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人哈丽特·罗斯
这件事情并不轻松。
不妨设想一下:叫你摇摇篮,三个月大的婴儿,睡上半小时左右总要醒来,一睡醒就哇哇直哭。更深夜半,四周漆黑一团。女主人是决不会去哄她的孩子睡觉的。白人夜里从不起床,他们把孩子交给仆人照管。
最先,10 岁的海特站着摇,后来她坐下了,瞌睡老叫她睁不开眼。她觉得,哪怕砍掉她的手脚,也比一直不能睡觉好受些。白日里家务事忙得不可开交,晚上婴儿又哭闹不休。
海特最后坐在地板上,用一只脚推动摇篮——这是一只紫黑的赤脚,皮肤粗糙,瘦骨嶙峋。孩子安静些了,仿佛已经睡去。
海特也昏昏睡去,还梦见了一群白人喝着放糖的咖啡。那一定是甜滋滋的——她知道糖的味儿。有一次,一个白人妇女坐篷车从这里经过,扔给她一只棒糖。海特的兄弟姐妹们把这糖打量了半天,最后他们的母亲老丽特也来查看了一番。母亲向大家宣布,这是一种香甜可口的东西,白人每天都能吃上,黑人只能在过节时才能尝尝。他们把这只棒糖一直留到圣诞节。冬天, 孩子们把棒糖平分着吃了,父母没有忍心接受他们的宴请。
不错,这糖的味道的确很甜,可惜这样的享受实在太短暂。糖在口中很快就溶化掉了;要是咬着吃,一眨眼工夫就没影了。
婴儿又哭闹起来,把海特也惊醒了。她用脚小心翼翼地推着摇篮,觉得嘴里好像还留着糖的滋味。这梦要能接着做下去才好呢!
她又昏昏欲睡,可再也没梦见吃糖了。她梦见许多麝香鼠,闻到它们浓烈刺鼻,又酸又涩的味儿。小河上垂着一簇簇茂密的绿茵,四周杳无一人。寂静中,海特只听见轻轻的拍水声,这是麝香鼠露出鼻尖在游泳。它们游动的声音多么轻啊!白人的耳朵好像什么都听不见,黑人听见的声音要比白人多得多。有一次,女主人苏珊太太曾鄙夷地说:
“这也证明黑鬼不是人。真正的人哪里能听见麝香鼠游泳、猫头鹰飞翔? 这是狗和黑人才有的特征。”
黑人哪!就连他们的皮肤也长得不像人样。他们的皮肤黑黝黝的,真正的人难道生下来就一团漆黑?这完全不正常!
黑孩子海特才 10 岁,还弄不清做人是怎么回事。那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吧?她只知道自已有两条腿,可以走路;有一双手,可以干活;有一双眼睛,可以看东西;有一颗脑袋,可以想事儿。她还长着嚼食物的牙齿,不过她得到的那份食物却少得可怜。
她好像与白人并没有多大差别呀⋯⋯只是那婴儿总不让她睡觉,她必须摇摇篮,而“人”是不必干这些的。这样看来,海特确实不是人了?
她觉得真是奇怪——有腿有胳膊有眼睛,说的也是人话,却不算是人。有一次,海特听见大种植园主的侄女杰西·布罗达斯小姐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声:“黑人也是人哪!”到底她们谁错了呢?是杰西小姐还是苏珊太太?
不过,最好别想这些。倒不如求上帝让她睡一会儿,同时也不忘用赤脚去推摇篮。这时婴儿又哭起来,他想要什么呢?这孩子真走运:出生才三个月,就是一个白人了!而黑人哪怕活上 100 岁,终归还是一个黑人。问题在
于一个人出生时的肤色。
不过,在我们出生之前,谁也没问过我们愿意作什么人:是作黑人,还是作白人?我们刚一呱呱坠地,事情也就定了⋯⋯确实“定了”,因为这绝对无法改变。
生下来就是黑人,这意味着,人家可以把你卖掉。
海特刚刚出世,她母亲老丽特(那时她 27 岁)和父亲本·罗斯就担惊受怕,惟恐这小妞儿终归要被卖掉。
他们的主人布罗达斯老爷有时会卖掉自己的黑奴,不过他只卖掉那些“不中用”的。主人曾告诉过本·罗斯,永远也不会卖掉他,因为他是马里兰州最出色的伐木工。布罗达斯做建筑木材生意。一根根橡木沿巴克沃特河漂运到坎布里奇,然后由黑人装上轮船。布罗达斯只需要伐木和装卸的能手,至于女孩子⋯⋯她们有什么用处呢?充其量学会织布烧饭而已。
老丽特的邻居都劝她教海特学会一门手艺,要不,她一长大就会成为“田里的劳力”。
一个人不被叫做“人”,而像牲口般被叫做“劳力”,这是怎样一种滋味!
