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的和蓝的

汤普森博士决定:下一次大拍卖时,把采牡蛎的比尔的老婆孩子卖掉。这是斯图尔特上校鼓动他的结果。 “你不叫你这批工人感到心惊胆战,不让他们对你俯首贴耳,他们会搞

得我们一败涂地!”上校说,“这个黑人的女儿逃掉了,就让她全家受罚! 这么一来,下一个追随自由的人在跨越梅森-迪克森线时,就会十次八次地想想自己亲人的下场!”

拍卖上午 10 点钟在坎布里奇法庭前开张。尽管拍卖者饶费口舌,可对于女人和小孩,仍然没人光顾。

“先生,这种货销路大减,”拍卖人放下不断敲打的小锤对汤普森说, “你看得出来,全劳动力卖光了,这些小零小碎眼下卖不起价,再说,贝利老婆子上了年纪,又不会做厨娘,除了能补补鱼网,就只会吃饭。孩子就更甭说了。我劝你别讨价还价,把他们分零处理给黑人贩子。不过,下午还可以再试试。”

拍卖人溜进了小酒馆,那儿有大生意要做,一些精通市价行情的人在等他。他们惯于一边大杯地灌下烈性威士忌,一边扯生意经。博士也钻进了一家餐馆;遭拍卖的黑人则带进了拘留所。

拘留所的看守正要锁上囚室,忽然一个上了点年纪、外表庄重的黑人走上来,深深鞠躬之后,呈上一封信。

“见鬼!”看守把一大串钥匙弄得丁当响,很不耐烦地拖着声音说,“什么信?你是谁?”

“拍卖人亨德比老爷的信,”来人回答说,“我是他的听差。”

看守打个呵欠,打开信瞧了瞧。信中写道:拍卖人在酒馆中已找到买主,

“由我的仆从明戈将老贝利及其孩子们带至拍卖场”,亨德比先生的签名有些模糊不清,可是看守忙着回家吃午饭,没时间仔细辨认。他微微点点头, 向囚室喊道:

“喂,孬种老婆子贝利,出来,有主儿啦!”

贝利婶婶嚎啕大哭起来,她和孩子们一个个从看守身边走过,怯生生地望着明戈,跟着他走上大街。

“是你?比尔!”她双手压住脑门,惊叫道,“你怎么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别吱声!”比尔把信封高高举在头上,装作怒冲冲的样子:“别吱声, 跟我走!”

中午,大家都在家里吃午饭,坎布里奇的大街上空荡荡的,连港湾的喧嚣也沉寂下来。

贝利婶婶紧跟在比尔身后。比尔一本正经地持着信封,若无其事地大步往前走。

“你想卖掉我们吗,比尔?”贝利婶婶唉声叹气道,可是比尔没理睬她。在一道白色栅栏便门旁边,他们忽然停了步。比尔猛地拉住妻子和女儿,

一下子钻了进去,就像钻进一个洞里。 “跟我来,快上阁楼!”他低声说,“这儿是圣马克-阿朗的家,信就是

他写的。”

“上帝保佑他!”贝利婶婶吐了一口长气。 “还得保佑摩西⋯⋯是摩西从费城给圣马克-阿朗写信出的主意,把该做

的事一一给他讲清了。快点,老婆子,院子里不能久留。圣马克-阿朗是混血人,人家会搜到这儿来⋯⋯”

圣马克-阿朗并不是地下铁道的经理,他虽是混血人,在城里却颇受人们尊敬。但种植园主将他视为黑人,他的家难保不遭搜查和攻击。可是在坎布里奇,占市民大多数的船员、船长、渔民和轮机手,却把他当作一名“正直的牧师”。有时,他私下帮助他的黑人亲属,但总是不让他们久留在自己家中,也不亲自会见逃亡者。

一个老黑人杂工——他就像照相底片似的,黑脸膛、白眉毛——给他们送来了吃的喝的。

“晚上你们坐篷车出发,”他说,“比尔大叔,记清楚,你要去找黄色和蓝色的两种火光,只同那些对你说‘朋友中的朋友’这句话的人搭腔。你将去巴尔的摩市。”

