 到桑·雷莫同驻意大利大使白鸟进行会谈。竹中少校也一同去了。可以认为, 竹中少校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迎接了暗杀队,并把他们带到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认为大岛大使知道竹中少校的伊斯坦布尔之行,也是很自然的。这封电报表明,大岛大使起码是知道“熊工作”计划的。

高田:我不知道大岛先生和竹中先生等是否策划过暗杀斯大林。不过, 竹中先生和大岛先生一同去桑·雷莫,则是事实。这次旅行的目的是同已经到任的驻意大利大使白鸟敏夫先生磋商三国同盟的推进方法。地点原预定在蒙特·卡洛,后来改为桑·雷莫。

作者:大本营陆军参谋会议批准“陆工作”计划,是在一九三八年八月二十日前后。竹中少校为了承担实行“陆工作”计划而离开东京,是九月三日。还可以认为,竹中少校在将要离开东京时,斯波少校对他说明了“熊工作”计划。因为据说推荐竹中少校的是斯波少校,竹中少校到达柏林是什么时间呢?

高田:他是同笠原少将一起回来的,所以那是九月二十日。我第一次见到竹中少校是在满洲国友好代表团一行到达柏林后,大使馆举行招待会的时候。

作者:你是说以甘粕正彦大尉为副团长的满洲国友好代表团吧?据记载,代表团从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四日到二十八日在柏林逗留以后去西班牙了。

高田:我也曾这样认为过。可是后来还两次在柏林见到过甘粕先生。我在战后才知道,友好代表团在十月十日宣布说,在西班牙可以自由活动了。

作者:是甘粕宣布的吗?请您说明一下他出现在柏林的情况。

高田: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欢迎冈边熊四郎少将就任驻德武官的宴会上。因为大岛先生由武官升任大使,冈边先生作为武官上任了。我记得这是在十月中旬前后,第二次是在十一月初。武官处给大使馆的大岛打来电话, 当时大岛不在,是我接的电话,来电话的人让转告大使,希望当天晚上在雄鹰饭店大厅会见大岛大使。给我的印象,那是一种似乎极力控制住感情的、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作者:甘粕正彦被称为满洲的“深夜帝王”,是个被形容为天生阴谋家的人物。他在欧洲旅行的归途中,在香港碰上了载着暗杀队驶向欧洲的“亚洲丸”轮船,并乘汽艇访问了“亚洲丸”。我感到奇怪的是,正在欧洲访问的甘粕怎么会知道暗杀队坐的是“亚洲丸”呢?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

的。他在欧洲出发前就已经被告知了“熊工作”计划及暗杀队将乘“亚洲丸”。这是满洲国外交部的政务司司长西野忠告诉他的。因为据说甘粕先生和西野忠先生在这个时期是经常互相保持联系的。

高田:也许是吧。但是为什么需要甘粕先生合作呢?

作者:我不知道。虽然不清楚甘粕先生的作用,但我总觉得似乎甘粕先生也同计划有关系。冈边熊四郎[注]先生取代了就任大使的大岛先生,作为武官到任是什么时间?

高田:我记得大概是十月中旬,准确地说是一九三八年十月十五日。 作者:在斯波少校九月二十七日的日记里写道:“与唐山上校、冈边少

将、山口少将磋商”。九月二十九日的日记里写道:“在‘菊水’出席冈边少将的送别会”。向即将启程作为陆军武官到柏林上任的冈边熊四郎先生讲了暗杀斯大林的计划,并且要求他给予合作,这样想并不为过吧?