然而,在田里干活的黑人,确实被叫做“田里的劳力”。当时,美国南方一位学者在他的著作里对此曾作过这样的说明:
“‘田里的劳力’,指的是黑人中年龄在 16—45 岁的男人和 14—35 岁的女人,他们身强力壮,能在一天内采摘一捆棉花,或从事价值相同、技术要求不高的其他任何劳动。”
海特还没长大,主人就把她列入“不中用”的一类了,虽然卖出去还嫌太早,但主人已把她赁给苏珊太太当保姆,作女佣。她每天劈柴火,洗地板, 擦窗户,提井水,把一日三餐做好,端上餐桌,还得洗衣服,养猪喂鸡,夜里哄婴儿入睡。海特挣的钱,却被她的主人拿个精光。
干所有这些活儿,都比被卖到大南方去要好得多。黑人到了南方,马上会变成“田里的劳力”,每天收摘一捆棉花,身体拖得羸弱不堪,很难活过50 岁。
随便干什么活,都比流落到大南方要好。马里兰不产棉花,这里的黑人要轻松一点。
离圣诞节还有三个月,黑人贩子一般在年终到来。布罗达斯老爷不算富裕,为振兴家业,他可能卖掉多余的黑人女孩。不过,赁出去的女孩他是不会卖掉的,因为这可以按月给他带来进项。能带来进项的人,不算是多余的。但愿苏珊太太圣诞节前别赶走海特⋯⋯
海特醒来了,她拼命地摇着摇篮,尽管婴儿已不再哭闹。这孩子真走运, 生下来就是白人,这会儿他正像人那样,睡得又香又甜。
窗外,森林里一片喧闹,显得阴森而又神秘。林中有一条只有少数猎户知道的小路,森林深处有些谁也没去过的泥泞地带中的小岛,有古代印第安人和海盗就看见过的千年大树。有时,本·罗斯在林中看到一些迷路者的尸骨,锈迹斑斑的破斧和铁铲,最早的垦殖者的腐烂的祈祷书,从非洲直接用轮船贩运到这里的黑人逃跑时从身上砸下的铁链。
夜里,林间传来各种声音:时而鸱枭哭泣般地呼号,时而夜莺断断续续地哀鸣,时而灌木丛低沉地簌簌作响,时而传来一种奇妙的乐声,宛如远处有人在拉小提琴。
这小提琴声海特听见过好几次,任何动物都发不出这样的声音。她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可爸爸只望着天空,叹了口气,吻吻老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
10 岁的海特仿佛觉得自己在森林中游荡,脚老是绊着树根,好像她已经被卖掉了,正逃避人贩子的追捕。远处,狗在狺狺狂吠;巡逻兵骑着马,正搜寻逃跑的黑人。马蹄在潮湿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得得声。海特惟一的希望, 是渡过巴克沃特河,使警犬找不到踪迹。提琴声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了。一个手握提琴的人,从老橡树上爬下来。
“你是谁?”海特问。拉琴的人没有做声。 “你是谁?”海特问。拉琴的人没有做声。
“你是谁?怎么在林子里拉琴?你能帮帮我吗?”
拉琴的人肯定地点点头,用琴弓指着天空。天空中,黑森森的树枝后面, 海风正把轻烟般的云团从海湾驱散。这些云团只能暂时遮住星星。
南方的星星光亮夺目。海特清楚地看到了琴弓指向的那一颗,不过,这是什么星呢?这位缄默不语的人又想说些什么呢?
忽然,拉琴的人面孔模糊起来。树木在移动,周围变得漆黑一团。可怜的海特觉得一棵橡树朝她劈头倒下⋯⋯是,是倒在背上⋯⋯并且有一根灼热的枝条火辣辣地烫着她。眼前,电光闪闪,她蓦地惊醒了。
苏珊太太左手叉腰,右手用鞭子抽打海特。女主人紧蹙着一双棕黄色的浓眉,板着阴沉而漂亮的面孔,蔚蓝色的眼睛像两道闪电。
这是一根小小的短鞭,南方农场主管它叫“家规鞭”,女主人用它惩罚女仆、小孩,或用来防狗。它用软皮条做成,跟监工用的绳鞭不同;它不会扎进身体,却能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朝霞布满天际。远处布罗达斯的种植园里,响起了催促黑人上工的号声。婴儿哭个不停,苏珊太太高声叫骂道:
“贱货!黑鬼!睡死啦!活像躺在窝里的狗熊!我要赶走你,今天就赶!⋯⋯”
海特缩做一团,低头躲避皮鞭。可最后一鞭仍然打在她脸上了,她顿时觉得眼睛金花四溅。
“求求您,太太,”她抽抽噎噎地说,“求求您,圣诞节前千万不要赶走我,我一辈子也不敢打瞌睡了。”
苏珊太太把鞭子往屋角一扔,说: “迪格比·平奇说什么不该用鞭子教训黑人,简直是胡说八道!要那样,
他们就老想骗人。完全是懒鬼、小偷!我真受不了黑人那股臭气!那是非洲味儿⋯⋯滚,到井边打水去!”