“以后呢?”比尔担心地问。 “我可就不知道了。到时候有人会指引你们。要是上帝保佑,你会万事

顺心。”

说完他便走了。贝利大婶却呜呜地哭起来: “比尔啊,我们要去哪儿呀?我们可是庶民百姓啊,斗大的字也不识啊。

我们犯不着遭人家骗,遭人家卖呀⋯⋯” “黄的和蓝的⋯⋯”比尔沉吟道,“我要不在海湾里找到它们,让我这

双老眼瞎掉!陆地上是不点彩灯的。哪儿有水,我就在哪儿找个遍⋯⋯‘朋友中的朋友’⋯⋯黄的和蓝的⋯⋯”

傍晚,那个黑人带他们穿过菜园,来到另一个院子。那儿有一辆篷车, 车夫是白人。他把贝利一家淡淡地扫了一眼,爬上驾驶座。几名逃奴便睡在

大车车板上,盖上被子,摇摇晃晃地出发了。

比尔在车上听见过路人的交谈声,来往马车的辚辚声。有人问道: “ 吉 尔 , 回 家 吗 ?” “是啊!”车夫应道,“这倒霉的坎布里奇,又没啤酒喝,又没处喂马。” “买东西了吗?”

“什么也没买,买不起呀!” 回答是一阵哈哈大笑。

“这里除了卖黑人,好像什么也不卖。我们拿黑人干吗呀!我好不容易买了套新马具,兜里一个子儿也不剩了。回头见!”

过了半小时,比尔又听见一阵谈话声,他顿时惶恐不安起来: “喂,老兄,路上可看见黑人逃犯吗?” “没见哪。”车夫回答得若无其事。 “拍卖场上逃掉了整整一家子!” “不知道,”车夫懒洋洋地说,“我不干这行道。天黑前我得赶回家。

你瞧,在你们坎布里奇连马也没处喂。” “回去吧,老兄,”那人讥诮地说,“天黑之前或许能赶到。我看你心

中只装着自己的马。” “呸!流氓!”车夫骂道,抽了个响鞭。

过了两小时,他打开大车的帷幔,仍旧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向黑咕隆咚的车厢里喊道:

“伙计们,到了,出来吧!”

贝利一家爬下大车。这车停在海岸上一丛树林边。远处,海浪有节奏地拍击海岸,像在低声长叹。海水散发着盐和碘的气息。比尔高兴得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感到很亲切。

“圣马克-阿朗要你们把舢舨找到,”车夫说,“舢舨就在这附近,好像还有帆。我的事现在算是完了。”

“谢谢您,白人老爷,”比尔说,“您真帮了我们的大忙,主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圣马克-阿朗会奖赏我,”车主胸有成竹地说,“他要付给我一笔大价钱:送走一个成年人 15 美元,小孩 4 美元,另有 5 美元定金。让坎布里奇那班道貌岸然的家伙去嘲笑我吉尔干上了这桩亏本交易吧!要是我送你们去拘留所,他们付给我的钱,准不会超过 20 美元。你看这些个惟利是图的人算是什么东西!⋯⋯得了,去找舢舨吧!亲爱的,感谢上帝,你们遇到了我吉尔·古德曼。”

他啪地抽了一下鞭儿,回去了。

“要是给他加上 18 美元,说不准他会带捕奴人来跟踪我们,”比尔嘀咕道,“你看他多会算细账!”

说罢,便找舢舨去了。

舢舨停靠在小海湾里,船尾搁在沙滩上。比尔估摸着船上有人,但船里却空荡荡的。妻子帮着他把孩子抱上船,然后他把舢舨推到水中。

“黄的和蓝的,”他边使篱竿,边叨念道。“我们就试试吧,试试吧⋯⋯ 老婆子,去掌帆!”

