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

作品概览 普罗米修斯是提坦巨神伊阿珀托斯和大河女神克吕墨涅所生的儿子。他智慧和胆识过人，能未卜先知，所以他的名字便有“预见”的意思。他曾帮助朱比特（即宙斯）夺得了天帝的宝座，推翻了萨登的统治。但朱比特上台后，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企图毁灭人类。普罗米修斯从天庭把火偷给了人类，使人间有了火种；他又传授各种技艺知识，使人间有了文化。朱比特得悉后，大发雷霆，他把普罗米修斯钉锁在高加索山崖上，白天派神鹰啄食他的肝脏，晚上他的肝脏又长出来，第二天神鹰复来啄食⋯⋯这样循环往复，使普罗米修斯遭受无穷的痛苦。

一天，夜幕已经降临了，高加索的冰山深谷峥嵘挺立，在那高高的巉崖上，失去自由的普罗米修斯尚未入睡，朱比特已经把他锁在这飞鸟也难越过的巉崖上 3000 年了，这里没有花草、昆虫、野兽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酷刑和孤独成了他全部的王国。他诅咒朱比特以恐怖、怨艾和绝望去酬报人类对上天的顶礼、祈祷和赞美。对于这样一个专制暴君，他恨得两眼发黑。他的两个姨妹潘提亚和伊翁涅坐在冰山脚下，她们都是海神的女儿，她们的大姐阿西亚嫁给普罗米修斯为妻，她们是自动来照顾这位落难的姐夫的。

冰雪冻成水晶的枪尖，刺进普罗米修斯暖和的心坎，风暴夹着一阵阵冰雹乱掷在他的身上，还有那撼山动地的恶鬼，使岩壁不断裂合，扭旋着他创伤上的铆钉。但这一切都不能改变他那不屈不挠的意志。雪山、水流、空气、旋风都很佩服普罗米修斯的勇气，同情他的遭遇，但他们都害怕天帝，爱莫能助。大地母亲像痛爱儿子一样心痛着他，然而，她也只能安慰，不敢公开说朱比特的坏话。怕他听见后，会把她绑上酷虐的刑台。

这时，朱比特的幻影出现了。他穿着深紫色的衣服，上面缀着日月星辰。他那只青筋暴露的手，拄着黄金的节杖，傲视阔步，走过那一堆堆迂缓的云层。他的面貌凶残，可是镇静、威武。普罗米修斯面对着他，骂他是“整个仙界和人类的暴君”，他虽然位居天帝和万物主宰之职，但他把罪恶的灵魂充塞这患难的世界。尽管朱比特在他头上降下骇人的疾疠、烈火和寒霜，而他决不会向他屈服和投降。他诅咒朱比特遭到覆灭，给万载千秋留下可耻的笑柄。

普罗米修斯事先知道一个秘密：即朱比特和女神忒提斯所生的儿子，力量比朱比特更大，将来会推翻他的统治，正如朱比特自己曾把父亲萨登从宝座上赶下来一样。

朱比特要普罗米修斯说出这个秘密，他不说。于是朱比特便派了天使麦鸠利去见他。麦鸠利对普罗米修斯说，孤独一人去和万能的天帝对抗是没有用处的，如果普罗米修斯不把秘密说出来，朱比特会把地狱中无恶不作的鬼

魂招来，对他进行袭击；要是普罗米修斯顺从了天帝的意旨，他还可以返回天庭，过着欢乐幸福的生活。

普罗米修斯坚强得像一块铁一样，他说朱比特应该得到报应，而决不肯把秘密说出来。于是麦鸠利执行天帝的命令，从地狱里放出了一群恶鬼，它们掌管着痛楚、恐惧、失望、猜忌、怨恨和罪孽。这些恶鬼听到召唤，像一群精瘦的猎狗，面对着猎物睁红了眼睛。它们威胁普罗米修斯说，它们要撕裂他一根根骨头，抽掉他一条条神经。可是普罗米修斯却回答说：“痛苦是我的名分，狠毒是你们的本性；现在来折磨我吧，我毫不在乎！”