千万不要以为克制诱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照海特的看法,诱惑就是饥肠辘辘而不准吃东西。
事情始于苏珊太太同丈夫出去通宵作客。苏珊太太爱玩乐,特别喜欢跳舞。她为此穿了好多条裙子,最外面是一条丝绸连衣裙。她戴一顶时髦的草帽,上边缀着花朵。她身上散发出一阵阵茑尾花根馥郁的幽香。她笔直地挺着腰板儿,在房间里穿来穿去,显得真别扭。瞧一瞧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儿, 对海特来说倒是一件赏心乐事。因为她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往身上穿这么多衣服。她自己只穿一件麻袋缝的衣裳。
终于,一辆双轮骡车驶到台阶前来;鞭儿“啪”地一响,苏珊太太同丈夫一溜烟作客去了,只剩下海特一个人看家。
这也是一种消遣。海特早就觉得奇怪:白人都不止住一个房间,而是住在各种各样的房间里,而且每个房间都有一种叫法,什么客厅啦,卧室啦, 餐厅啦,厨房啦,等等。白人的一切都与黑人不同。比如说吧,他们的炉子上有烟囱,烟雾不会在屋里弥漫;白人都坐椅子;饭菜摆在桌上;杯盘碗碟放在柜子里。白人有许多衣服,换来换去,一件衣服好像简直讨厌穿第二遍。客厅的墙上挂着两支枪,桌上放着一本用牛犊皮作封皮的《圣经》;另一堵墙上,挂着一只只金色的椭圆形木框,上面嵌着前辈的肖像。这些列祖列宗, 都是面容粗犷的大胡子男人,或臃肿高大的太太,戴着天鹅绒绦带颈饰。所有这些人都做出一副虔诚教徒的模样,而又个个显得矜持傲慢。他们好像在对这个黑人女孩说:“我们是这里的主人。我们靠枪炮和上帝才夺得这个国家,因为我们是白人!弱肉强食,这就是自然的法则,这就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法则!”
海特欣赏了苏珊太太幸运的先辈,穿过了所有的房间,最后来到餐厅。她突然呆住了:桌上有一个糖罐,里面盛着蔗糖。海特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装出这与她毫不相干的样子。
苏珊太太自个儿把糖忘在桌上了,这与海特有什么关系?女主人并没有吩咐把糖收拾起来,所以糖依然应该留在那儿。哪怕这糖像前年布罗达斯的火药一样轰然炸开了,海特也是无权过问的。黑人绝对不能自作主张,他们没有任何头脑。
海特千方百计躲开糖罐的诱惑。她走出餐厅,来到厨房,检查一下所有的东西是不是都原封未动。然后,她确信婴孩已经睡熟,便插上门闩,以防万一;又把悠然摆动的壁钟摆看了好一阵,后来⋯⋯
一股无形的诱惑力又把她吸引到餐厅来,她又看到了罐子里的糖块。 海特祷告上帝,祈求免除诱惑的痛苦。她甚至闭上了眼睛。可是,上帝
大概太忙,没有关注她的祷告。她双目紧闭,刚摸到糖块,竟吓得往后一跳。她猛然抓起一块糖,掉头奔进厨房。她在那儿呜呜地哭起来,把糖塞进嘴里。
这样的诱惑力,10 岁的小女孩总是难以抗拒的。这味儿多甜啊!味道持续了很久,因为糖块很大呢。
海特就此犯下了弥天大罪。她吃了白人不许她吃的东西。现在,等着她的是一顿毒打,然后赶走。
她差不多哭了整整一晚上。房里阒然无声,只有时钟滴答作响。婴儿酣睡着,海特渐渐镇静下来。她决心跪在苏珊太太面前,立即承认自己犯了罪。她已经看见苏珊太太噘着鲜红的大嘴角,左边腮帮子一个劲地抽搐,把手伸向了“家规鞭”。一场劈头盖脑的鞭打不可避免了。她只好缩做一团,咬紧牙关,尽量保护好脑袋。挨了打,苏珊太太或许圣诞节前不会赶走她吧?