愈是深入水天微茫的地方,采牡蛎的比尔愈觉得浑身是劲。仿佛他不是40 多岁的人,而是 20 岁的小伙子。在这寒星闪烁的冬夜,只要他能够确知

他的去向,那么,呼吸着这海上略带咸味的空气,他会感到很幸福的。可是没有人给他指出路标和航向。他壮着胆子绕过了一座座峭壁和半岛,穿过海角,沿着海岸前进。切萨皮克湾东岸海域分布着许多凹地、浅滩和小岛。虽是夜里,海面也不平静:绿色的、白色的、红色的灯笼不住地闪烁晃动,丁丁当当的铃声从远处传来,还听见船上不断发出的指挥号令。几十条帆船、拖驳和舢舨逆流而上驶往波托马克河口,或陆续顺流而下,驶入大海。

一艘灯火辉煌的大轮船,轮叶哗哗地推着海水,驶过来了。它的灯光映照着比尔,值班水手长双手卷成喇叭筒向他厉声呵叱道:

“喂,舢舨!干吗不点灯?黑人,运的什么?” “劈柴,长官老爷。”比尔应道。 “船上没白人吗?”

“船长老爷他睡着了。” “你们这船长是喝醉了怎么的?留下个糊涂黑人来把舵!让远些!”

比尔很机灵地让开了。一股油烟味儿扑过来,小舢舨在一片巨浪中颠簸。岸上突然有几点灯火在闪动。

“比尔,你看,那不是黄色和蓝色的灯光吗!”贝利婶婶对他说。 “不,那是依斯顿城里的灯火,”比尔回答说,“我们离岸远些吧,要

不碰上了渔民,他们会大惊小怪。上帝保佑,抓我们的人还没想到该往海湾里派一支巡逻队。”

“因为我们在海湾里走投无路,四周全是奴隶主的天下。我们该到哪儿去呢,比尔?天都快亮了。⋯⋯”

东边那些小岛上空,确实出现了鱼肚白。 “白天我们的处境更糟,”比尔想了想说,“人家会到处寻找舢舨。” 夫妻俩冷得骨头发凉。孩子们裹着麻袋睡去了。黎明前显得分外寒冷,

水面上升起一层雾气。左岸的轮廓遥遥可辨:海湾伸进波托马克河,变得窄小了;它的西面是安纳波利斯,北面就是巴尔的摩市⋯⋯

“让我们乘着舢舨到海上来,这是谁的主意?是圣马克-阿朗和他的手下吗?说不准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要把我们往哪儿送。摩西在信中把一切都写明白了吗?他们把信看错没有?”

不知是寒冷还是紧张,贝利婶婶不断地嗑着牙,唠唠叨叨地数落。 “我怎么知道,老婆子,”比尔回答说,“我只知道天一亮我们就靠上

右岸,再往北走。说不准有自由黑人或农场主来帮我们。我听说北方各县很反对男人和妻儿老小不能团聚。”

“白人真是大慈大悲呀!”贝利婶婶嘲讽地说,“不,最好把舢舨沉入海底!”

天亮了,河岸的景物透过灰蒙蒙的雾霭看得清清楚楚。一条帆船从上游驶来,领航员在操纵舵轮,船顶上酣睡着一只狗。

是把船沉入水底,还是回到坎布里奇的法院前,在拍卖人兜揽生意的小锤声里任人拍卖?“诸位士绅!请注意我这货的质量:这黑女人捕鱼采牡蛎可是行家,两个小孩是游水好手又不怕冷,可以看守船只。这是马里兰出产的良种黑人!三个一千块?谁肯添点⋯⋯”

这时,比尔猛然发现了两个灯光——黄色的和蓝色的。不过它们不在右岸,而在左岸。

比尔没有声张。他使劲一打舵,舢舨便在水面画了个半圆,一侧船舷几

乎倾齐水面。小船一头扎进了沙底。

没过几分钟,贝利一家已经站在一辆篷车边了。驾车座上点着两盏灯。一个硕大无朋的胖女人坐在两灯中间,双手合在肚子上睡着了,鼾声响彻了整个河岸。

“哎,”比尔彬彬有礼地说,“太太,请允许我问一声⋯⋯” 女人睁开一双猫头鹰似的圆眼睛注视着他。

“你是谁?” “我⋯⋯嗯⋯⋯是个黑人。”

“这在夜里我也能看出来,”女人说,“别怕,只要你是朋友中的朋友。” “好极了,太太!”比尔兴高采烈地脱口喊道,“我是多切斯特县的比

尔·贝利,我是朋友中的朋友!” “别这样拼命喊叫,”女人灵巧地跳下车来,说,“上帝保佑你,我在

这儿等你两天两夜了!”

