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恐怖和达·芬奇的挑战
在中世纪的欧洲,教会拥有无限的权力,正如恩格斯指出的:“教会教条同时就是政治信条,圣经词句在各法庭中都有法律的效力。⋯⋯神学在知识活动的整个领域中的这种无上权威,是教会在当时封建制度里万流归宗的地位之必然结果。”(《德国农民战争》)
在西欧,有三分之一的耕地掌握在教会手里。教会又是文化的垄断者, 哲学被用来为宗教服务,自然科学也不例外。说什么上帝按自己的形象创造出来的人处在宇宙中间不动的地球上,自然界一切都从好的方面或坏的方面来适应人,地震和破坏性的风暴是上帝派来惩罚和警告人们的犯罪行为的, 如此等等。如果谁敢于提出异议,例如说地球是动的,地震是自然现象,就会遭到教会的残酷迫害,以至烧死。所以当时的自然科学几乎处于停顿状态, 毫无发展。
在这个黑暗时代里,假如某些哲学家或自然科学家提出有关化石的正确解释时,也会立刻遭到教会的阻止,所以只能出现种种仅仅符合于教义的主观臆说。诸如过去某些唯心主义哲学家散布的“化石是在星际空间作用影响下形成”等谬论那时仍在流行。虽则有时也承认化石是古代生物的遗体,但也脱离不了教义,说什么这是世界大洪水泛滥的产物,并且广为流传。
中世纪时期的阿拉伯,科学虽比西欧发达,但宗教的势力仍然很大。自然科学的研究也不能触犯经义,否则,也会遭到像在西欧一样的迫害。例如被誉为中亚细亚百科全书式的学者阿维森纳(约 980~1037 年)就因其许多自然科学著作具有唯物主义思想,不合《可兰经》的教条,有损教会的“威严”,以致遭到僧侣的迫害,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国家。他曾在一篇讨论山脉、矿物、岩石的著作中注意到层状岩层中的化石,但只是含糊地提到化石是在泥土干透了以后形成的,出产化石的地方过去曾经是海洋。与阿维森纳同时的另一位学者奥玛,也曾因利用化石讨论海水升降问题违反了《可兰经》的某些教条而逃离祖国。
在西欧,中世纪以后进入“文艺复兴时代”,即 15~16 世纪时期,也正是封建社会走向资本主义社会的过渡时期。生产有了新的发展,因而要求自然科学也要相应地发展,学者们越来越多地注意航海技术、水利工程、天文学、力学、数学、地质学等方面的问题了。正如恩格斯指出:“在中世纪的黑夜之后,科学以意想不到的力量一下子重新兴起,并且以神奇的速度发展起来。”(《自然辩证法》)
由于水利和航运事业的发展,接触到地质问题。意大利的学者们首先对
于这个半岛上的地层中盛产的海生贝类和其它生物化石的来源问题展开了热烈的争论。
当时正处于青年时代的著名画家、科学家达·芬奇(1452~1519 年)在意大利北部主持设计运河的挖掘工作,他多次发现岩层中的贝壳化石,经过反复的观察并联系当时各方的见解,他认为:当贝壳还在海岸附近的海底上生活的时候,河里冲下来的泥土将它们掩埋了,并且渗入它们的内部,贝壳变成化石。他还说:“有人告诉我,山里的贝壳是受到星际影响而成的,但是我要问,那些山里,现在的星还在制造时代不同和属种不同的贝壳吗?我们怎样可以用星来解释产于不同高度而含有似乎被水流搬运过的砾石的成因呢?又怎样可以用这种原因来说明产在同一地点的各种树叶、海草和海生蟹类的石化作用呢?”他还说:“我也不明白,如果说以前海水曾淹过整个大地和山岭,那末现在这些海又藏到那儿去了呢?贝壳化石并不是这个洪水的产物,而是现在还生活在海洋中的那些动物的祖先。”于是,他得出结论: 古往今来,山和海的位置并不是固定不变的。也很难想象,山岳会骤然升出海面,大陆会突然变为汪洋。实际上,海洋和陆地的轮廓是在缓慢地改变, 就像眼前我们所能见到的一样,想来,古代也是如此。