可是,在寂静的夜里,当传来一阵阵隐约可闻的骡蹄声和丁丁当当的车铃声时,海特感到害怕极了。假如灾难像旋风般猛然逼来,任何人心中都会乱成一团。只有几分钟啦⋯⋯
海特哼哼地叫起来,她奔向客厅,掀开窗户,跳到菜园里。她跑得像小鹿一样快。她奔过一片瓜地,一双赤脚在黄熟的南瓜间磕磕绊绊;然后她越过篱笆,直冲猪圈。猪圈里黑咕隆咚,大肥猪墨米正把鼻子扎在饲料槽里呼呼大睡。一群猪崽在它身旁挤挤攒攒,不断地尖声号叫,想在母亲身边躺得
更舒服些。海特是墨米的老熟人,她跨进来,墨米一点也不吃惊;它只是毫不经意地哼哼两声,又依然睡去。
过了很久,海特才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除了糖,她什么都没拿,”苏珊太太的丈夫说,“看来,她不会跑得
很远。”
“可不能轻饶了她。”苏珊太太用铿锵而低沉的声音回答道,“对这些黑鬼事事迁就,有朝一日他们会宰了我们,把我们的钱财抢个精光⋯⋯得把捕奴人叫来,带上狗⋯⋯”
海特全身发抖,动手找寻藏身之地。“明天他们会到这里来的。”她寻思道,“要不,狗也会把他们带到猪圈里来的。那都是些恶狗啊!它们曾经把渔夫克列米活活咬死。母亲曾经给她讲过,克列米想逃跑,在森林里藏了三天三夜⋯⋯”
“何必小题大作?”苏珊太太的丈夫说,“小孩子不会有那么多心眼儿。她拿了糖,躲到附近什么地方去了。说不定就呆在树丛后面呢!捕奴人要价可不低啊⋯⋯把灯笼给我,我自己去找找。”
几分钟后,传来了脚步声。一道光线从猪圈的壁缝间射进来;海特闪到一边,躲在饲料槽后面。
“只要他不进来,”海特浑身瑟瑟颤抖,想道,“新年前每个礼拜日, 我都祷告一整天。”
可怜的海特相信上帝是大慈大悲的。上帝也许是个白人,不过心肠一定很善良。他肯定喜欢人们祈祷。只要什么都不求他(黑人做祈祷总是有所求), 他就会受到感动,帮助你。除了上帝,有谁能帮助海特呢?
脚步声更近了。海特在猪圈缩做一团,使劲屏住呼吸,叫人听不见一点声息。沙土又发出嚓嚓的响声。
“这个黑鬼女子,大概逃到森林里去了。⋯⋯”苏珊太太的丈夫嘟哝说, “太阳落山以后,一个黑丫头逃进森林⋯⋯不可能!她真的跑了,我们倒没什么损失,吃亏的是布罗达斯。不过,这丫头是我们赁来的,我们对人家的财产负有责任⋯⋯呸!这些黑鬼真讨厌透了!”
脚步声朝屋子那边响去了。远远地,海特还听见苏珊太太愤怒的叫骂声, 她丈夫低沉的说话声。不久,一切又都安静下来。
“我出不去了。”海特想道,“明天别人来喂墨米,一定会发现我。还是翻出篱笆,躲到那边喂骡的干草堆里,他们就一定找不到我。不过,可千万别带狗来呀⋯⋯”
就这样,一夜过去了。早上,啁啾的鸟语把海特唤醒。远处传来水桶的碰撞声,有人打水去了。过后,猪圈旁又响起脚步声;墨米爬起来,哼哼地叫个不停,小猪崽也一个个嚷开了,有人喂猪来了。
来的正是苏珊太太。海特一眨眼工夫跳到篱笆外面。
苏珊太太把逃之夭夭的海特骂得真够尖酸刻薄。要知道,喂猪这种脏活儿,对白人压根儿不相宜。“黑嘴脸!”“可恶的小偷!”“坏种!”“臭非洲的懒鬼!”诸如此类的骂声,冰雹般噼噼啪啪打了下来。不过还好,没见到狗和捕奴人丝毫影子。海特躲在干草堆里,大气也不敢出,直等到门砰然关上,骂声在远处消逝。
“他们什么也不会告诉布罗达斯老爷的。”海特猜想,“老爷知道了, 一定要向苏珊太太索赔我的身价,我值多少钱呢?”
这一点海特从没想过。她听说黑人的价码提高了,成年“劳力”能值上1200 美元。但海特不是“劳力”,她不能在种植园里摘棉花,这么说,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小姑娘又值多少钱呢?
小姑娘?真奇怪啊。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是小姑娘,而不是狗! 于是,海特突然想到,也许她完全不比苏珊太太蠢。要是苏珊太太偷吃
了糖,她能想到跳出窗外,躲进猪圈吗?