接着又来了一群女鬼，她们扇动着黑色的翅膀比黑夜更加阴暗。这些女鬼把一幅幅人类受苦、受奴役的图画，展现在普罗米修斯面前，企图软化他的意志，刺伤他的心灵。女鬼说，人类心灵的窟窿里永远填满了恐怖，善心的人没有权势，有权势的人缺乏善心，聪明的需要仁爱，仁爱的又需要聪明， 有力量有金钱的人生活在苦难同胞的泪水里⋯⋯世上的一切都是一团糟。普罗米修斯回答说女鬼的话好像一群生翅的蛇蝎，但他决不动摇对人类的信心。恶鬼们折服不了普罗米修斯，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大地母亲带来一群美好而高尚的精灵。它们翅膀上有云霞一般的花纹， 桔黄和蔚蓝，它们的微笑如同星光，照明着天顶。在它们馥郁的翎毛里散发着生命的欢乐的光华。它们唱着美丽动听的歌曲，慰问普罗米修斯，预言善良、智慧、倔强将战胜一切，当白雪消融，红花含苞，春天就到了，到那时， 智慧、公理、爱情、和平就会挣扎着诞生。

普罗米修斯的姨妹潘提亚想念她那被流放的大姐，便带着普罗米修斯的消息去看望她。

在高加索的一个峡谷里，长着奇花异草。空气中，树林里，溪流边都散发着美妙的气息和声音。青紫的山岭，桔黄色的早晨，还有那金丝银缕的白云。但这大自然的美景，阿西亚都无心观赏。她正在思念自己心爱的丈夫。自从普罗米修斯受罚以来，她也遭到了被流放的命运，孤单一人被幽禁在这深山峡谷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酷暑寒冬。

当红日从海面升起时，潘提亚飞到了阿西亚身旁，她向姐姐传递了普罗米修斯的消息。她说自从姐夫遭受苦刑以来，她和姐姐一样心里充满了爱， 又长满了恨。她为了照料姐夫，和小妹伊翁涅一道，离开了大海灰蓝色的洞窟，去到高加索寒冷的山崖，送去亲人的温暖。

从潘提亚的眼睛里，阿西亚看到了普罗米修斯的影像：满脸堆着微笑， 像是云翳围绕的月亮，向四面散发着耀目的光彩。

阿西亚和潘提亚姐妹走进了一座森林，那里有许多岩石和洞窟，长满了紫柏和青松。阳光从枝叶间散下点点金色的光明，像雨丝一般。树林里有许多纵情的夜莺，即使在大白天仍亮着歌喉，不肯安静。幸福的精灵在空中拍着羽翼，它那美妙的歌声，像湖心的箫声，使听众心旷神怡。两个小羊神悠然自得地坐在岩石上倾听这美妙的音乐。它们头上长着角，人的腰身，山羊的腿。

姐妹俩来到万山丛中的一座高岩的顶峰。这是冥王的领域，巍峨的大门像是喷烟吐火的火山的裂口，下边展开着一大片平原般的浓雾，隐约可见光线暗淡的草坪，流泉辉映的洞窟。精灵们鼓动她们向幽深走去。并自动地走在她们的前面作向导。

不一会儿，她们便来到冥王居住的洞府。一个巨大的皇座向四方放射出

幽暗的光芒，但皇座上的君王却无法使人看清。冥王问阿西亚姐妹说，她们需要了解什么，他都可以如实地回答她们。阿西亚向冥王控诉了朱比特的罪恶，她和普罗米修斯曾有恩于朱比特，帮他夺得了九天至尊的冠冕，当时他们签订的唯一条约是“让人类自由”。可是朱比特上台后，却把饥荒、劳苦、疾病、仇恨、死亡送给了人类。普罗米修斯为拯救人类，才把天庭的火偷到人间，但他却遭到这样残酷的惩罚。她问冥王天庭黑暗的统治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普罗米修斯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欢乐的世界？

