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娲诞生的地方

⊙安俊芷

巩义,这里有日夜流淌的伊洛河绕村而过,汇入浩瀚的黄河;这里有传说中的补天女娲的诞生地——巍巍邙山;这里有静静地依偎在笔架山下的唐朝大诗人杜甫的出生地;这里有庞大的北宋皇陵陵墓群⋯⋯

这次采访不比往常,似乎有一种冥冥大千世界之外的东西,导引着我千里迢迢,独身前往巩义市孝义镇孝北小学,去看望、去采访、去探询傅清涛

——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轮椅上的校长”。人生的喜悦,在于做了别人办不到的事

他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瘫坐在轮椅上,而是用他那双患有严重小儿麻痹后遗症的双腿努力支撑着高大的身躯,一只手撑在办公桌上,另一只手尽力向我伸过来。一头微微卷曲的花白头发覆盖着他那张历经忧患、饱经沧桑的脸。一对细长的眼睛凹嵌在隆起的眉骨下,笔直的鼻梁,宽厚的嘴唇,组成一幅标准的中原男子汉的肖像。

或许因为是头次见面,或许是因为在一位女记者的面前,也或许是因为执教 39 年的他从未在人前讲过自己如何如何,憨厚、纯朴的傅校长略显腼腆。我一边记录着他的“履历”,一边盘算怎样让他沉浸于一种回忆、进入一种激情。在他几乎与我同时进入一种创作状态中,一群仪表堂堂的五尺男儿似天兵神将从天而来⋯⋯

他们都是傅校长当年的学生。

似乎是上帝派遣傅老师的门徒们为我打了前站,他们是从四面八方聚到巩义市里出席总结表彰大会,顺便来看看老师的。半米高的奖杯躺在他们的后车厢里(我放行李时看到的),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向老师炫耀什么。见到老师时没有寒暄,没有握手,亲得就像天天回家的儿子走进家门来到父亲面前一样。此时,这个磁场里传播的信息绝不仅是浓浓的师生情,还有深深的父子情。看着这一群晃晃悠悠的小伙子,傅校长那不知说什么好的憨劲和满脸笑容,分明流露着他沉浸在一种天伦之乐的享受之中。

从午饭到傍晚,这些年轻人一直在说傅老师,他们说不尽道不完。

我们这一群人后来都上了大学,学习基础当然是傅老师打下的。文革后期那么乱,只有傅老师的班要求严。傅老师在家族中排行第七,村上人信任他,都说“只要七儿教着哩,就没事!”其实我们从傅老师那里学的代数、几何是有形的,也是有限的,真正无形、无限的是他的爱人之心和他的拼搏精神。我们这几个有的并不是他班上的,而他同样愿意管我们。他的床上常

年睡着学生,吃住和他在一起。全校穷孩子的头发都是他理,有时一天理二三十个,腿都肿了。他对学生、对事业的爱是崇高的,无私的,从不求回报啥。别看傅老师走路十分困难,可他那时当班主任、教导主任,教毕业班数学,指挥宣传队排样板戏,带队出去慰问演出,还带出一个中南五省篮球邀请赛亚军队!

我在给市长当秘书时,市长们都问我原来是干什么的,问我的工作精神是从哪来的。我告诉他,我差得远,如果有我老师工作精神的一半,什么都能做好!

我们核桃园乡虽是山区,重教却是有名的。我负责教育方面的工作,发展教育是我理所当然要干的事,干得怎样,这与个人素质有直接关系,我的个人素质有许多方面都受傅老师的影响。心中有我们傅老师,干什么都有一种拼搏精摊。我一抓教育投入,教育附加不截留,二向老师们宣传傅老师的爱心和拼搏精神。去年中招,我们乡升学率、毕业率、合格率都达到历史最高水平。这是我职责之内该干的事,咱不想别的。这就是傅老师讲的,做人就该是这样做人。

傅老师没当过我的班主任,只给我上过课,可我跟着傅老师 8 年,和他

吃住在一块,感情就和父子一样。那时我家 8 口人一孔窑,哪有睡觉的地方! 从我懂事时起,就没在家住过。记得傅老师没有节假日,没有午休,工作总要到晚上 12 点以后。可能是他的腿难受,他工作时总是坐一会儿,跪一会儿。我当年是淘气包,他让我在宣传队演匪兵。后来推荐我上高中,因社会关系的原因,没能如愿。傅老师帮我联系,给我辅导,推荐我到远点的中学上了高中,后又上了大学。没有傅老师,怎有我的今天。