海特竟感到有些自豪了。这一切干得真棒!他们简直没料到海特藏在这儿,离他们的房子只几步远。无论今天还是明天,她都不会出来,说不定她还能逃回村子,找到自己的父母呢。无论如何,这一切干得漂亮极了。
不,决不能再回到那个红头发苏珊太太跟前去,不能再看见她那暴戾无情的面孔!最好先藏在这儿,骗骗她,然后跑掉。反正,决不再俯首贴耳去挨她狠毒的皮鞭。因为海特也是人哪!
可人能值多少钱呢?苏珊太太又值多少钱呢?
过了几小时,海特感到饥渴难忍。她从猪食槽里夺过一只马铃薯,几口把它啃着吃了。一昼夜啃一只马铃薯,实在难以充饥,海特弯腰想再夺得一只,这时墨米向她进攻了。它一口咬住海特的手。
墨米哺育着一群猪崽,所以拼命捍卫它们的美餐。看它那架势,就像要把海特咬个粉身碎骨,一口吞下肚去。它那双猩红的小眼,闪着凶恶的光亮。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笨重的身躯怒冲冲地往海特身上拱。
海特也怒火中烧。难道连这头蠢猪也不让她吃一丁点儿东西?她眼睛里冒着怒火,紧握着拳头。说打就打!海特挽起衣袖,从隔板后面找出一根劈柴,向墨米冲过去。啊,天哪,这家伙竟大声嚎叫起来,叫得多厉害呀!海特猛然想起,这样吵闹会引起人们注意,发生危险。她虽然把对手赶到圈角, 又在食槽里抓到一根腐烂的胡萝卜,可再也不能这么干了。她决定同墨米和解。和睦共处虽然勉强,却胜似打打闹闹。她把猪食向墨米投去,手中仍然握住一根劈柴以防万一。趁墨米叭哒着嘴大吃大嚼,海特也啃了好几根没剥光的玉米棒子。就这样,她今天是对付着填了填肚子。但一天中要同这畜生斗几次是不行的。白天其余的时间和整个夜晚,她都呆在干草堆里。她试着吃了吃干草,可这跟嚼青草一样,又没味,又不能充饥。第二天,海特又向墨米发起进攻,但收获微乎其微,只弄到两块面包皮,一撮土豆渣儿。她的肚子阵阵作痛,而最使人烦恼的是闲得发腻。海特不习惯无所事事,这里连唱唱歌也不行,只好小声用鼻子哼起来:
黑人栽种棉花, 心怀一个希望; 收成全归白人, 黑人两手光光。
唱歌没有给她带来快乐,这样又过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海特熬到天黑, 悄悄爬出了猪圈。
一阵清风使她陶醉,她眯缝着双眼,身体摇摇晃晃,在那儿站了好几分钟。
屋子里灯火通明,海特清楚地看见苏珊太太丈夫的身影映在窗帘上。他低头坐在窗前,正给火枪上弹药。
要逃离庄园,必须绕过这所房子。海特沿木板墙蹑手蹑脚溜过去,看家狗威尼向她走来,用脸擦擦她的膝盖。威尼不会出卖她——他们是老熟人了。苏珊太太似乎没在家。真要这样,海特可就走运了!
屋后那条路是最危险的,海特平安地通过了。她两步跳到栅栏旁边,跨上栅栏。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扔到草地上。
海特刚跳起来,就被人紧紧抱住。她想咬,想抓,但两只强壮的手死死地钳住她,把她向屋那边拖去,借着窗户射出的灯光,海特看清了追踪她的人,原来正是苏珊太太的丈夫。
“放开我!”海特喘着气喊道,“反正我再也⋯⋯再也不留在你家了⋯⋯”主人没吭声,把女孩抓进厨房,苏珊太太正坐在火炉边。她一看见海特,
淡蓝色的眼睛就发出一种特殊的光亮。
苏珊太太一句话没骂,她站起来,从容不迫地从小橱柜里拖出一根新折下的胶树条儿,这是专门抽打不肯循规蹈矩的黑人的。这种枝条的汁水浸入伤口,伤口久久不能愈合,叫人疼痛难忍。
“她在猪圈里藏着,从礼拜五直到礼拜一。”苏珊太太的丈夫说,“真是倔骨头,这鬼女子太倔了!”
“黑人必须百依百顺。”苏珊太太不动声色地说,“要把他们的性子打掉!”
说罢,她就动手来“打掉”海特·罗斯的性子了。
傍晚,老丽特从家里出来打水。一座座用破木板拼凑钉成的房子里,黑人正在生火做饭。青烟从房门里直往外窜。“田里的劳力”们在熬玉米粥—
—这是他们一天中的惟一一餐饭。
老丽特没碰见任何人。只有一个身影——穿一件衬衣、光着脚——从圆木栅栏边往街心摇摇晃晃地走去。
丽特丢下打水用的小木桶。 “海特!”她惶然地叫道,“海特,上帝保佑,你怎么回来啦?” 海特踉踉跄跄迈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上。
丽特抓住她的双手,嚎陶大哭起来。这哭声引动了所有村民,老老少少的黑人都从家里跑出来,一片吵嚷。母女周围,立即聚满一大堆人。
“她被打死了?” “没打死,打残废了。”
“看样子不是打的,像落进了捕狐狸的陷阱。” “她是遭了管家的毒打!”