比尔往四下一看,林间的草地上有几匹马。 “你们三人到车上去,”女人命令道,“小女孩藏在我披肩下。比尔·贝

利,你来,帮我套套马。别再称我‘太太’了,我祖父也是黑人,奶奶是印第安人。”

别看这混血女人胖得像个圆球,原来却相当灵巧。比尔与其说是在给她帮忙,倒不如说反使她碍手碍脚。马套好了,灯吹灭了,篷车开始在公路上跌跌撞撞地前进。他们在篷车上找到几块洋芋和葱头,这便成了贝利一家自离开圣马克-阿朗家以来的第一顿早饭。不过,没到下一个“车站”是无水可喝的。贝利婶婶渴得直舔干枯的嘴唇,比尔直吞口水,而两个孩子却比谁都更能忍耐,他们什么也不吵着要。只是睁大惊异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崭新的世界。这儿的一切,比起他们那建在木桩上的小房子来,可真算得是大千世界了!

入夜,大车在圆石马路上轰隆响着,最后在巴尔的摩城外一座砖墙宅院里停下。比尔最先爬下车,头一个扑倒在一位包花头巾的宽肩膀矮壮妇女身上:

“海特!”他喊了一声。 “朋友中的朋友!”只听见哈丽特·塔布曼的声音回答说。

贝利全家通过一条极不平凡的途径——把他们作为“急运货物”装进货车,从铁路离开了巴尔的摩市。

比尔和他的妻子不得不钻进塞满锯末的芦席包,外面用绳子缝起来。芦席包上打着标记:“费城,黎巴嫩中学校收。小心轻放!”

芦席包搬运得十分小心,可是搬运工却把比尔脚朝天倒放起来,他只得咬紧牙关忍耐了一刻钟。直到他听见响起汽笛声,感到车厢在铁轨上开始移动,才用刀子割断绳索,在半明半暗的车厢中爬出芦席包。就像沉入了海底, 他的嘴一张一合,深深地吸了好几分钟气。

令人赞叹的是,他一次也不呻吟,连气也没叹一声。待他恢复过来,又把妻子和孩子一一解救出来。最后才摸摸颈椎骨,看是不是还正常,贝利婶婶焦急不安地望着他。

“没关系,”比尔说,“不过下次应当在芦席包上注明‘请勿倒置’。” 在切斯特车站,哈丽特上了车,给他们送来了吃的喝的。待大家吃罢饭,

她又让比尔一家各自钻进自己的芦席包,然后从外面把他们一一缝起来。

“他们不会抓你吗?”比尔在芦席包里问。 “没那么容易,比尔伯伯,”哈丽特笑盈盈地回答,“我有一份在‘逃

亡黑人侦缉局’服务的证明。”

采牡蛎的比尔大惑不解,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别担心,”哈丽特说,“这份证明是威廉·斯蒂尔写的,他是费城

地下铁道的站长。” “有了这证明,他们就不能抓你了吗?”

“不能这么说。不过我们不冒险就寸步难行。万不得已的时候,警戒委员会就会来给我帮忙。”

“‘警戒委员会’?”比尔喃喃地说,“‘车站站长’?⋯⋯我可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名称。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哪?他们都是守教规的圣徒吗?”

“不啊,比尔伯伯。他们全是反对奴隶制度的人,只不过他们不愿坐等摩西降临,他们自个儿行动。”

“行动?”贝利从她的芦席包里发出一声赞叹,“这就是打仗啊!” 哈丽特陷入了沉思。 “打仗?也许是打仗,不过这只是小打小干,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说

过,真正的战斗还在后面呢!”