冥王指给她看一个奇异的景象：大地突然山崩地裂，在紫色的夜空中， 许多长着彩虹羽翼的飞马，踩着轻风，拖着一辆辆神车在飞奔。每辆车上都有一个神气仓皇的御者。冥王说这些便是永生的“时辰”，也是阿西亚日夜盼望的“时辰”。阿西亚抬头，只见一个面目狰狞的精灵，在峻峭的峰峦间勒住了他的马缰。那精灵自称是某一命运的阴影。然后他驾起车子，直冲云霄而去。

看完幻景，阿西亚姐妹走出冥宫。在宫门附近停着一辆车子，一个象牙的贝壳盛满了赤色的火焰。驾车的是一个年轻的精灵，他那鸽子一般的眼睛里充满着希望。他说他用闪电来喂马，用旋风给马作饮料，还以红色晨光给马洗澡。他邀海神的女儿坐上他的车子，带她们一同上天去。阿西亚姐妹答应了，便登上了这位“时辰”精灵驾驶的车子。

车子停留在一座雪山顶的云端里，一种爱的力量使阿西亚全身放射出美丽的光彩。她把光明照亮天上与人间，照遍深秘的海洋和不见天日的洞窟，全世界都在祈待着她的爱的温暖。于是天空中的精灵们都唱起了爱的凯歌。阿西亚说她的灵魂是一条着了魔的小舟，经过了“老年”的冰窟，“中

年”阴暗狂暴的水域，“青年”平静的洋面，又经过了晶莹的内海，黑影幢幢的“婴儿时代”。从死亡回到诞生，走进了神圣的人间天堂。

高高的天庭，朱比特坐在皇座上，忒提斯和众神聚集在他的周围。朱比特自吹自擂，得意非凡。他说他是至高无上的宇宙主宰，除了人类的心灵， 天下万物都已向他屈服。他要众神和他一同庆贺，因为他和忒提斯生下了一个力量无穷的儿子，现在他正主宰着冥间，将来他还要帮忙他掌管天庭。

这时，另一“时辰”精灵驾驶的车子，隆隆地向奥林匹斯山驶来，就像地震一样。冥王从车子上跳了下来，直奔朱比特的皇座。朱比特问他是谁？ 冥王说，他就是朱比特的孩子，正如朱比特是萨登的孩子一样。他不许暴君在天庭逞威肆虐，他要把来比特从皇座上拉下来，跟他一同住到阴曹地府去。

朱比特暴跳如雷，大骂冥王是可恶的孽种，他要和冥王拼个死活。于是父子俩像巨鹰和长蛇一样，扭作一团。朱比特想祭起雷电打冥王，可是雷电风云都不听从他的使唤。渐渐地朱比特力量不济了，他迷迷糊糊地向地狱下沉，冥王像一团乌云压在他的头顶。这场战斗直吓得太阳失色，星辰战栗。最后，朱比特被冥王打翻，一个筋斗栽进了无底的深渊。

一霎时，天空明澈，大海和平。风过处，波浪起伏，犹如青翠麦田，在夏天的氛围里左右摇摆。

阿西亚姐妹亲自目睹了朱比特和冥王间的决斗，十分兴奋。然后她们坐着“时辰”的车子，来到高加索山崖，看到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正在为普罗米修斯松绑。他称赞普罗米修斯是智慧、勇敢和受尽折磨的爱的化身。

普罗米修斯从悬崖上走下来，当他看到自己的妻子阿西亚时十分高兴， 称她为“生命之光”。他说他也十分感激两位姨妹长年累月地对他照料。他

吩咐伊翁涅把藏在空岩底下的大法螺取来送给“时辰”的精灵。这法螺原是老海仙送给阿西亚的结婚礼物。当年老海仙曾把一组仙音吹进里面，现在他要“时辰”精灵拿去吹奏，让伟大的音乐播满人间。