“姐妹们,我向你们发誓,管家到巴克镇买酒去了!我亲眼看见的。” “这有什么要紧。”赛基大婶取下叼在嘴角的烟斗——这是她成天不离
口的家什——煞有介事地说,“要是打残了,就不能卖掉她。残废人没人要。要是打死了,倒更好,她可就自由了。你要死了,也就自由了⋯⋯”
一个身材魁梧、肌肉结实的黑人向这群妇女走来。七嘴八舌的叫嚷顿时安静下来。他双手抱起孩子,走进茅舍。
他就是海特的父亲本·罗斯,一个肩宽膀圆的大力士,出色的伐木工、漂运工和猎人。他在布罗达斯那儿当黑人领班。
本·罗斯砍伐一棵又一棵遮天盖日的老橡树,每次,当他又砍下一棵高大壮观的橡树时,总要喟然长叹一声:
“过不多久,这儿就会变得光秃秃的了。”然后又埋怨道:“这空荡荡
的地方,河水也会干掉⋯⋯主人的境况也会越来越糟;他只能种点玉米、小麦什么的,总共也就这点点。兄弟们,从前这里种过烟草,我记得很清楚。可今天烟草连影儿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没有了,谢天谢地!”他的下手约克里·金布斯接过话头,“这该死的烟草,是用我们的血汗浇出来的。”
“眼下,”本严峻地说下去,“主人要破败了,就会把你们卖到大南方去。他拿这么多黑人干什么?一个黑人,值 1200 块呀!算算看,要是卖掉
40 个 , 那 是 多 大 一 笔 收 入 ?” “老爷不会卖人的,”一个年轻的漂运工说,“说不准他只卖掉一两个,
可是不会卖掉 40 双手。”
本微微一笑,又动手砍树了。 “你倒好。”金布斯说,“老爷答应过不卖掉你。” “我嘛,他倒不会卖,可是他会卖掉我的老婆孩子。我的两个孩子已经
下了火坑,”本低下头来,“黑人不能有自己的家。我们黑人的家就像一窝狗。狗崽长大了,就卖掉⋯⋯我简直不想给他们送行,我觉得他们已经死了。”
“本,可不该这么说。”金布斯说,“他们应该逃跑。” “逃跑?逃进森林?让恶犬在那儿把他们逮住?” “不往森林跑。”金布斯阴郁地答道,又小声添上一句:“根本不进森
林,往北逃。” “谁知道北方又怎么样。”本疲惫地说,“听别人讲,那儿一年中好几
个月都是冰天雪地,人们冻死在街头⋯⋯唉,伙计们,起来,砍树吧!” 本·罗斯默默地把女儿抱进屋里,放在火塘边上,老丽特咬着牙,查看
女儿的伤势。
“是用胶树条抽的!满背没一块好皮肉哇!”她说。 “胶树条!”一个女邻居叫起来,“这可是苏珊太太打的,我敢发誓!
这一定是她打的。”
“只要偷了东西,他们就这么打人。”另一个妇女插上一句 “什么偷东西!”赛基一个劲地抽烟,伤感地说,“准是苏珊太太自己
搞丢了什么!她要是搞丢了东西,总要吆喝说是黑人偷了。” “一点不假,是用胶树条抽的,就跟我那在弗吉尼亚的兄弟一样,人家
一直把他抽到咽气!” “可怜的海特,你死得这么早!”
“海特,真可怜哪,主啊,救救她吧⋯⋯主啊,你听见吗?她快死啦!” “你们这些女人,各自回去吧!”本喃喃地说,“你们在这里哭哭啼啼,
她也好不了。”
她们立刻四散回去了。她们带回去一条新消息:本的女儿海特·罗斯被打成残废了。
丽特一言不发,从屋角拖来一只麻袋。这是她每天睡觉的“床”,她让海特俯卧在上面,随后在一只大口袋里翻寻起来,里面装着从森林和草地上采来的各种野草。
她抽出几把干草,放在锅里,搀上水,祈祷一阵,把锅放到火上。
在这座黑人村寨里,人们絮絮叨叨地闲聊了很久,断定海特·罗斯小命难保,不在今天就在明天,一定会死去,说这是上帝从罗斯家中夺去的第三个孩子了。
罗斯的两个孩子已经被驱赶到了大南方,而第三个正在床上发着梦呓⋯⋯这些罪孽都是那个绰号叫“豌豆泰斯”的泰斯·戴维茨招来的。他上月逃往北方,而且走得巧妙,连巡逻骑兵也没追上他。现在,白人总是惶惶不可终日,使出了胶树条抽身的酷刑。看来所有人都逃不出“打成残废”的厄运了。
“想打死海特·罗斯吗?”老赛基从嘴角抽出烟斗,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办不到的。海特的脾气可倔着呢!”