“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他是谁?” “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逃亡的混血种奴隶。他经常在集会上发表演说,

揭露黑人的真实处境。关于他,三言两语说不完。” “揭露真实处境?他这么作,不会被抓去坐牢吗?” “要是一个人受到千百万人的真心爱戴,要抓他坐牢就不那么容易了。”

哈丽特非常肯定地说。

火车的汽笛一声长鸣,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哈丽特出去了,车厢门也砰一声关上了。

列车飞驰着,车轮在钢轨接缝上发出轰隆轰隆的撞击声。随着这有节奏的声响,比尔反复叨念着:

“‘道格拉斯’,‘千百万人’,‘委员会’,‘斯蒂尔’⋯⋯” 在费城,他果真见到了斯蒂尔。

“黎巴嫩中学”的校舍,是一幢最寻常不过的二层楼房,楼房前面有一座小花园。在二楼的一间空空如也的屋子里,一位戴眼镜的黑人坐在一张普通书桌前。他体格枯槁,脑袋却长得很大。他面前摆着一本记载每日事务的记事簿。

威廉·斯蒂尔写道: “成千上万的逃亡者,阔别亲人,备受茕茕之苦;他们不断找寻离散的

父母、兄弟和姐妹,希望恢复自己的真名实姓。而结局终归茫然。这一切令我痛心疾首。我深知作这类记载的全部危险,而且不敢幻想能活到铲除奴隶制和我的日记得以出版的那一天,但我仍以能将它们写出来而深感满足。”在“黎巴嫩中学”的空房间里,挤满了走投无路的逃奴。他们受尽了折

磨,饥肠辘辘。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妻孥相随,刚到达这里时,有些人负着伤, 有些人病病歪歪,有些人精疲力竭。他们倒在斯蒂尔跟前,几小时不能动弹, 偶尔能呻吟着回答几句问话。不少人希望得到武器,有些人则只求塞饱肚子, 找到一席安身之地,能休息休息。有的逃奴顾虑重重,不愿回答有关他们过

去的问题。不过,所有这些人都满怀着希望。

从国内战争爆发前几年开始,斯蒂尔就已顾不上去详细记录逃奴们的情况,他一般只是在夜阑人静时,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在发出例行的“列车” 之前,简单地写上几句:

“4 位马里兰旅客,由摩西送至”,“4 位该地旅客又由摩西引出”,“摩

西近赴马里兰,运出 6 人”⋯⋯

深夜时分,站长把记事簿带到一片墓地来,藏在一座古老的墓穴中。这儿葬着费城一家老居民的三代死者。斯蒂尔这本笔记最终在 1872 年出版。

在斯蒂尔的记事簿里,这次又添上了新的内容:

“比尔·贝利,42 岁,马里兰州人,随摩西自巴尔的摩到达,偕妻及二子。仍随摩西赴加拿大。发鞋 4 双,美金 20 元。”

对这几位刚到来的逃奴,斯蒂尔没有作任何询问,便作完了记载。随后, 他合上簿子,望着这位采牡蛎的比尔,笑容满面地说:

“呵,比尔大伯,你们值汤普森博士 1300 美元,我能结识你,感到非常高兴。”

比尔瞪着斯蒂尔,大吃一惊: “怎么⋯⋯你打哪儿知道我叫比尔?”