冈边先生是乘坐什么去柏林的?高田:是乘西伯利亚火车去的。因为是大岛先生亲自到柏林的弗利德里希车站去迎接的,所以我还记得。作者:乘坐西伯利亚火车去,必须经由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或满洲里的铁路线。

高田:几乎所有的日本人都是横渡满洲之后到满洲里,再从满洲里乘上去西伯利亚火车的。看一下地图就明白了,这条路线比经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既快又方便。大约有两周就可以到达柏林。

作者:那么,冈边少将还可能会见了在新京的宇多川中校了。不,等一等,也可能是斯波少校陪冈边少将到满洲去的。斯波少校在一九三八年十月初去满洲了。这时的日记有空白暗示了这一点,还有证人。以前我不明白斯波少校在一九三八年十月初去满洲有什么意义,也可能少校是陪同冈边先生去满洲了。

另外,据宇多川中校家的女佣人白石泷说,中校在一九三八年十月初到大连去旅行了。斯波、宇多川和冈边三个人很可能在大连的大和饭店开过会, 商谈派暗杀队的问题。这样一想,各种事实就象镶嵌画一样,放进去恰到好处。高田:冈边少将板着面孔从车厢里走到月台上。看来,他是带来了一个了不起的计划。

作者:冈边少将是陆军士官学校第二十四期毕业生,甘粕先生也是第二十四期的,真不愧是“同期之樱”了。高田:据说两个人的关系很好。在战后出的甘粕先生的传记里,冈边少将作为密友经常出现。

作者:那么说来,就更有可能是冈边先生将计划告诉甘粕先生的了。甘粕先生十月十五日出现在柏林,不仅仅是为了出席同期生的欢迎宴会,而且或许是为了向冈边先生打听“熊工作”计划的进展情况。

高田:不过,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了。作者:让我们整理一下事实看吧。

在欧洲逗留的甘粕先生通过华沙的满洲国领事馆,同在满洲的西野忠先生互相保持联系。满洲国领事馆于十一月初拍了一封要求给领事馆工作人员送皮斗篷的电报。西野先生在发出“尽快送去”的复电之后不久,就安排给暗杀队办理出国护照了。由此看来,所谓“送去斗篷”就是“送去暗杀队” 的意思吧。这样一来就可以考虑,冈边先生、竹中先生和甘粕先生等,最迟在十一月初已经做好了迎接暗杀队的准备了。在柏林的商谈,是在冈边到柏林上任之后、十一月初以前进行的。

高田:大岛先生被正式任命为大使是十月二十七日。实际上他在十天前

就担负起大使的工作了,由诺伦多夫街的武官处搬到梯尔加登的大使宫邸了。里宾特洛甫外长好象等不得大岛先生就任大使似的,大岛一被任命,他就去罗马同齐亚务外长商谈了三国军事同盟的问题去了。而且一回到柏林就把德方的军事同盟草案第一次正式向大岛先生提出来了。

在同一时间,诺伦多夫街的陆军武官处得到了希特勒在十月二十一日秘密命令国防军准备进攻捷克的情报。这是抄收了参加反希特勒运动的陆军总司令部的高级官员向驻瑞士的英国军事情报部人员通报的情报。冈边先生向大岛先生报告了这个情报,同时又命令助理武官川本抄收德国国防军的作战计划。假如准备进攻捷克的这份情报是准确的,那就意味着德国要破坏九月二十九日缔结的慕尼黑协定,很容易发展成为同英、法之间的战争。而作为日本来说,不应冒着危险去参加将被卷入这场战争的三国军事同盟。

而且,复杂奇怪的是,阿尔霍伦街的大使馆办事处得知,德国的财界人士和陆军总司令部正在准备一场政权换马剧,准备让希特勒在十月份下台, 让戈林上台就任总统。而且经过追踪戈林,发觉他正在进行工作,以促使希特勒垮台。并且有迹象表明,他通过瑞典钢铁业界的一个名为比尔格·达蕾拉斯的人同英国外交部进行联系,这实在令人慷讶。

因此,大使馆不得不考虑到,希特勒下台,戈林当总统,在关键时刻停止对捷克采取军事行动的可能性。

一九三八年十月的后半个月是这样一个时期:欧洲的外交关系变得复杂化了。与此相呼应,德国国内的各种集团也都多方开展活动。大使馆和武官处都急于要尽快掌握这些活动,他们成天忙于对将来的形势进行估计。

[注]冈边熊四郎出生于山形县,毕业于陆军士宫学校第二十四期和陆军大学,历任驻苏武官、参谋本部第一课课长,接替大岛浩到德国任驻德武官。战争结束时任参谋次长。战后同盟军总部合作, 成立了冈边机关。冈边机关在全国各地区建立了组织,吸收旧情报军官参加,担负搜集左翼及工会的情报。这个组织的干部