⋯⋯直到第二天傍晚,海特终于悠悠醒来,她躺在屋里的泥地上,身下铺着一床垫子,双脚插在暖烘烘的草木灰中。身上缠满的破布,散发出一阵阵苦涩难闻的草汁味儿。
她仿佛感到,被浓烟翻得油黑的屋架在摇晃,破屋被幽暗的炉火映照着, 好像整个儿在迷茫的大雾中飘飘荡荡。在约里克·金布斯的颧骨上,在他那双眉紧锁的额头上,在他那浓密的胡须上,炉火黄铜色的反光正闪烁跳跃。父亲背对火炉,正坐着刨木片。
茅屋里还有一个人,肩膀窄窄,身材瘦小,两手和脑袋都很大。他就是全村惟一识字的黑人萨姆·格林,号称“先生”。他一辈子只读完了一本书
——《圣经》。
每逢礼拜日,他都把黑人召集到一块林中旷地上,教他们唱赞美歌,然后以《圣经》为题布道,讲得娓娓动听,有时连主人也坐了马车前来聆听。在南方诸州,人们都喜欢能言善辩。
此外,布罗达斯先生和他的侄女杰西,偶尔也到这旷地来呆一会儿,满意地欣赏黑人歌唱。这歌声里到底有多少真情实感,男女合唱到底有多少和谐庄重,却很难说。
摩西啊,快降临我们身旁! 快来到埃及土地上!
请你告诉法老,
把我的黎民百姓释放!
黑人唱歌从来不受禁止,白人监工反而在田里一边把鞭儿抽得啪啪响, 一边高声喊道:“唱起来呀!闹起来呀!嘿,快唱啊!”
“闹起来”对白人大有好处。要是黑人不吭声,便会在心中盘算什么, 这样的奴隶准会想出什么坏点子。弄不好会打主意逃往北方,或者还会更糟⋯⋯
“这是坎布里奇的马克-阿朗告诉我的⋯⋯”书生悄声说道。他的眉眼舒展开来,额头布满了皱纹。 “这人叫什么名字?”本问。 “小声点儿⋯⋯他叫奈特·特纳①。” “从来没听说过,”本嘟哝道。
“这是马克-阿朗亲口告诉我的,他不会说谎。特纳通晓《圣经》,《圣经》上说,‘等着吧,主即将来临,这城池定要毁去⋯⋯’他反复讲这句话。可后来他实在目不忍睹了,便召集了 70 个黑人,带上割烟刀,高举铁矛,宰
① 1831 年黑奴起义的领导人,后被警察和种植园主镇压,奈特·特纳被绞死,同时遇害的还有 120 名黑人。
了监工,把主人也收拾了⋯⋯”书生顿了顿,咽下一口唾液。 “得了,我的圣徒!”金布斯说,“你可没有杀死主人的勇气!怎么不
吭声啦?”
“我⋯⋯”书生羞愧地说,“我不行,我从没杀过人。” 金布斯噗哧笑了:
“我们住在马里兰,离自由之邦只 100 英里,我们用不着杀人。只要走
完 这 100 英 里 路 程 ⋯⋯” “停停,”本打断他的话头,“后来这个特纳怎样呢?” “他起义了,主人们害怕起来。——兄弟们,我敢起誓,种植园主一个
个胆小如鼠——他们叫来民族卫队,整编为伍。没一个庄园主敢单独露面。他们都结伙行动,随身带着火枪、手枪和铁剑。夜里,身边总放着荷枪实弹的武器。连鸟儿的叫声也使他们心惊肉跳。”
“主人总是害怕我们的。”金布斯面色阴沉地加上一句,“他们口头上老想让人们相信,而主要是让他们自己相信,黑人全是蠢货,像驴一样驯服。可实际上,他们生下来就怀着恐惧,所以这样没命地折磨我们。”
“对,”本说,“特纳后来如何?” “他在山洞里躲了两个月。他最勇猛的战士终于牺牲了,他自己也被抓
住,送上了绞架。临刑前,他手里还捧着一本《圣经》。” 大家不作声了。
“到底还是条好汉,”金布斯说着,一拳打在地上,“这个特纳,算条好汉!”
“可惜他被抓住了。”本说。 “他不应该逃跑。”书生若有所思地说,“这样的人是不会逃跑的。他
为我们献身,我们永远忘不了他。《圣经》上说过:‘我是主,我要引导你们挣脱枷锁,我要拯救你们,让你们不再做奴隶!’”