大地母亲兴冲冲地跑来，她紧紧地搂抱着普罗米修斯。她说她当年看到普罗米修斯受难，灵魂里积累着一股怨气，谁闻到这股怨气便变得疯狂，现在这怨气已化作了紫罗兰的芬芳，从高高的野草丛中袅袅上升，催开那含苞欲放的花朵，吹熟那金球般的鲜果。这股芬芳又像白昼的好梦一般，插上羽翼到处散发安宁、快乐和自由。大地母亲吩咐小精灵用爱把多年来熄灭的灯火点亮，因为火是她亲爱的女儿，有了火就有了爱，她要让爱和希望洒遍人间。

天庭暴君被推翻后，人间也大变样。在一座洞府前的森林里，“时辰” 精灵把他最近到人间漫游的见闻，说给普罗米修斯和阿西亚三姐妹听。他说他曾去到人烟稠密的地方，看到了皇座上都没有了皇帝，大家不分尊卑贵贱一同走路，简直像神仙一样。他们不再互相谄媚，也不再互相残害。人们的脸上不再显示着仇恨、轻蔑和恐惧。没有人紧锁眉头，也没有人嗤着鼻子， 把自己心头的爱和希望的火花，都踩成灰烬。女人们都温柔、明艳，绝不让一点儿鄙俗的脂粉来沾污自己。口里说的是以前所想不到的聪明的话，心里充满着以前所不敢有的热情。黑暗和专横已经消声匿迹。蹂躏世界的皇帝和教主的权力，全化作了尘埃，人间变成了天堂。

普罗米修斯听了“时辰”精灵的报告，心情格外舒畅，在林中睡了一个好觉。潘提亚和伊翁涅伴随着他。这时，人类的精神化作许多精灵，一步步走来，他们把甜蜜的声音缠绕在身上，当作鲜艳的衣裳。他们和“时辰”精灵会合，唱出了欢快的歌曲。人类的精灵唱道：过去他们心房里充满幽暗、秽垢和迷惘，现在却宁静安闲，如同清水的池潭，又好比万象运转的悠然青天。他们来自水晶殿堂，还有摩天大楼，“思想”高踞在上头，“智慧”在嫣然微笑。在人类的头脑里，蕴藏着丰富的诗歌和雕刻的宝藏，犹如琤琮的流泉，大家都可品尝，科学给人类培养出神奇的翅膀。在那里，人类的爱在了望，它的眼光看到哪里，那里便是天堂。他们要在空旷辽阔的田野，用歌声建造世界，在没有天堂的地方盖起天堂，他们的工作就叫“普罗米修斯事业”。

这时，天边驶来了一辆车子，车中坐着一个长着羽翼的婴孩，他的脸色白净，如同晶莹的白雪。他在空中急驶，在他周围布满了发光的星球，在交替旋转，其中一个人烟稠密的星球转得更加有力，把一条灿烂的河流搅成蔚蓝的气雾。它是宇宙间最美丽的星球，原来这就是月亮和地球。

冥王出现在天边，他称赞大地是幸福者平静的王国，载满了神奇的形状， 和谐的音籁。多情的月亮俯瞰着大地，他们对人类，“都象征着美和爱，协调和平静”。天庭的暴君已沉没在深深的冥界，温和、德行、智慧和忍耐， 像签条一样，密封住冥穴的洞口，“爱”和“希望”成了人间的君王。这便是人类极乐的共和国。

鉴赏与分析 《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是雪莱成就最高的作品，也是积极浪漫主义诗歌创作的典范之一。雪莱在给朋友的信中不止一次地提到这是他“最好的诗”。雪莱从小喜欢希腊、罗马的神话传说。后来，他阅读了希腊“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根据普罗米修斯神话传说而写的剧本。埃斯库罗

斯的剧本包括三部：第一部叫《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描写宙斯（希腊神话称天帝为宙斯，罗马时期则称朱比特）对普罗米修斯盗火给人类的处罚，威逼他说出宙斯将被谁推翻的秘密；第二部叫《被释放的普罗米修斯》，描写宙斯为了摆脱他父亲对他的诅咒（宙斯在推翻他父亲统治后，把父亲关在地府，他父亲诅咒他将来也会被人推翻），主动和普罗米修斯和解，普罗米修斯也向宙斯屈服了，说出了他原先不肯说的秘密。于是宙斯免遭覆灭的命运， 宙斯派大英雄赫拉克勒斯到高加索释放了普罗米修斯；第三部叫《带火的普罗米修斯》，描写雅典人对普罗米修斯的崇拜，以及人民举行的火炬游行。现保存下来的剧本，只有第一部。