⋯⋯

天傍黑了。落地灯桔黄色的光线在傅校长身上勾出了一道金色的光圈。不知为什么,我脑海中浮现出山东曲阜的孔府,高大的杏树下,布衣孔子的身边团团围坐着子贡、颜渊、冉有、子路⋯⋯耳畔回响着“贤人七十,弟子三千”⋯⋯

苦难是人生的老师,通过苦难,走向欢乐

坐在自己亲手设计的具有象征意义的凉亭中,看着美丽的校园,看着自己的一批批学生,抚摩着 9 岁的娇女,端着妻子送到手中的最爱吃的蒜面条, 傅校长的目光中都流露出由衷的欢乐。这欢乐对别人来说也许很平常,然而他却得来不易,这欢乐的背后,包含着他的几多辛酸与苦难。

1941 年,傅清涛在孝北村一个贫苦的多子女家庭降生。穷人的孩子生下来就顺风长吧,谁想到灾难却偏偏降临在他的头上。3 岁那年,一场持续不断的高烧使他奄奄一息。妈妈焦容满面,整日守候在儿子身旁,奶奶心痛地劝慰:“不中啦,别守着了,扔了吧!”母亲没舍得,哪怕有一口气,母亲也舍不得呀。结果,他熬过来了!只是醒来后双腿都不会动弹。妈妈把他抱起来,两条腿嘀里嗒拉的像两根粗面条。本来就穷;再添上残疾,雪上加霜, 儿子这辈子怎么过啊!母亲不知掉过多少泪。

苦命的傅清涛还算赶上了好时光。1949 年全国解放,他居然有了学上。8 岁上学,上下学往返要走二三公里路,他靠姐姐拉着拽着,看着同学们奔跑如飞,心中好痒痒。他多想自己也能跑起来呀!可他站都站不稳。没人看

见的时候,他索性趴在地上嗖嗖地爬。十几岁的时候,他居然一步三晃地迈出了步。

贫穷、苦难、压抑、孤独伴随着他的童年,有一件事却令他终生难忘—

—那是一篇儿时的日记:

今天早上醒来,大雨倾盆而下。我戴上草帽,像往常一样和姐姐走出家门。村里的路烂得像黄酱,几道沟几座坎都被雨冲得像冰一样滑。姐姐自己也摔了跟斗,我只好把书包塞在腰里,跪在地上一步一步爬。今天我不仅是个瘸腿孩子,还成了一个水孩子、泥孩子。但是我很高兴,我终于在钟响前坐在了教室里。

这篇日记被老师看到了,在给全班、全校同学读后,还把它登在了学校的黑板报上,号召同学们学习傅清涛热爱学习的品德和坚强的毅力。

这件小事给一向自以为矮人三分的残疾孩子傅清涛以极大的鼓舞,甚至是刺激。他就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弓,绷得那么紧,时时事事都要求自己做得最好。

1958 年,傅清涛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省重点——河南省巩义市第二中学。由于残疾,他被取消了升入高级中学的资格。

伊洛河静静地从村边流过,年复一年地朝着女娲诞生地邙山奔流,而后依旧汇入古老苍茫的黄河。

唯有傅清涛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成为一名护青社员的傅清涛,手握镰刀躺在庄稼地里,任凭泪水顺着眼角向大地流淌。他想念亲爱的老师,留恋简陋的课堂,割不断与那浩瀚的知识海洋的情思。春华秋实,做个农人也好, 可自己连做个农人的资格也不具备。

脚下的路怎么走,人生之旅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当大地又是一片金黄的时候,傅清涛的老师满脸汗水,急火火地找到了他,并给他带来了天大的喜讯。几个月来,老师一直记挂着自己的学生,为他四处奔波,也因他成绩好,终于为他谋到了一份公办教师的工作!

