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的哲学思想

梁启超(1879—1929),字卓如,号任公,又号饮冰室主人,广东新会人,是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代表。他早年在广州万木草堂听康有为讲学,是康氏最得意的弟子。他追随康有为,积极从事变法维新的宣传和组织活动。 1896 年,他任著名的上海《时务报》总撰述,撰写了《变法通议》、

《古议院考》、《论君政民政相嬗之理》等重要文章,阐发和宣传变法维新思想。次年又在湖南任时务堂总教习,创办《湘学新报》、《湘报》,提倡新学,鼓吹变法。 1898 年,他与康有为倡导并发动变法维新运动,协助康有为、谭嗣同等主持新政。

戊戌变法失败以后,梁启超逃亡日本,先后创办《清议报》和《新民丛报》,发表《新民说》、《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新史学》等论著,继续批判封建主义思想文化,宣传改良主义,并大量介绍西方资产阶级的哲学、经济学、政治学、法学等,对当时的思想界产生过重大影响,起了广泛的思想解放的作用。后来他的思想趋于保守,主张保皇,投身立宪运动, 公开与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民主派相对抗,还反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

梁启超著述甚丰,大部分汇编为《饮冰室合集》(148 卷),另有各种专集 20 多种。

为宣传变法维新,梁启超也主张变易进化哲学。他认为,天地间一切事物,从自然界到人类社会,都在不断地变化发展。“变”是“古今之公理”。他说:“凡在天地之间者,莫不变,⋯⋯若曰不变,则天地人类并时而息矣。故夫变者古今之公理也。⋯⋯上下千岁,无时不变,无事不变,公理有固然, 非夫人之为也。”变易,是宇宙间的客观规律,“人之为”是无法阻遏的。由此,梁启超强调中国必须变法维新,他说:“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 天下之公理也。大地既通,万国蒸蒸,日趋于上,大势相迫,非可阏制。变亦变,不变亦变!变而变者,变之权操诸己,可以保国,可以保种,可以保教;不变而变者,变之权让诸人,束缚之,弛骤之。”这里,梁启超提出中国要变法,要主动变,自觉变,把“变之权操诸己”,这样才能保国、保种、保教;如果被动地、被迫地变,把“变之权让诸人”,那就会受人束缚,受人驱使,其境遇将会十分尴尬的。因此,他强调中国只有走“自变”的道路, 才能独立自强,不被帝国主义列强所瓜分。他分析世界各国变法的途径有四: “其一,如日本,自变者也;其二,如突厥,他人执其政而代变者也;其三, 如印度,见并于一国而代变者也;其四,如波兰,见分于诸国而代变者也。”

①突厥(今土耳其)、印度、波兰,尽管情况不同,但都属“代变者”,代变,

其结局总是不妙。惟独日本为“自变者”,自变,才能独立富强。梁启超这一“自变”论,反映了中国民族资产阶级要求变法图强的强烈愿望,洋溢着浓厚的积极进取精神。

梁启超把进化论应用于历史领域,认为“数千年之历史,进化之历史; 数万里之世界,进化之世界也”②。梁启超批判了中国古代从孟子以来的“治

① 《变法通议·论不变法之害》。

② 《论学术势力左右世界》。

乱相嬗”的历史循环论,认为这是“为螺线之状所迷,而误以为圆状,未尝综观自有人类以来万数千年之大势,而察其真方向之所在”③。在他看来,历史虽有螺线状循环之像,但按其总趋势和发展方向来说,则是进化的。那么, 历史进化的动因是什么呢?梁启超将其归结为物竞天择,他说:“竞争者, 进化之母也。”①有竞争必然导致有破坏,而破坏旧的,才能建设新的。他指出:“随破坏,随建设,甲乙相引,而进化之运乃递衍于无穷。”②

梁启超发挥了康有为“三世”说的历史进化论,把“三世之义”视为“往古来今天地万物递变递进之理”③。在他看来,人类社会的进化,就生产工具的发展来说,曾经历了石器、铜器、铁器等时代④;就经济发展来说,则“由渔猎而为畜牧,由畜牧进而为耕桑”⑤;就政治制度的发展来说,则有“三世六别”。他在《论君政民政相嬗之理》中,具体阐述了他的“三世六别”论。他写道:“治天下者有三:一曰多君为政之世,二曰一君为政之世,三曰民为政之世。多君世之别有二:一曰酋长之世,二曰封建及世卿之世。一君世之别又有二:一曰君主之世,二曰君民共主之世。民政世之别亦有二:一曰总统之世,二曰无总统之世。多君者,据乱世之政也;一君者,升平世之政也;民者,太平世之政也。此三世六别者,与地球始有人类以来之年限,有相关之理。未及其世,不能躐(超越)之,既及其世,不能阏之。”他认为, 当时中国的任务是变君主专制为君主立宪制,即从“一君为政之世”的第一阶段“君主之世”转变到第二阶段“君民共主之世”。他坚信,将来的中国必将进入太平世即“民为政之世”,他说:“盖地球之运,将入太平,固非泰西之所得专,亦非震旦(中国)之所得避。吾知不及百年,将举五洲而悉惟民之从,而吾中国亦未必能独立而不变。”