达·芬奇向教会的清规戒律提出强力的挑战了。多少世纪以来,反动的僧侣们总是拿《圣经》上胡说的什么上帝为了惩罚人类的罪恶,发生过全世界大洪水,毁灭了一切生灵,包括那些形成化石的贝壳在内,然后又由上帝重新创造了动物、植物和人类。年轻而勇敢的达·芬奇今天大胆地否定了教义,提出了有关贝壳化石形成过程的科学解释,并进而批判了流行几百年的所谓星际影响下形成化石的臆说,据理质问那种为反动教条效劳的奇谈怪论,为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科学复兴打开了通向真理的缺口。因此,欧洲地质学界习惯于把达·芬奇崇敬为对化石具有科学见解的第一人。
1517 年,在修建米兰城时,发现了无数稀罕的化石,许多学者对此很感兴趣,进行了研究。其中最有名的是佛拉卡斯多罗(1483~1553 年),他的见解完全和达·芬奇一样,他说:“这些化石,多数是现生的贝类,现时找到它们脱壳的地方,就是以往它们生活的地方。怎么可能是由石头自身塑造出来的呢?”他也对摩西洪水造成化石的谬论给予有力的驳斥:“泛滥时间短促,而且主要是河流作用,即使洪水把贝壳搬运得很远的话,那末一定只散布在地面上,而不可能把化石藏进高山的深部。如果人们不是诡辩的话, 这样简单而明了的解释,应当无需继续争论了。即使暂时还不理解,今后发现的化石新资料,也肯定会迅速消除你们的疑团。”
达·芬奇和佛拉卡斯多罗的见解,本来就可以解决化石本质问题的争论了。但因为当时教会的势力还相当顽固,《圣经》给人们的的思想束缚还远未动摇,因此,他们的正确解释也未被广大的人们接受,甚至在此后的几乎三个世纪中仍在辩论化石的两个极为简单的问题:一、化石的来源是否属于活的动物?二、如果承认化石是来源于活的动物,那末是否要用诺亚洪水来解释?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这批搞唯心主义,搞诡辩术的所谓学者的可笑见解吧!
这批学者(以 1500~1523 年间为例),实际上是中古时期大学里提倡烦琐哲学辩论时训练出来的习惯于作不着边际争论的人物,如著名的植物学家马提奥里就曾提出了一个荒唐无稽的命题——脂肪物质受热发酵以后,可以
产生有机物形状的化石。但是他又说:“据我的观察,多孔物体,比如骨胳和贝壳也可以变成石头,这是因为被‘石化浆’渗透的缘故。”
还有一位解剖学教授法罗披奥,也认为化石是发酵作用或“地气蒸发的骚动”所造成。更可笑的是,当化石放在他眼前的时候,又不认识化石了。有一次,他把象牙化石说成是泥土里的结核。甚至当梵蒂冈博物馆送给他几块教皇所保存的贝壳化石请他鉴定时,他却说,这些化石是受天体影响而获得特殊形态的石头。又一次,在描述米兰博物院收藏的许多化石时,却又说, 这是造物者的戏谑。
这些异想天开、飘忽无定的见解,现在看来十分愚蠢,但当时还认为是合理的。因为那时候学校里讲授的是亚里士多德的生物自生说——大部分生物是由原子偶然结合而成的,或由腐烂的有机体所产生的。正好大多数化石都是不完整的,所以对其成因的解释也就搞得神秘莫测了。
就在这些谬说广为流传的时候,有人提出相反的见解,如柏里西(1580 年)仍坚持贝壳和鱼类化石起源于海生动物;塞萨尔宾诺(1596 年)提出贝壳化石是海洋退却时留在陆上的动物遗体,当泥土固结时形成了石头。但同时,也有些人提出了半是半非的见解,如英浦拉(1599 年)虽然同意贝壳化石起源于生物,但同时又认为石头里可能有“一种内部因素”的力量能促使化石发育;柯隆那(1592 年)虽然屈服于诺亚洪水造成化石的教义,但他却正确地进行了化石成因的部分分类:一是外模或印迹,二是内模或内核,三是本身的遗体。
总之,文艺复兴以后,有关化石本质的问题,仍然争论着。可见,人类对于客观事物要有一个正确的了解,并沿着科学的大道前进,是多么不容易啊!