雪莱从反暴君反封建专制的民主思想出发，赞同埃斯库罗斯在剧本中对普罗米修斯前半段的描写，而不赞同他对普罗米修斯结局的描写。他在自己的诗剧《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的《序言》中说：“说实话，我根本反对那种软弱无力的结局，叫一位人类的捍卫者同那个人类的压迫者去和解。普罗米修斯忍受了那么多痛苦，说过了那么多激烈的言辞，如果我们认为他竟然会自食其言，向他那耀武扬威、作恶造孽的仇人低头，那么，这部寓言的道德意义可能完全丧失。”

于是，雪莱根据当时反封建斗争的需要，对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故事进行了革命的改造，结局是使暴君垮台，普罗米修斯取得了完全的胜利，他成为一个坚强不屈、始终如一的英雄。这样的改造是符合当时广大人民的革命愿望的，鼓舞了人民群众向封建统治者作斗争的决心和信心，增强了作品的思想性和形象的教育意义。

雪莱还指出，他是怀着“改良世界的欲望”，来写这部作品的，他的意图是要“使一般爱诗的读者们细致的头脑里，记住一些高尚美丽的理想”。因此，他写的诗剧和埃斯库罗斯剧本不同，诗人注意的中心不是普罗米修斯和朱比特之间的冲突，而是朱比特被推翻后，宇宙和人间的万象更新的局面。诗剧共分四幕，而这一部分几乎占了两幕。

据雪莱夫人说，雪莱在诗歌创作中最喜欢运用的题材是“一个力量”同 “恶的原则”斗争；这力量受到“恶的原则”和来自各方面的压迫，但他充满对“善”的力量的信心，因此他顽强不屈。在诗歌中，雪莱把朱比特作为窃国篡位的“恶的原则”，把普罗米修斯当作一个“再造者”，善的化身。朱比特在诗剧中是暴君和人类压迫者的形象。这位暴君“面貌残酷”、 “傲视阔步”，并用“极刑来发泄仇恨”，使得天上地下的神人见了他都惶恐变色。他忘恩负义、出尔反尔、撕毁诺言，把恩人锁在高加索山崖上，用

毁灭和灾难来对付那些对他顶礼膜拜的人类：

“首先是饥荒，接着是劳苦和疾病， 争执和创伤，还有破天荒可怕的死亡； 他颠倒着季侯的次序，轮流地降下了 狂雪和猛火，把那些无遮无盖的

苍白的人类驱逐进山洞和岩窟； 他又把强烈的欲望、疯狂的烦恼、

虚伪的道德，送进他们空虚的心灵， 引起了相互的残杀和激烈的战争， 他们安身活命的巢穴完全被捣毁。”

朱比特的格言是：“他宁愿辜负人，不愿人辜负他。”因此，他残忍凶狠，昧尽天良，手段毒辣，可是他并不能征服“人类的心灵”。这些心灵就像没有熄灭的火焰，“黑腾腾怨气冲天”。他担心有朝一日人类会起来造他的反：“一阵阵叛乱的叫嚣，可能使我们的邃古的帝国发生动摇。”于是这位暴君也显得色厉内荏起来。朱比特形象是当时法国革命失败后，欧洲封建复辟势力的象征。他们害怕再来一次革命，那时他们将面临灭顶之灾。雪莱通过朱比特的形象揭发了欧洲和英国社会那些残暴自私、背信弃义的上层统治者和压迫者，他是欧洲和英国人民的死敌。

与朱比特针锋相对的是普罗米修斯的形象。他们之间的斗争是当时资产阶级民主派和封建复辟派之间斗争的反映。在普罗米修斯身上体现了两种精神：“爱”和“韧”。

普罗米修斯是人类的捍卫者，朱比特要毁灭人类，他热爱人类，同情人间苦难，把天火盗到人间。为此，他忍受了 3000 年风吹日晒、神鹰咬啄、恶鬼折磨的苦难。但他挂念的不是自己，而是人类的遭难。他说：

