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利坚之心

  1. 黑人们,拿起武器

⋯⋯后来,我们看见电光闪闪,那是枪膛喷出的火焰;耳畔雨声淅沥,那是热血在流淌。我们来收庄稼,收回的却是死尸!

——哈丽特·塔布曼

1861 年初,南方各州一个接一个宣布退出合众国。2 月,奴隶主们纠合成一个新的国家“美利坚同盟”,企图永远保留并推行蓄奴制。4 月 12 日, 南方人炮击查尔斯顿港萨姆特堡垒;两天后,林肯总统宣布征召 7.5 万人入伍,以平息种植园主称作“第二次独立战争”的这次叛乱。

国内战争爆发了。

在战争开初的日子里,贝茨到印刷所来向伙伴们告别。他穿的军服又肥又大。他站着,不断换腿,好像怎么也习惯不了笨重的军用皮靴。

“祝你成功,贝茨!”温多维对他说,“祝你当个将军荣归故里。向南方,向胜利,勇往直前吧!”

贝茨碰了碰硬帽,行了个军礼。 “很遗憾,先生,”拉格斯低声说,“没征召黑人入伍,这太遗憾了!” 编辑微微一笑。

“您完全不必担心,拉格斯,”他说,“这是白人的战争。到大门口你的岗位上去吧!”

说罢,他就走出办公室去了。 “再见了,拉格斯,”贝茨对这个看门的黑人说,“请关照关照我的妻

子。”

“我一定尽力而为,贝茨先生。离别,当然不大痛快⋯⋯” “我真高兴,拉格斯!老实说,我高兴极了!我再也不能袖手旁观、满

足视听了。这种日子我过得太久,像旱夏一样悠长。这会儿我终于久旱逢甘霖了,谢天谢地!”

“还没下雨呢,贝茨先生!”拉格斯若有所思地说,“我衷心祝你安然无恙,贝茨先生。这个国家事事拖拉,无法雷厉风行。如果刮起了大风暴, 一定会比欧洲还厉害两倍!上帝会保佑您!”

他们走了。温多维俯在铁栏杆上,向排字间喊道: “各就各位!英森,在第一栏用大号字排上:《这是白人的战争!》” 傍晚,百老汇大街上鼓乐喧天,志愿军团从纽约开拔了。一支支火把将

单调阴森的房屋映照得如同宫殿。无数星条旗就悬挂在楼上、阳台上,窗户上的彩带在微风中轻轻飘扬。宽阔的、空旷得令人不大习惯的街道上,军靴嚓嚓地响,军刀在蓝制服的海洋里,像明晃晃的波浪在浮动。

“向南方挺进!”在举着火把的人堆里,喊声四起。

太太们挥着手巾。大礼帽、圆顶帽、宽边帽,一串串飞向天空。孩子们爬到公共马车顶篷上,高唱颂扬约翰·布朗的歌子——

二十名好汉攻占了哈普斯渡口, 恶棍之乡——弗吉尼亚在颤抖,

绞架上解下的是一具长胡须的尸体, 布朗的灵魂指引我们投入战斗⋯⋯

“不许唱!这是禁歌!”一个警察挥着大棒威胁孩子们。

拉格斯目不转睛地望着一张张面孔。正是他们!这些英雄的步兵,把鲜花系在刺刀上。贝茨满面春风,迈着大步前进。

“啊,他真高兴!”拉格斯低声说,“好啊,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军事俱乐部也如雨后春笋般组织起来,进行队列和射击训练。在纽约,

黑人也建立了一个俱乐部。他们就在教堂后面的广场上操练,过去废奴主义者曾多次在这里举行集会。黑人们用铁铲和晾衣竿代替步枪。

队列练习的第三天,警察闯到教堂附近来了。一名中士把操练的人们打量了好半天,末了决断地点点头,走上前去。他走过教堂门前的台阶时,虔诚地摘一摘制帽。

“小伙子们,你们这场胡闹该结束啦!”他说。 “什么胡闹,先生?”拉格斯发了火,“我们要学着使用武器。一旦国

家召唤我们,也好为国家效力呀!” “不会召唤你们,”中士冷冷地说,“别再闹腾啦,各人做自己的事去!

你们这些黑种人的代表,不许学军事!”

他做了个“无可争辩”的手势,双手叉在胸前。 “谢谢您,先生,”拉格斯刻薄地说,“谢谢您称我们是黑种人的代表,

而不干干脆脆叫我们黑鬼!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对吧?” 结果,俱乐部只得解散。

在这段时期,南方各州的庄园被黑人烧得火光冲天。成千上万的黑人越过战线,想从扬基手中得到一件他们视为圣物的东西——步枪。可是人家并没有给他们步枪。

北方军攻占了“中立”的马里兰后,不几天,华盛顿来了两个人。他们风尘仆仆,显然从远道而来。他们身穿破烂的粗麻布上衣,牛犊皮套里放着手枪,走路时,手枪不断拍打他们的大腿。他们脸上印下了饱经风霜的痕迹, 高腰靴上污泥斑斑。他们来到军部门外,通报了姓名——平奇和金布斯。他们说,他们从马里兰山区来,在那儿同歹徒战斗了好几年,请求放他们进军部去。侍卫长眯着眼睛把他俩细细打量了一阵。

“白人我可以放进去,”他说,“黑人就在这儿等一下。请交出武器。” 平奇和金布斯交换了一下眼色。 “出来时可以把手枪还给你们,”侍卫长又添上一句,“要是部长允许

的话。”

“我们交出武器吧,戴维,”平奇耐着性子说,“你等着,我独个儿进去。”

戴维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平奇出来时,满脸涨得通红,胡须也乱作一团。他手中揉着一张什么小纸头。

“部长不接见我,”他嚷道,“一个穿天蓝裤的花花公子对我说,不收黑人服役!他给了我一张归还武器的纸条。扬基就是这种人!”