长时间悲观绝望使傅清涛眼前一片昏黑,老师带来的好消息如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把他眼前照亮。傅清涛啊,怎样干才能报答老师、报答社会、报答党给自己的机会!这是实现生命价值的起点呵!

1959 年,傅清涛工作的第二年,便获得了巩县(巩义市前身)先进工作者称号。他以校为家,教算术,教语文,担任团支部书记,还自学音乐,用一条稍有点劲儿的腿踏着风琴,让歌声第一次飞出村小的校园⋯⋯年轻的傅清涛用自己的青春编织着生活的梦。

就在他以满腔热忱投入工作的时候,三年自然灾害后的 1962 年,领导号召公办老师还乡教书,等国家经济状况好转后再回原校工作。傅清涛作为团支部书记,主动申请回到家乡孝北村当了一名民办老师,每月由村上补贴 3 元、5 元、8 元,一干就是 26 年。傅清涛说:我能有一份工作,能在自己热爱的工作岗位上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能和可爱的孩子们在一起,有钱没钱都乐意干、一样干。

傅清涛的心是热的!然而生活是严酷的。

35 岁上,傅清涛才在家人的撮合下娶上媳妇。那女人带来了 3 个孩子, 傅清涛没生一儿一女。8 年的婚姻,从头到尾充满了凄苦。靠傅清涛当民办

教师那菲薄的收人,一家人的生活难以维持,他又不能下地扶犁使牲口,妻子的负担是沉重的,日子艰难而清苦。对这些,傅清涛自觉愧疚,他对妻子是宽容的。清苦而艰难的日子使这个家一年至少有 300 天是吵吵闹闹的,但只听女人叫喊,从来没有男人的声音。贫穷没有头,傅清涛的精神磨难也就没有头。他终于扛不住了,提出了离婚。傅清涛太伤心了!妻子责骂什么都可以忘掉,唯有两句话,只要提起来,他的心就淌血——“你真中,真能! 你咋还是个民办教师?你真能干,咋不娶个大闺女!”是啊,自己就是个民办教师,也许注定了这辈子都是民办教师。民办教师被人看不起,也别连累人吧。

分居的那一年,傅清涛也曾回过家,每每走到家门前,便又折回学校, 他宁肯一人独居在学校那孔被烟火熏得黑黢黢的窑里。他要干民办,他受不了那永无休止的精神折磨!

妻子终于带上 3 个孩子走了。傅清涛望着他们母子 4 人远去的背影,还是落泪了。“再吵再闹也是个家,孩子们是很可爱的,她也有通情达理的地方,每次来学校吵闹,但只要学生们一来教室上课,她就会走开⋯⋯”

妻子走了,学校工作又非常忙,中午要赶着做点饭,从没做过饭的傅清涛手忙脚乱。一次蒸馒头,他想蒸馒头多慢,何不直接放水里煮。他把发面拍成饼,放到水里煮,结果煮了一锅酸糊糊,只好喝了两碗酸糊糊,又去上课了。

除夕,可怕的除夕!傅清涛一生坎坷,可却从来没有孤独过,他身边永远团团围着学生。只有除夕,孩子们必须回家过年,因为团圆是中国人的习俗。这一天,多少学生、多少家长来请他去过年,他心口窝热乎乎的,但他一一谢绝了。他不愿给人添麻烦。每送走一拨学生,一位家长,心里又酸酸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孤灯守岁,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哥哥、嫂嫂,也想起了她,还有 3 个孩子⋯⋯后来,傅清涛还是被自己教过的已经娶妻生子的学生,抱上自行车,“强行”接走了⋯⋯

悲伤的时候,工作就是良药

一天、两天,第 12 天时,傅清涛骨折的右腿结束了牵引。那是 1986 年, 他出任孝北小学校长时的事。一栋危楼像悬在空中,师生进出楼得爬几节用砖头和石头堆起的台阶;老师上厕所去村民家,女生钻庄稼地,男生找墙角; 楼前堆的垃圾像一座小山。傅清涛一上任,首先带领全校师生改建校舍,豁着命干。铲平了垃圾山,清出了一块操场,整修了教学楼,建了厕所,还修建了太阳能浴室。他是校长,他要拼命干,他又是残疾人,同样的工作,他要数倍于正常人的艰辛。超负荷的工作,终于把他拖垮了。一天,站在办公室门口,他突然摔倒了,稍稍能吃点劲的那条右腿别在台阶上,顿时不能动了。拉到医院,被确诊骨折。傅清涛请求医生让他回学校,在办公室打石膏, 做牵引。他说,他是校长,校舍正在建设;他是刚上任的校长,学校百废待兴;他是毕业班的数学老师,孩子们正处在升学的关键时刻⋯⋯医生破例在学校给他做了手术。