“不管太阳裂开我灼焦的皮肤，

不管月明的夜晚那水晶翅膀的雪花， 系缠住我的发丝：我心爱的人类

又被他的为虎作伥的爪牙恣意蹂躏。”

普罗米修斯是个敢于反抗天帝暴虐统治的坚韧不拔的英雄。雪莱在谈到他塑造这一形象时说：“文学作品中，唯一和普罗米修斯有些相像的角色要算撒旦（《圣经》中的魔鬼——引者）。在我看来，普罗米修斯比撒旦更有诗意。因为他非但勇敢、庄严，对于万能的威力作着坚忍的抵抗，而且毫无虚荣、妒忌、怨恨，也不想争权夺利；那位‘失乐园’的主角却自私心很重。⋯⋯ 可是普罗米修斯却始终是道德和智慧十全十美的典型，动机既纯正，目的又伟大。”①

弥尔顿和雪莱在自己创作中都描写了反抗上天的角色。但弥尔顿《失乐园》中的撒旦具有爱作弄人、自私的特点，而雪莱笔下的普罗米修斯是大义凛然、光明磊落、嫉恶如仇的。他公开地对朱比特骂道：

“啊，只要你在天宫里做一天皇帝， 我便一天不想安睡，一天不把头低。”

普罗米修斯在和朱比特斗争中，始终坚强不屈，不肯向暴君低下他那高傲的头。为此，大英雄赫拉克勒斯称他是“一切神灵里面最光荣的神灵！” 在他身上体现了“智慧、勇敢和受尽折磨的爱”。就是朱比特到最后也不得不承认：“他温厚、公正，又勇敢，真不愧是一位人世间的元首。”

雪莱在普罗米修斯身上集中反映了当时欧洲人民和资产阶级民主派对封建专制暴君的憎恨，他们渴望自由，渴望平等，不能忍受黑暗野蛮的统治。在普罗米修斯身上，体现了他们自由解放的革命意志和坚强不屈的英雄气

① 雪莱《〈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序》，见《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第 2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7 年版。

概。雪莱说：“我所创造的形象，有许多都是从人类心灵的活动，或是它们表现在外面的行为中间吸取来的。”因此，这个形象具有现实概括的意义， 不是诗人随意臆造的。

普罗米修斯不同于“拜仑式的英雄”。拜仑描写的主人公是孤独的个人反抗者，他们经常由于失败而陷入悲观失望的境地。雪莱笔下的主人公始终是和人民站在一边，为人民而战斗的。因此，他坚信自己的胜利，从不灰心沮丧。

诗人在诗剧中突破了改良主义思想的束缚，从朱比特被冥王拉下台的情节，说明了诗人肯定了以暴力推翻封建专制统治的必要性，反映了雪莱思想新的迈进。诗剧最后以冥王的话作结束。冥王说：

“忍受一切‘希望’觉得是无穷的痛苦；

宽恕一切像‘死’和‘夜’一般黑暗和罪过； 打倒那种俨然是无所不能的‘权威’；

全心地爱，别怕困难；⋯⋯”

这种爱不是一种空洞的号召，而是通过斗争加以证实了的。

《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描写了一幅在打倒暴君后人间欢乐的景象和未来社会的美好的图景，充分体现了雪莱的理想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的思想。雪莱从当时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社会现实出发，幻想一个没有阶级、没有统治者、没有国家、没有压迫剥削的大同世界：

“原来人间已经变得好像是个天堂； 不再骄傲，不再嫉妒，不再有什么 羞耻的事情，也不再有什么苦水

来毁坏那解愁忘忧的爱情的甜味⋯⋯ 人类从此不再有皇权统治，无拘无束， 自由自在；人类从此一律平等，

没有阶级、民族和国家的区别，

也不再需要畏怕、崇拜、分别高低； 每个人就是管理他自己的皇帝；

每个人都是公平、温柔和聪明。”