“别嚷嚷,亲爱的!”侍卫官说“你怎么不害羞?像你这把年纪的人, 还在政府大楼前大叫大嚷?武器退还你们了,还想干什么?”

平奇想去叩见总统,可是连白宫的栅栏也进不了。过了几天,他同戴维

分手了。平奇去坎布里奇探家,金布斯去北方找简·贝利和哈丽特。 “后会有期!”告别时,平奇说,“不许黑人参军是不可能的。我们人

数太少,林肯要想取胜,非让黑人军队参战不可。”

老本坐在一间小店铺里。这店铺是一间草房,铺外有一棵已经枯萎的杨树和一块菜地。菜地里种着南瓜。这店铺位于奥本市中一幢简陋的房舍边, 是哈丽特为她和她父母租赁的,可是她自己很少在家。老丽特年迈体弱,耳朵也聋了,差不多已不能再干活了。做饭、生炉、拖地、擦窗,全由老头子一人干。

“嗨——嗬!”老本用鼻音哼哼道,“来了个风度翩翩的小伙子!戴维要是知道我们住在奥本,那也许就是他来了。可是戴维他并不知道哇,他当然也不会来的。——那么,这不会是戴维了。不过我还是得说,这个人长得和戴维一模一样。当然,他不是戴维,他是另一个黑人小伙子。啊—咳—啊! 多像戴维呀!简直跟他一模一样⋯⋯你好啊,年轻人!要是我没认错,我会说你就是戴维·金布斯。”

“知道我是谁吗?”年轻人探询地问。 “啊啊!你不是戴维·金布斯!” “仔细瞧瞧吧,老本伯伯,”年轻人说,“正是我啊,戴维·金布斯!” “这不可能,小伙子。他不知道我们住在这儿。你不过长得跟他很相像

罢了。拿老头子可没什么好开玩笑的。” “老本伯伯,”戴维央求道,“我要不是戴维,怎么知道您的名字呢?” “这还不容易吗,小伙子?那边角落里的小铺子,你能问到的。” “真是个犟老头儿啊!”年轻人说,“我要打听您的住处,那还不容易

吗?”

年轻人话音未落,简·贝利就从屋子里飞奔出来,“戴维!”她高叫一声,一头向他扑去。金布斯愤然瞥瞥老本一眼,拉着简·贝利跑进屋去。

“唉!”老本大惑不解地叹息道,“连简也认错了人⋯⋯这小子把我们都愚弄了!”

老本闯进屋去,见老丽特正握着戴维的手,简·贝利把头紧紧靠在他的肩上,这才“咳”地咳了一声,说:

“你好啊,戴维!我们怎么都互不认识啊!”

戴维一阵哈哈大笑,他握着老本伯伯的手,问起哈丽特的地址。 “啊—咳—啊!她很少在一个地方长住,她眼下在波士顿,老是讲演啊,

讲演啊,就像个传教士。她想说服人家给黑人发枪。” “道格拉斯说过,要是黑人没有选举权,不能参加审判,不准背上子弹

袋,他就决不罢休。”简·贝利补充一句。 “我早看出来了,你们那道格拉斯是个疯子。”老本唠唠叨叨地说。 他回到大门口小店边,还在不住地嘀咕: “选举呀,审判呀,弄枪啊,就是说,要跟白人一个样⋯⋯你们瞧,老

本伯伯在选举了,老本伯伯在审判了,小心,老本伯伯要放枪了⋯⋯过这样的日子倒真惬意呀,嘿,真开心啊!所有这些,我女儿海特给我统统争得来吗?要不,简·贝利能争得来吗?哈哈哈!还要在美国争呢!啊—咳—啊! 上帝保佑,这全都可笑极了⋯⋯”

这天晚上,戴维给简·贝利讲述了他如何从山上向丹肯·斯图尔特开枪的故事(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讲这个故事了),简·贝利打断他的讲述,漫不

经心地说:

“我忘了先告诉你,戴维,我一定要上战场!”

戴维急忙一抽身,惊愕不解地望望她,脸色顿时沉下来。 “那可万万不行,”他说,“我是去打仗啊,简!” “我们并肩战斗!” “你怎么会起了这个念头,简?”戴维问,“战场上没你的事干。” “我到战地医院干活去。”

“那儿满是血污,还有死人。” 简·贝利噘起了嘴唇。

“戴维,你一点也不了解我,”沉默了一会儿,她又嘀咕道,“这些年, 你把我忘光了吧?”

“简!” “别说啦,戴维!哈丽特会收我当女兵的,我要同战士们一块儿上前线。

哈丽特比你更了解我!” “你竟有这种看法?”

“嗯!戴维,我还觉得,哈丽特有时有点怕我呢⋯⋯” 戴维真想笑,可是没笑出来。 “简,”他说,“你爱我吗?”

简·贝利肯定地点点头。 “那么,你就别走吧。” “不,戴维,一定得走。” 戴维端详着她的面庞。

真不明白她这脑瓜子里想些什么?这样突头突脑地皱眉头,莫名其妙地打马虎眼,是哪儿学来的举动?而且,说起话来也变得结结木讷,沙哑难听。她过去说话可是清楚动听,还带一点羞涩啊!

“哈丽特不久要来,”戴维说,“她什么都懂,我们找她评评。” “好吧,”简·贝利答道,“尽管她也不是事事都懂。她不上战场⋯⋯” 第二天,道格拉斯从波士顿寄来一封信。

道格拉斯告诉他们,哈丽特不来了,她已到“大西洋”号巡洋舰去了。她将参加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