本来就不中用的双腿,又加上骨折的巨痛,傅清涛一步也动不得。他让学生找来两个木墩,用手撑着,拖着残腿、伤腿,一点点一点点挪到办公室门外。他让人支起一张行军床,把双腿平放在床上,就这样,他把毕业班的

学生们招呼到床边,围坐一圈。有的孩子没见过石膏打在腿上,轻轻地摸着老师的伤腿。有的孩子心痛地问着老师:“痛吗?”傅清涛忍着疼痛故做常态,平缓地说:“没啥事,老师的腿已经快好了,我们上课吧!”蓝天下, 傅清涛深入浅出为孩子们讲解数学应用题的声音,清晰地传到田间乡野。孩子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们明了的何止是一两道数学题,深深印在他们心间的更有做人的道理。什么是一撇一捺大写的人?他们敬爱的傅老师、傅校长以自己的行动为他们做了形象的诠释。那一年,孩子们在作文中,几乎都写过他们敬爱的傅老师,这些孩子也无一不顺利地升入初中。

自打站在讲台那一天起,傅清涛的报恩思想就一直占据着他的整个身心。再加上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残疾人,再怎么努力,也会因腿脚不利索给人带来不便,给工作带来损失。所以他再怎么做,也还觉得欠党的,欠学生的, 欠家长的⋯⋯

任何一位有良知、讲究职业道德的老师,似乎都有一个通病,只要在学生面前,就像上了发条的钟表;只要往讲台上一站,饥渴劳碌就没有知觉, 烦恼忧愁全抛到九霄云外。傅清涛也不例外。

清贫的物质生活和腿的疾患给他的生活带来许多不幸,反过来傅清涛又在民办教师的工作岗位上感受到无限的乐趣。无论主客观条件,都使傅清涛感到劳动已成了他的第一需要。他的写在办公室、宿舍、备课本、工作笔记本的座右铭无人不晓:“第一是工作,第二是工作,第三还是工作!”

一次,有个学生几天没来上课,他怕孩子被迫失学,不放心,就在课后去家中拜访。真被他猜中了,家长看到傅老师这么困难,一步三晃地走到家来,很受感动,打消了让孩子辍学的念头。就在这时,天上飘起了雪花,家长请傅老师避避雪,过会儿再走。雪越下越大,第二天还要上课,傅老师不能久停,家长就让孩子陪傅老师一起回学校。一路上,狂风卷着鹅毛大雪打着圈圈,铺天盖地。本来走路就掌握不好平衡的傅老师走在雪地上,更是打滑,不知摔了多少跟斗。走上一座陡坡时,平常都困难,现在只好爬。学生说:“傅老师,您别着急,我在前边拽着您。快要爬上顶的时候,没想到学生脚下一滑,砸在老师身上,师生俩一块像坐滑梯一样,溜到了沟底。学生感到愧疚,老师反而为孩子掸掉身上的雪,安慰着说:“没啥事,没啥事。” 第二回,学生说:“老师、您在前边走(爬),我在后边推,我就是摔倒了, 也不会把您再砸下去”。老师脸上笑了,心里却在流泪,多懂事的孩子!就这样,师生俩连滚带爬,成了两个雪人,终于回到了学校。