这最后一句,书生差不多是喊出来的。本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巴,说: “你从圣书上学得的东西太多了,它会叫你睡不着觉的。黑人不应该拿
起铁矛来,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那该怎么办?等一个大发慈悲的白人老爷把自由恩赐给你吗?”金布
斯问。
“从来没有的事!”本坚信不疑地重复说了一遍。 “你是在懵懵懂懂过日子,”书生说,“连你自己说些什么也没搞清楚。
这是常有的事!10 年前,大南方有个黑人水手丹马克·维赛⋯⋯” “黑人水手?”本困惑不解,又问了一声。“莫非是人家赁去的?” “不,他花钱赎了身,是个自由黑人。他像特纳一样,读过圣书,书中
说,上帝面前人人平等⋯⋯” “干吗读书,”本说,往火炉里啐了一口唾沫,“我就不读书!这有什
么不好?布罗达斯老爷称赞我是东马里兰州顶呱呱的伐木工,在整个海潮汹涌的岸边⋯⋯”
“有学问的人讲话,别打岔!”金布斯阻止他道。 “后来,丹马克发动黑人,攻取查尔斯顿。弟兄们,你们要明白,那地
方可不是巴克镇这样的穷乡僻壤,那是一座大城市。他们铸造了铁矛,还搞到了火枪。丹马克建立起一支军队,他很会筹划的!但有个犹大出卖了他, 他被捕了。另外,城里的 130 个黑人也被抓起来了。白人用烧得通红的铁棍
烙他们,他们没吭一声。有个黑人哼了一下,丹马克对他吼道:‘死了别吭声!’那人就再没开口。”
“后来呢?”本问。 “后来么?绞死了 34 人。” “我想也会是这样。”本说。
“可你想过吗?黑人也和白人一样,是热爱自由的!” “没想到。”本承认说,“这个我倒真没想到。我只觉得我们比白人低
一等,因为我们是奴隶。”
书生望着他,皱皱眉头,说: “谁有这种想法,他就真是名副其实的奴隶。”说完,转身走出茅屋。“我也该走了。”金布斯说,“要不,碰巧遇上巡逻队,见黑人储备里
在外面游荡,会把你抓起来⋯⋯本,等着瞧吧,我一定要逃跑,逃出这该死的马里兰,我还有一条船⋯⋯”
金布斯刚要跨出门槛,忽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而急促的马蹄声。 “巡逻队!”金布斯叫道。 “在田里,不在路上。”本也说,“听,过了赤溪了!没错,这是斯图
尔特的马。黑人走路不会一下子跑得这么快。主啊,可别在这里停下来呀⋯⋯”
可是他们停下了。四周很静。过了几秒钟,本和金布斯都听见熟悉的鞭声抽得啪啪响,有人在痛苦地呻吟。
“是有人从斯图尔特的庄园逃跑,被抓住了。我要说错了,让主宰了我! 他们抓住了一个徒步逃走的倒霉鬼!⋯⋯”金布斯恨恨地说。
海特躺在火塘边,这些话她都听见了。她正发着高烧,屋里的一切好像都飘飘荡荡。她觉得是在做梦,父亲和金布斯都是在梦中。啪啪的鞭声她以为是放枪。后来,她隐约听见了提琴声,她觉得她孤零零地站在森林里。透过榛树枝,一颗明晃晃的星星在熠熠发光。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个黑人,白人总要远远地躲着你,就像躲避鼠疫一样。而且永远如此。
一个黑人无论天资多么聪慧,总被看得比任何愚蠢的白人更加愚蠢;忠厚纯朴被看得比任何白人骗子更加狡黠;滴酒不沾被看得比任何白人酒鬼更加贪杯;勤劳刻苦被看得比任何白人懒汉更加懒惰。而且,也是永远如此。一个黑人走进白人绅士的房间,他们马上不再做声。一些人不屑一顾,
一些人佯装不见,一些人怒目而视,好像黑人身上恶臭熏天⋯⋯为什么呢? 只因为黑人走进了他们的房间。
黑人从来不会被称作“先生”或“太太”,白人总是把他们叫做“家伙”、“小东西”、“黑婆子”,大不了叫一声“大婶”。人们可以肆意凌辱他们, 不许他们乘坐公共马车,不准他们进马戏院,不准到挂有“只供白人使用” 木牌的公共水井打水。而且,从来就是如此。
未经特许,黑人不允许与白人同坐一条长凳。任何时候,他们都不得同白人握手,他们的手是黑的!这些清规戒律,黑人应当刻骨铭心,牢记不忘。这也是永远如此。黑人没有任何希望,就因为他们是黑人。他们只能时刻想到,他们与白人是迥然不同的。他们能够作的就是沉默,是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