后来与警察预备队和公安警察合流了。冈边熊四郎于一九六○年逝世。

[四十三]上河内顺(七月二日谈话)

我曾考虑过调查一下甘粕正彦在柏林的活动。因为我想,甘粕在“熊工作”计划中的作用还不清楚,或许会得到在柏林进行准备工作的线索。为此,我向上河内顺先生第二次提出了采访的要求。上河先生当时曾当过满洲国外交部政务司的秘书科长。

据一九三八年版的《满洲年鉴》(满洲文化协会发行)记载:“政务司掌管条约、国际会议、情报、驻外使节筹各项。”可以认为政务司的业务包括派出友好代表团。

“派遣满洲国友好代表团的经纬是这样的:

一九三八年初以前,德国虽然同日本缔结了防共协定,但是仍在援助中国的蒋介石政权,或派遣军事顾问,或提供武器援助。当然日本对此提出了抗议,并要求德国承认满洲国。但是德国就是不停止他的上述行动。所以如此,是因为德国从对华贸易中得到巨大的利益。不过,意大利在缔结防共协定时就承认了满洲国。

但是,一九三八年二月初,纳粹党员里宾特洛甫取代了职业外交官内拉特当上了德国的外长。我虽然在满洲国负责外交工作,但是当时未能体会这个变化。因此,到了战后,从各个角度调查了这次更换外长的问题才知道, 希特勒在一九三七年十月十六日作出一项决断:即使同英法进行较量,也要

向东方扩张领土,以确保经济资源。这一决断是根据德国最大的化学工业公司法本化学工业公司的负责人卡尔·克拉霍的建议作出的。当时德国的石油资源依赖于英国和美国,一旦被海军力量占优势的英国封锁了海面,石油的进口就会完全停止,这是德国的弱点之所在。

但是,法本化学工业公司研制成功了利用空气中的氮来制造化学合成燃料。克拉霍煽动希特勒说,有了这个,即使停止石油进口也能在同英国的经济战中取胜。法本化学工业公司的居心是想垄断英法所垄断的罗马尼亚的普洛耶什蒂油田,进而还想垄断中东油田。

希特勒也有野心。在一九三七年底,德国劳动力和资源都极度不足,甚至达到再也不能扩充经济和军备的程度了。眼看着四年之后在军备方面就要被急起直追的英国所超过。那样一来,德国就会受到英国的遏制,动弹不得了。

希特勒的美梦是:给德意志民族带来永远繁荣,确保来自东方的粮食和资源,自己则作为民族英雄沐浴着赞赏和光荣而死去。而且希特勒这时食欲减退,并患失眠症,加上还遭受到慢性胃病和幻觉的袭击,深信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据说希特勒这个时候写了遗书,这就是证据。

所以,希特勒想,如果自己行动迟缓,就可能在实现自己的理想之前就死去,并且判断现在有取胜的把握,所以就作出了东进的决定。

希特勒的病因是,他年轻时在维也纳放荡时被妓女传染上了梅毒。如果没得这样病的话,希特勒会更稳稳当当地拉开架式干,而不会采取那样冒险的攻势外交吧。一想到维也纳不知名的妓女间接地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原因,真滑稽得令人发笑。若是从这个角度来注视一下历史,一定能写出有趣的故事来。

大体上因为这些,希特勒在一九三七年十月作出了东进的决断,但遭到外长内拉特的强烈反对。所以希特勒撤换了内拉特,而起用了里宾特洛甫当外长。

里宾特洛甫这个人企图夺回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因战败而割让给英法的非洲殖民地,就是喀麦隆、多哥、东非、西南非洲地区。作为实现这个企图的战略,里宾特洛甫考虑了缔结德意日三国军事同盟,而且还曾考虑过缔结德意日苏的四国军事同盟。