进了家门,窑里黑乎乎的,火早灭了。生火又没点得着的干柴,于是抖抖雪,师生俩抱在了一起,靠彼此的体温取取暖,就这样酸酸地甜甜地睡着了。

这是一段并不久远的故事。傅清涛在第三次带领师生建校中,不仅殚精竭虑,而且付出了血的代价。

当时,孝北村经济效益还不是太好,但村委会还是决定拨款 43 万元为小学盖一栋教学楼,这不能不说是全村父老倾其所有支援教育,也不能不说是孝北的村民对傅清涛的信任。

傅清涛把这笔资金全都用在原材料上,拆旧房,清渣土,建楼房,打小工,拄着拐杖,他指挥师生一锹一锹铲,一筐一筐抬;他走村串户,一家一家动员,出工出力参加建校;为院墙、为校门、为学校其他辅助设施,他不得不以病残之躯,四方游说,争取乡镇企业的赞助。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摇着他那辆残疾人三轮车, 从一家乡镇企业走出来,没走多远,只听身后轰鸣,一辆吐着黑烟的大型拖拉机向他狂啸而来,他眼前一黑,就被黑烟吞没了。醒来时,他的头成了一个血葫芦,五官都辨不清了,满身是血。拖拉机早跑得没影了。围观的人群中,挤出来两个年轻人:“这不是俺傅老师嘛!”赶紧把他背到了镇医院。伤势太重,医院治不了。这两个早年毕业的学生急中生智,给傅老师的已任镇政府办公室主任的学生打电话。傅老师连夜被送到了郑州市一家部队医院。医生了解情况后,很为老师能有这样的学生,能有这样为学生敬佩的老师而感动,马上组织专家会诊。原来傅清涛大脑未受重伤,只是被拖拉机掀掉了一片头皮,大量失血。傅清涛听见了,他对医生说:“大夫,您不必考虑以后好看不好看,我这人对这不在乎。手术怎么简单就怎么做,俺只要尽快回巩义,回孝北,回学校,后天星期一,还有毕业班的学生等俺上课哪!” 手术一做完,傅清涛坚持不住院,又连夜赶回了巩义,赶回了学校。

星期一,他居然站在了讲台上,头上缠满了绷带,肿得就像扣着一个小锅。他利用课后时间换药、打针,硬是没落一堂课。

校园建设呢?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除村委会投资 43 万元盖起新教学楼

外,他竟摇着那辆轮椅,四方化缘,筹款近 20 万元,翻修了另一栋旧教学楼, 还盖起气派的校门,铺了甬路,修了花坛,盖了厕所,买了图书,添置了教学仪器⋯⋯

傅清涛上课是老师,管理是校长,在花坛中侍弄花草是花匠,放学后刷厕所是清洁工⋯⋯他爱孝北小学的师生,他珍惜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为这里抛洒血汗,他视孝北小学重于自己的生命。

人的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你能把感情贡献给人们,而人们也能同样地对待你

一辆小车在绵延起伏的山道上疾速行驶,它要开向距巩义市十几公里远的山区大浴沟镇。车上坐着两个人,他们是傅清涛早年教过的学生。此行是专程进山,去为自己的老师相亲。

谁提的亲?是傅清涛的学生家长。学生牛国栋因为淘气,被原就读学校赶出来后,孝北小学收留了他,傅校长把他带在自己身边,同吃同住,生病时,又喂饭又喂药,学生进步很大,后来考上了化工厂技校。学生和家长万分感谢傅校长。家长说,这么好的老师,怎么不能帮他成个家呢?于是这位家长费起了心思。

傅清涛被村上人誉为“教育功臣”。老一辈人是看着他长大的,同辈人中不少是他学生,学生的子孙又是他的学生。他身残志坚,自强不息,能吃常人所不能吃之苦,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之磨难,他把全部心血倾注在孝北村村民子孙后代的教育上,村上人是有目共睹的。人们尊重他,也关心他, 特别是他的婚姻,成了村上人的一件心事。