文艺复兴以后,西欧各国进入到反封建主义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又由于美洲和环绕非洲的航线的发现,新兴资产阶级增添了新的活动范围。为了发展工业,满足商业和航海的需要,必须积累丰富的自然科学知识。因此,科学迫切要求从宗教的羁绊下,从教会的精神统治下解放出来。自然科学的任务提出了把过去所获得的各种材料,如矿物、动物、植物等加以分析、分类和论述。
但是,教会的反动势力是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的,每当某些自然科学涉及到教义的时候,许多英国、意大利、法国的顽固僧侣也参加到关于化石问题的辩论了,同时,教会还使用了镇压手段,凡怀疑教条的,诸如不相信化石是洪水的产物的人们,都有可能遭到惩罚的危险,这正好说明教会势力已处于穷途末路、垂死挣扎的困境了。
从 16 世纪到 17 世纪的 100 多年间,对于化石的争论,几乎毫无进展。即使在此后的一个半世纪中,关于化石问题的争论,仍旧停留在反驳诺亚洪水埋藏化石的臆说上。正如地质学家赖尔(1797~1875 年)所说:“在任何科学部门,从来没有一种虚伪的理论,对事实的准确观察和系统分类,发生过如此严重的影响。”同时,他又说:“简言之,从 17 世纪末到 18 世纪终了,地质学发展的内容,是新见解和宗教教义的经常剧烈斗争史,而这种教义,久为群众所默认,而且在一般信念中,都是以圣经权威为基础的。”赖尔这里指的地质学,当然也把化石问题的争论包括在内了。
在这段关于化石问题争论的日子里,许多坚持科学态度的学者,仍然发表了一些宝贵的见解,其中有代表性的如丹麦科学家斯台诺(1638~1687
年),他解剖了一条刚从地中海捕获的鲨鱼,证明了它的牙齿和骨骼与许多化石鲨鱼完全相同。他又把意大利的贝壳化石和现生种类作了比较,然后得出了关于化石经过石化作用的结论,认为失去动物胶质的贝壳到完全为石质所代替的贝壳之间有一个过渡阶段,并认为含有动物化石的岩层是沉积次生的。进而根据所含化石的性质,划分出海相和陆相两种沉积类型,如发现含有芦苇、树木之类的化石,则是河流沉积的。
但另一些学者,却又提出了似是而非的论调,比如奎里尼虽然否认化石是洪水的产物,但在 1676 年提出化石成因的解释仍旧出于想象,认为化石是由于动物的胚种浸散在岩石里,后来得到湿度的作用而发育起来的。无疑, 这种解释是错误的,简直回到了亚里士多德的怀抱里去了。
又如普罗特,在他的《牛津郡的自然历史》(1677 年)中还认为化石不是动物的遗体,而是“地球中所固有的塑造力”形成的。这种论调,隐隐约约地回到了中世纪黑暗时代的邪说。
当时,还有一位英国的动物学家李斯特(1638~1712 年),一方面也否认化石是古代生物的遗体,并同意普罗特的说法,化石来源于岩石。但另一方面,他却研究了一些化石的形态,把贝壳化石与现生贝类进行对比,也作了描述工作,称腹足类为陀螺形石,瓣鳃类为双贝形石等。
总之,他们都脱离不了教规的约束,不敢向上帝宣战。
- 世纪中叶,英国的著名科学家胡克(1635~1703 年)于 1668 后发表了《地震论》。在这本书中,他也谈论到化石问题。首先他提到化石对于研究地质的重要性:“在有些人看来,腐朽的贝壳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但是它用来证明古代的自然界比古货币或纪念章更为可靠。”然后,他将英国找到的菊石、鹦鹉螺及其它贝类化石和现生种类进行比较以后,认为动、植物的物种是要灭亡的。可是他把绝灭的原因归之于地震,并由于地震的结果,把海生贝壳推到阿尔卑斯山或其它的高山上去了。另外,他又正确地指出:“有些物种是某些地方所特有的,⋯⋯如果这个地方被陷没了,那些生物很可能都同时被毁灭。”他又说:“在波特兰找到的龟类和巨大的菊石,似乎是热带的产物,因此,英国曾处于热带的海洋下面!”为了解释这个问题,他对地球自转轴的位移做过各种推测。
重要的是,胡克竭力驳斥当时仍在流行的化石是所谓“造物者的戏谑” 之类的不可知论说法,他写道:“有花纹的石头都是各自本身的实物或者是石化了的模型。”同时,他还以非洲运来的硅化棕榈树为例,解释有机物的各种石化过程与方法。
胡克关于化石的这些基本上是正确的见解,对于当时深受宗教影响的大多数人来说,无疑是难以接受的,一些替教会帮腔的人也出来指责他的物种毁灭论是诽谤了万能造物者的智慧和权力。胡克恐慌了,被教会的压力屈服了,于是只得辩解说:“我并未违背《圣经》,因为照《圣经》的指示,我们的世界是在逐渐衰落,并且走向最后的灭亡。当最后时期降临时,一切物种既然都要消灭,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说,有些物种在这个时候消灭,另一些物种则在另一个时候消灭呢!”