在当时,我们并不了解这些情况,只知道陆军武官大岛先生与里宾特洛甫关系密切。

外交这种工作,要很早就埋下伏笔和布好棋子,不是突如其来地一下子就搞出来的。到后来才明白,那就是伏笔,那就是一着棋。你如果不是一个相当高明的专家,事前是不会明白的。一九三九年二月二十四日,德国承认了满洲国。这也是为结成轴心国而走的一步棋,但在当时并不知道。据消息报道,一九三八年二月二十日,希特勒在国会发表的讲演中谈到决定承认满洲国。那似乎是刚就任外长的里宾特洛甫说服了希特勒。

从那时以后,德国就撤回了在中国的军事顾问团,又停止了对中国的武器援助。这也就是说,清除了成为结成军事同盟谈判障碍的各种悬案。

在满洲国方面,则是想利用德国承认的机会,加深同德国之间的亲善友好关系。实际上,在意大利承认满洲国时,意大利的代表团访问了满洲,也需要对意大利进行回访。因此,决定派遣以经济部大臣韩云阶为团长的代表团。

以外交部政务司司长西野忠为主进行了出访的准备。想出了把甘粕正彦塞为副团长的主意的,就是这个西野。当时,甘粕任满洲国协和会的总务部长,同西野关系密切,因而被选中了。加之,甘粕有一个时期曾游过巴黎, 也是个适当的人选。

代表团七月二十五日从大连出发了。当时正是苏军打到张鼓峰,气氛很不一般的时候。大连码头上,还有从关东军司令部来送行的军人,都是来送甘粕的,所以我感到甘粕的威力是很了不起的。

一提起甘粕这个人,就马上使人想起以前的大杉事件,给人的强烈印象是,他是个残忍冷酷的刽子手。不过,实际上他是个很体贴人的、慈祥的人。但是,他也是个清高的、纯真的禁欲主义者,因为他的好恶感情强烈,这给人以误解。他是个能够称得起国士的最后一个人。我很替甘粕吹了一通,对吧?这是因为我喜欢他。

甘粕带着刽子手的烙印,在痛苦中锻炼了自己,最后到达了无私的境界。战争结束时,他服毒自杀了。据说他在死前写下了几句话:‘一场大赌博, 输尽了本息,一文也不名。’甘粕知道满洲国是日本搞的一场大赌博,竭尽全力想把它建成一个美好的国家。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择手段,已达到今人生畏的程度。他把热情全部倾注到这个事业上了。由于战争打败了,这一切都化为乌有。这样也好,甘粕这种无限的感慨正包含在‘一场大赌博, 输尽了本息,一文也不名’的语言里。

再回到代表团的话题上来。代表团共有二十六个人,由日、汉、满、鲜、蒙等五个民族的代表组成。

友好代表团九月五日在那不勒斯上了岸,九月二十四日到达柏林。代表团在意大利会见了墨索里尼,在德国会见了希特勒。代表团会见希特勒确是九月二十六日。这夭正是盛传德国因苏德台区问题要向捷克斯洛伐克宣战的日子。法国已经在备战,部分地进行了动员⋯⋯。

政务司通过驻柏林的日本大使馆,打电报联系,问如果欧洲爆发了战争, 友好代表团该怎么办?是否让代表团改变日程回国呢?结果决定,即使爆发了战争,也要让代表团按预定计划行动⋯⋯。

根据我手头的资料,代表团在九月二十八日离开柏林,十月十日团员在西班牙开始自由行动。

一个团员回国后说,当列车从德国的巴登进入法国的阿尔萨斯时,车窗上的黑色百叶窗被放下了。在厕所里从百叶窗缝隙向外一看,发现住在阿尔萨斯的德国居民正沿着公路排着长队到德国境内避难去。

后来一到西班牙,据说所到之处满目是内战的废墟,其状之惨,目不忍看。

在出发前,西野忠曾委托甘粕了解一下欧洲的形势,特别是委托甘粕摸清今后将同满洲国建立外交关系的德国的外交方针。这就是甘粕在自由行动期间做的事。

这是因为西野忠有脱离日本、确立满洲国独自外交的信念。他的用意是, 假如德国比英、法还不利于满洲国的话,那就避免过份地偏向德国。他是个现实主义的战略家,所以尽管他在向德国一边倒的关东军司令部里装作亲德派的样子,却也同日本外务省的英、美派握手。他这样干,是偷偷地挖把满洲国视为傀儡的日本外务省的墙脚。例如,他在按照这样的想法暗中援助蒋介石政府:蒋介石同共产党断绝关系,承认满洲国;另一方面满洲国承认蒋