我们中国人是最善良的,最喜欢皆大欢喜的故事结局。或许真的是苍天有眼,是傅清涛这样的好人,在他遍尝了人生苦果之后,上天要把人间的一切美好都恩赐于他。

11 年前的春天,蜿蜒的山道上行走着一位高高大大的中年妇女,路边的花草在春风中摇曳,仿佛在热烈地为她送行。新生活在向她招手,使她不由

地加快了轻盈的步伐,她就是傅清涛现在的妻子赵金凤。

赵金凤生着一对双眼皮大眼睛,一开口便面带笑容,慈眉善目,50 出头的人了,双颊还红扑扑的。一见到她,便使人有一种感觉:她的丈夫好福气。

赵金凤前夫去世时,她的小女儿才一百天。带着 4 个孩子和瘫痪在床的婆母,她一个人挑家过日子苦熬了十来年,直到把婆母侍候去世。

说起她和傅清涛的婚事,说起当年她为什么选择了傅清涛,她的话语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她说:“两人过日子总比一个人强。”多么理智!她说: “咱有 4 个孩子,人家不嫌咱,帮咱一起带,咱能为人做啥?还能再嫌人家!” 多么宽厚的胸怀!她说:“俺没和婆家人商量,只和俺爹说了一声,这事就自己做主了。”多么有胆有识有主见!她说:“别看他腿不得劲,可这人心好。”心有灵犀一点通,她能看到他心好,并珍视这一点,这便成了他们日后共创美好生活的坚实基础,他们是一对好心人!她说:“经济上咱和人家光比差,不比好,就知足。人要肯干啥都有,只要有人,就啥都会有。”她没有读过很多书,看问题却透彻达观,心明如镜,真是一位勤劳善良、精明强干的良家妇女。

村上人都为傅清涛高兴,以 12 分的努力支持这桩婚事,先后解决了赵金

凤母女 5 口人的户口。转过年来,傅清涛还抱上了以前想都没敢想过的千金。傅清涛对学生都爱如生子,对赵金凤的子女当然视同己出。赵金凤非常

支持傅清涛的工作,傅清涛一早去学校常常赶不回来吃饭,她便把米汤(粥) 和馍送到傅清涛的办公室,或者让学生带过去,她知道他腿脚不灵便。每晚赵金凤都把烧好的热水端到傅清涛面前,让他泡脚。几十年来,傅清涛工作一天后,双腿总是肿的。在母亲的影响、教育下,长大成人的孩子们对傅清涛格外亲热、孝敬。大女儿给他做衣服,二女儿给他织毛衣。春秋着西装, 冬天穿羽绒服,孩子们都给傅清涛准备得好好的。傅清涛出去开会,到分校去上课,都是孩子们早早起来,一直帮他把残疾人车推上坡,走上平坦路, 才目送他远去。

说起那辆残疾人车,是傅清涛的学生们毕业参加工作后,把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攒在一起,买来送给恩师的一件礼物。那辆车曾招来村上人多少羡慕的目光。坐在那辆车上,荡漾在傅清涛心中的是幸福,是甜蜜,是感激, 是激励,是自豪,是骄傲,是难以用语言准确传达出来的情感。

赵金凤说:“别人家盖房,哪有不是男人顶着的!唯有俺家,他一天也没管过。”说这话时,语气中既有几分嗔怪,又有几分骄傲。去年,赵金凤在村上人和傅清涛的弟子们的支持帮助下,盖起了一栋两层小楼房。

但是,那小楼目前还空空的,傅清涛没时间过去。他整天在学校忙,起居室还是先前那孔黑黢的窑。没有冰箱,没有电视,没有任何一件现代化的家具,但这窑里充满了夫妻恩爱,充满了天伦之乐,充满了对未来更加美好的生活的追求、自信和向往。

人们常说:教师就像蜡烛,照亮了别人,熄灭了自己。傅清涛的故事却对“蜡烛说”有了一种新的诠释:在照亮别人的同时,放射出自身的光彩。这是因为他牢牢把握了命运属于自己的那一半,还因为他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

“这个比赛是一个树立民族自尊心的战斗!”当回忆起柴科夫斯基国际少年音乐赛时,钢琴神童郎朗的父亲郎国任说:“日本人很看不起中国人, NHK 电视台根本不给中国孩子镜头,集中报道俄罗斯人和日本的上原才子。上原确实很棒,夺冠呼声很高。但几轮下来不一样了,电视台开始把镜头对准郎朗,观众也把目光集中在郎朗身上。决赛时,整个莫斯科爱乐乐团专门飞到日本给决赛的孩子伴奏。乐团享誉世界,却对郎朗服服的。那指挥,即首席的微笑真让人舒服,观众也听得泪流满面。这个时候我走到了大厅的外面。我已经知道了结局,但我的感觉已经麻木了。”

为什么“麻木”了?你要知道,为了这一天、这一时刻的到来,郎朗和他的父亲曾走过了一条多么艰难的路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