在诗人理解中，这个新世界的人们都有高尚的德行、聪明的智慧，科学和技术得到高度的发展和繁荣，劳动不再是“可悲的、痛苦的”，而是“轻松愉快的”。“仁爱”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者：

“‘爱’便从它慧心和耐性的宝座里， 从它受尽煎熬、最后昏迷的时辰里， 从它那光滑得难以站稳、峭险得

无法攀登、乱石一般的痛苦里跳出来， 把安慰的羽翼覆盖住人类的世界。”

雪莱描绘的世界，虽然带有空想社会主义的性质，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

下，反映了广大人民的愿望，因此恩格斯称雪莱是“天才的预言家”。

诗剧最初只写三幕。在第三幕中已经描写了在推翻暴君后，人间出现的欢乐自由的景象。后来，雪莱又加上第四幕，描写整个宇宙的欢乐和大同的景象，歌颂了“普罗米修斯事业”的胜利，歌颂“爱”是共和国的君王。正如雪莱夫人说的：“整首诗充满了一种‘爱’的静穆和神圣的光辉；它使受着苦刑的获得安慰，怀着心愿的获得希望，直到预言实现，那时刻‘爱’—

—丝毫没有受到‘恶’的沾污——便成为世界上的法律。”①

《普罗米修斯》在艺术上最大的特点是象征性、抒情性和丰富的想象。全诗象征着反封建暴政的斗争，并预示着对未来社会的变革。所有登场

人物也都象征着某一社会力量和自然现象。大地母亲象征“人类苦难”，朱比特代表“恶”与“暴君”，冥王象征“正义”，阿西亚象征“大自然”（另一说法象征“爱情”），普罗米修斯象征“爱与创造”。阿西亚和普罗米修斯结合，象征人类未来的“再生”。

诗人把全人类的苦难和解放斗争，在广阔的宇宙间展现开来，天上地下， 人间仙府，时而在巍峨的高加索山麓，时而在汪洋大海，时而在天庭星际， 时而在幽黑的冥界，创造了各种类型的神仙、精灵和鬼魅，描绘了一幅幅壮丽的景色，把读者引入一个广阔的、神奇的世界。

诗剧在叙事方面不占主要位置，重点放在抒情的描写上。其中写景性的抒情尤为出类拔萃。如对时光的抒情是这样的：

“啊，时光不插翅，简直馒得像尸蛆！ 青紫的山岭那边，桔黄色的早晨

逐渐地开朗，有一颗苍白的星

依旧在闪烁不停；当清风吹散了薄雾， 它便从分开的隙缝里把身影反映在

幽暗的湖面。它在淡下去了，但等潮水退落，净空中交织的彩云

收起了金丝银缕，它又会显现。”

对普罗米修斯居住的洞窟的描写是：

“长满了牵萝攀藤，香气袭人的植物， 鲜叶和好花像帘帏般遮住了日光，

地上铺着翡翠般的叶瓣，一泓清泉

在中央纵跃着，发出清心爽神的声响。山神的欢泪冻结得像白雪和白银，

又像钻石的环佩，从弧形的屋顶

往下垂，放射着恍恍惚惚的光亮。”

主人公追忆往事的抒情，也带有明丽的自然景色。如阿西亚回忆和普罗米修斯一段生活是这样写的：

① 雪莱夫人《〈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说明》，见《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附录）》第 123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7 年版。

“⋯⋯我们俩似乎一同在

那些草坪上徜徉，只见淡灰色的

新生的早晨，密层层羊群般的白云， 一大队一大队由脚步缓慢的清风

懒洋洋地放牧着跨过万山千岭， 洁白的露水默不作声地悬挂在

刚才透出土面的新鲜的青草上。”

在抒情描写中，还有许多形象化的比喻，如“涨红了脸的落日”，“满面皱纹的海洋”，“紫罗兰妩媚的眼睛”，“冰雪喂哺的溪流”，“一碧无涯的天心”等等，都把读者带入诗意葱茏而又奇幻瑰丽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