梁启超这一“三世六别”的历史进化论,固然脱胎于康有为的“三世” 说,但他具体地指出“据乱世”即“多君为政”,“升平世”即“一君为政”, “太平世”即“民为政”,“三世”中又有“六别”,比较接近于历史事实, 也较容易为人所了解。但同康有为的“三世”说一样,梁启超的“三世六别” 说也是不科学的。

梁启超的进化史观是唯心主义的。他认为,社会是由“心理”的作用造成的,社会历史的进化过程就是“社会心理”这一实体发动、演变的过程。他说:“全世界者,全世界人类心理所造成;一社会者,一社会人之心理所造成。”①并认为,在无数历史事件的波澜起伏中,存在有共同性和一贯性的东西,即“民族意力”为其动因。他说:“史迹有数千年或数百年为起迄者。其迹每度之发生,恒在若有意识若无意识之间,并不见其有何等公共一贯之目的,及综若干年之波澜起伏而观之,则俨然若有所谓民族意力者在其背后。”②虽然他并不否定“物”存在与影响,但他坚持认为历史是“心对于物

③ 《新史学·史学之界说》。

① 《论近世国民竞争之势及中国之前途》。

② 《新民说·论进步》。

③ 《读〈春秋〉界说》。

④ 见《变法通议·论译书》。

⑤ 《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

① 《余之死生观》。

② 《中国历史研究法》,第六章。

之征服”,人类文明是精神的创造。他明确地说:“文明者,有形质焉,有精神焉。⋯⋯精神既具,则形质自在;精神不存,则形质无附。然则真文明者,只有精神而已。”③

梁启超坚持唯心进化史观,必然认为历史是英雄人物创造的。他直截了当地声称:“历史者英雄之舞台也,舍英雄几无历史。”④虽然他也有“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的二元论的说法,但实际上始终把“英雄造时势”放在第一位。他说:“英雄之能用事,以用时势为起点,以造时势为究竟。”⑤ 在他心目中,“时势造英雄”仅是英雄利用时势而已。由此,梁启超进而否定人民群众在历史进化发展中的作用,把人民群众看成是生来“愚昧无知” 的“群氓”。他以此为反对“共和”,坚持“立宪”的改良主义作论证,认为中国民智未开,“未有共和国民之资格”,所以只能实行“开明专制”。

梁启超的哲学思想,基本倾向是主观唯心主义的。他在《自由书·唯心》一文中,大讲“一切唯心所造”,认为只有“心”才是实在的。他说:“境者心所造也。一切物境皆虚幻,惟心所造之境为真实。”又说:“天下岂有物境哉,但有心境而已。”他十分推崇王守仁的学说,鼓吹天赋观念论。他说:“吾本心固有之灵明,足以烛照事理,而不为其所眩;吾本心固有之能力,足以宰制感觉,而不为其所夺,即吾先圣所谓良知良能者是也。”①在他看来,人心生来就有判别是非善恶的能力,不受外物和感觉的迷惑;真理本来就在我的心中,不必依靠经验,不必外求。为了论证“天赋观念”论,梁启超从西方搬来了康德哲学。他认为,康德哲学“以良知为本体”,同王守仁的学说“若合符节”;又认为,康德的认识论同“佛教唯识之义”可以“互相印证”。康德所谓“人为自然立法”,就是佛教所说的“一切唯识所现”。在这里,梁启超否定了康德哲学中关于“物自体”的唯物主义因素,强调了康德的唯心主义先验论。他还说:“由我五官及我智慧两结构而生知觉,非我随物,乃物随我。”②这样,他就否定了唯物主义的反映论,而坚持了一条主观主义的认识路线。

总之,梁启超作为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在戊戌变法前后具有很大影响。他为宣传变法维新而在哲学方面的理论探讨,在当时起了积极的进步的作用。但是,总的来看,他的哲学思想是比较肤浅的,也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体系,特别是到后来,他在哲学方面就几无新的贡献了。

③ 《国民十大元气论·叙论》。

④ 《中国史界革命案》。

⑤ 《英雄与时势》。

① 《申论种族革命与政治革命之得失》。

② 《近世第一大哲学家康德之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