“根据报上的描绘啊,”站长和颜悦色地说,“瞧,这报上写着你的所有特征。你是多切斯特县采牡蛎的比尔,汤普森正出 1300 美元赏格抓你呢。” “天哪!”比尔长叹一声,拍了一下膝盖说,“要是他们照报上写的认

出了我,我可就完蛋啦!” “比尔大伯,你大概估计得太悲观了吧?⋯⋯” “就把我留在这城里算了,要不,别人还会为了我受到株连。” “啊,不,”斯蒂尔摘下眼镜,心平气和地慢声说,“你同哈丽特·塔

布曼到加拿大去,她从没把旅客丢失过。现在给你 20 元,新鞋哈丽特会发给你们。”

贝利一家从费城出发了。这次虽然还是搭乘行李车,不过不再装在袋子里了。哈丽特在纽约车站把它们安置在货车上。铁路员工对这类事早就习以为常:有些自由黑人为了省钱常搭货车。从栅栏外“黑人进出口”上客车, 既不舒服,价钱又贵。那份“逃亡黑人侦缉局”的证明,哈丽特仅在列车驶进罗切斯特时用过一次。

两个戴宽边帽的年轻人,由警察陪着进了车厢。 “这儿运的什么畜生?”其中一个打开车门问道,“现在黑鬼们来来去

去尽坐火车⋯⋯喂,你们是逃奴吗?你们以为加拿大很近吗?可监狱离你们更近呢!”

“一点没错,全是逃奴,”哈丽特很冷静地说,“我抓到的。” “你抓到的?你自己就是逃奴吧!”

哈丽特不动声色,当面刷地打开了证件。 “啊,原来是这样,”捕奴人惊诧莫名,“局里把你们也征来服务?” “这有什么,”他的同伴低声说,“希金斯,你要懂得,这样做其实不

傻,甚至很巧妙。你一点也不理解,活见鬼⋯⋯你抓的人知道要送他们往哪儿去吗?”

“这是我的事情,”哈丽特回答说。捕奴人哈哈大笑一阵,然后走了。

列车制动员沉着面孔看了看哈丽特,嘀咕道: “你是在出卖自己人吗,大婶?” “不,”哈丽特说,“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瞧着吧,大婶,要揍你一顿才好呢!我们北方可不喜欢你这种人。” “不用担心,”哈丽特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车厢门。 “上帝保佑!”比尔在哈丽特身后长长叹了口气,“这个捕奴人没把你

认出来。”

“车厢里光线很暗,比尔,”哈丽特回答道,“要是他的脑袋灵动一些, 我们可就麻烦多了。不过我认识一些随时准备搏斗的人,他们甚至能同警察决一雌雄。道格拉斯就在这儿呢。”

随着车厢的震动,比尔的身子左右摇晃着,他打起盹来。

过了几小时,哈丽特唤醒了他。哈丽特微微打开车门,一种浑重而有节奏的轰响传入耳膜。起初比尔以为这是雷声,可哪儿有这么绵长不绝的雷声呢?

“比尔,你自由了!”哈丽特高声叫道,“你已经越过了国界!”

比尔蹒跚地走到车门边,透过门缝,他面前是一片朗朗的蓝天,一条大河绕过林木葱茏的小岛飞泻而下。远处,两道巨大的水墙几乎成直角相交, 发出隆隆的响声,一条高大的水柱像一团雾气似的往上升腾,在阳光的辉映下,闪现出五颜六色的彩虹。

“这是尼亚加拉,”哈丽特高声介绍说,“是大瀑布。我们已经到了加拿大,比尔,你听见吗?”

比尔什么也没回答,他仍然蹒跚地离开车门,往麻袋上一坐,晃悠着身子,唱起来:

摩西下界,拯救我们, 快快隆临,埃及土地⋯⋯

在这阴森森的车厢里,他的歌声伴着缓冲器哗啦哗啦的噪音和瀑布的咆哮,听起来真是奇怪。比尔越唱越响,仿佛他的歌声发自轰鸣澎湃的河水。傍晚,比尔·贝利一家在圣凯瑟琳斯一个小村落里下了车。这儿的临时

木棚和土窖里,住着一大群从“自由之邦”逃来的黑人。

这里的人都认识哈丽特·塔布曼,正是她把头一批人带到这里,帮助他们度过了头一个艰难的冬天。她一次又一次从外地回来,每次都带来一批批新的旅客。

“比尔,你瞧呢,”她说,“你的女儿简也跑来啦!不过,亲爱的旅客们,请不要大嚷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