胡克的屈服投降,使我们又一次看到了教会的反动势力对于自然科学的干扰与阻碍作用是多么严重啊!
胡克虽然反对教会提出的“海生化石是诺亚洪水所造成的”臆说,但他对海生化石成因的解释仍脱离不了《圣经》上的神创说与洪水说的影响——
带有严重的灾变论成分。他认为地震是海陆发生迁变的大灾难时期,当海陆发生交变时,也就在洪水期与神创期之间的一段时间里,海生生物都被埋葬在海底而后形成了化石。在他看来,化石就是大灾变的证据了。由此可见, 胡克的“化石观”仍然有很大的错误,这大概也是受到教义的影响吧!
如果说胡克对于化石的见解是屈服于教会势力的影响,那么,另一些挂着自然科学家招牌的“学者”,简直是教会在科学界的代言人了。瑞士的余赫泽(1672~1733 年)就可算是后一种人的代表。他竭力推崇教会的洪水说, 把地球表面起伏的地形,各种沉积的岩层,以及含在岩层中间的所有化石, 都看作《圣经》上所说的大洪水的产物,或者说是大洪水的遗迹。因而,他当时成为“洪积论学派”的首领。原先,他对化石的理解只是跟在别人的后面喊叫什么“自然的玩技”,后来,完全坚信是“洪水的遗物”了。
他的最大笑话是对所谓“人婴化石”的“鉴定”。那是 1726 年,在瑞士的埃宁根采石场发掘到一块化石,被他看到了,这位先验论者如获至宝,爱不释手,立即开动他的脑筋来作“鉴定”。他从《圣经》的大洪水教义中悟出一个“道理”来,便大叫大喊:“看呀!这是一个婴孩的头部和躯干前部的化石啊!真造孽!”于是,“人婴化石”便从他的论文中叙述起来了:“这是大洪水泛滥前被上帝所咀咒的人类遗体呀!他的额骨轮廓,眼窝周围的边眶,被第五对大神经所穿过的孔穴,脑壳的残留部分,两侧面颊的骨胳以及鼻骨的形态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悚悚咀嚼的肌肉,17 个脊椎骨,以及部分皮肤的残片都还好像活着时候的样子啊!”于是余赫泽借题发挥,煞有介事地告戒同辈人道:“这是受难者所变成的遗骸!现在作恶多端,不循上帝意旨行事的人们,应该改恶从善,收敛手脚,不然,上帝也会给你同样的可悲下场呀!”
后来查明,这具为余赫泽吹得天花乱坠的“人婴化石”,实际上是一具曾生活于渐新世的巨型两栖类——蝾螈的头骨及其前躯部分的化石,它的亲近属类还生存于日本。直到 19 世纪,法国的古生物学家居维叶才给这具化石正式命名为“余赫泽蝾螈”,本来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该化石的发现者余赫泽,而事实则是对余赫泽的莫大讽刺!
但是,在 18 世纪时,神甫和牧师们却把余赫泽的发现奉若神明,大肆宣扬,轰动世界。他们扬言:请人们来亲眼看一看,这是非神论者的应得下场! 大洪水把他淹死在地下!
余赫泽的“洪水论”还借鱼化石的发现大做文章。有一次,同是在发现“人婴化石”的地方找到了好些鱼化石,他于是写了一篇《鱼类之冤屈与陈诉》,以鱼界代表的身份大声疾呼道:“我们原来是清白无辜的呵!只是在诺亚洪水泛滥的时候,为了替人们赎罪,作了自我牺牲。而如今,人心不善, 对我反眼,装做不认识我了,把我看成一撮没有生命的矿物质,冤枉呀!冤枉!我要申诉!我要申诉!”
显而易见,这不是什么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