政府为中国唯一合法政府。

所以,我认为甘粕在柏林会见了各种各样的人,获得了情报,他回国后在政务司欧美科作了报告。在欧洲时他通过驻华沙领事馆频繁地给西野发电报。

如果你想更详细地了解甘粕在自由行动期间的情况,你去问一下松任谷怎么样?因为松任谷是作为随员之一陪同访问的,他也许会知道。

松任谷是赤坂‘瑞云阁’的经理。在我孙子举行结婚典礼时,受到了他的照顾。”

[四十四]松任谷实(当时是满洲国外交部的官吏,七月二十一日谈话) 不言而喻,松任谷的证词是关于甘粕正彦在柏林的行动的。 “代表团十月十日抵达西班牙后,宣布个人可以自由行动。那时的西班

牙,因为内战而处于悲惨的深渊,不是个可以安安稳稳地去游山玩水的地方。你是问甘粕的情况吗?代表团在西班牙一解散,他好象又回德国去了。

因为代表团在西班牙解散以前,我曾就准备佛朗哥总统会见的仪式问题向甘粕请示过。会见仪式预定在十月十九日举行,因为我是代表团里负责礼宾的, 所以必须进行准备工作。因此我问了甘粕,他给了各种指示,还交给我一张字条说,有不明白的问题就同这里联系。字条上写的是柏林雄鹰饭店的电话号码。雄鹰饭店就是代表团在柏林时曾住过的那家饭店。所以我知道他返回柏林去了,并感到惊讶。

甘粕是个非常讨厌别人对他的行动刨根问底的人,所以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返回柏林。

甘粕先生在佛朗哥总统会见的那天,即十月十九日回到了西班牙,但是会见一结束又马上去德国了。

甘粕不断地向满洲国政府报告代表团的行动。在满洲,外交部的政务司司长西野忠曾负责派出友好代表团。所以甘粕似乎始终同西野保持着联系, 驻在波兰华沙的满洲国领事馆是联络的窗口。在我们抵达柏林时,重要的联络事项或从雄鹰饭店向华沙领事馆打电话,或转告从华沙领事馆来的一位名叫川藤章三的人。

我本人是十月二十五日从巴黎去柏林的,仍旧在雄鹰饭店住了三天,之后就到集合地点那不勒斯去了。我在雄鹰饭店碰见了甘粕,看样子他非常忙, 所以连同他打招呼也感到踌躇。当时甘粕所见的人有川藤章三和冈边熊四郎武官,另外还有照片上那位,他的名字叫竹中广一吧?我没听说过他。他们在饭店餐厅的角落里正谈得热火。

我是十月二十八日离开饭店去那不勒斯的。但是,在要离开饭店时,我在大厅里遇见了甘粕,便问他:‘您还去那不勒斯吗?’他回答说:‘在柏林还有事,随后就去。’

代表团决定,十一月八日以前,在桑塔·露琪亚大街的豪华饭店集合。我是十一月六日到那不勒斯的,还到庞贝去玩了。都快到集合时间了,甘粕才带着驻意大利的助理武官和那个竹中一起出现了。他们三个人在甘粕的房间里好象一直谈到深夜。

代表团在第二天,十一月九日上船了。上船前,那不勒斯的法西斯党支部在码头上为代表团举行了欢送会。负责礼宾工作的我忙得不可开交。给我的印象是,甘粕在欢送仪式上心不在焉,好象在沉思着什么似的。

到了上船时间,我偶而站在离甘粕很近的地方,无意识地听到了甘粕同竹中和助理武官的谈话,听见甘粕对他们两人说:‘能拿到土耳其领事馆的签证就好了。’于是助理武官回答说:‘土耳其领事馆只严格检查防疫证, 所以不要紧的,能够入境。’

后来到了临别的时候,甘粕向这两个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如果不相信这是为了日本,如不绝对这样相信,是办不成那种事情的。那么以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