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一种使命
伊凡长大了,进了伏尔加河对岸不远的一所私人寄宿学校,在科学和语言方面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学校的创办人是著名十二月党人符·伊瓦雪夫的姊妹霍万斯卡娅公嚼夫人,她聘请的教师中不乏具有启蒙思想的睿智博学之士。他们培养学生对知识和大自然的兴趣与热爱。冈察洛夫在那里只读了两年就毕业了。一八二二年他进入了带有官方性质的莫斯科商业学校。这所学校被誉为“模范学校”。一八二六年沙皇尼古拉一世视察时还给予了嘉奖。可是,那儿的教师迂腐粗暴,都是些不学无术之徒,校长更是因循守旧、愚钝、狡猾、谄媚。他在每个班级里都安插了他的心腹,专事监视告密,防止学生参与社会生活,扼杀了青年的活跃思想。商业学校里的气氛阴森恐怖。一八二五年爆发了十二月党人起义。当然,议会广场的炮声未必能透过学校的厚墙,因为关于十二月党人事件的消息被学校当局严格地封锁住了。
在商业学校的这段生活给冈察洛夫留下了极为阴沉的回忆,我们可以从他的自传中看到他那时的心情,“我们在那里虚度了八个年头,美好的年华, 却无事可做!”然而,也正是这八个年头,给他提供了广泛的阅读时间。他为了躲避粗暴的侮辱,便一头扎进了图书馆,抓到什么就读什么。他怀着激动的心情阅读了十二月党人——诗人雷列耶夫的作品。启蒙革命家的热爱自由、为反对农奴制度而献身的精神,使他十分同情和景仰;他也深深地被罗蒙诺索夫的爱国主义诗章所吸引,为茹科夫斯基的温婉神秘的浪漫主义、雨果、仲马的引人入胜的小说心醉神迷。他常常幻想着塔索①史诗中的远方的国度:那沙漠的王国,带着突兀的大石块在他眼前闪烁出奇异可怕的美;那全身披挂的英雄,为酬壮志而与伊斯兰教徒决死相拼的崇高气概⋯⋯都使他激动得喘不过气来。这时期,他不但大量地阅读、吸收,还尝试写作。当时他那种专注于书本世界和对于脱离生活的美与崇高的幻想与追求,无疑地,在日后都写进了他的长篇小说《悬崖》里,部分地反映在小说主人公赖斯基的性格特征中。
也是在这个时期,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问世了。冈察洛夫对这位当代大诗人的艺术简直崇拜到了极点,他折服于它思想的真实丰富,为它的纯朴优美的魅力所倾倒。他一生始终把普希金看作是自己的生活和艺术创作的导师。
这时的冈察洛夫已开始进入形成自己观点的青年时代,虽然各门课程的成绩均属优秀,但最终坚信自己的志趣并非从商而在于文学。在他回忆中曾有这样一段记载:“写作——这是一种使命——成为一种强烈的感情。我有过这种激情,几乎是从童年开始,还在学校的时候!”为了离开商校去考文学专业,他经过短时期艰苦自学希腊文,于一八三一年在母亲和教父的支持下,考进了莫斯科大学语文系。于是他穿起燕尾服式的红领制服,一心攻读文学,他梦寐以求的心愿实现了。
三十年代是反动倒退的年代,它的标志是尼古拉的高压恐怖和残暴的奴役。人民给它的回答是霍乱、暴动、波兰的民族解放运动等等。三十年代的莫斯科大学,尽管沙皇企图对它严加控制,把除过名的学生送去当兵,但是, 革命的余音依然回响在大学生们的耳际中,指引着青年们透过绞刑架瞩望祖
① 塔索(1544—1595)文艺复兴晚期的意大利诗人。
国的未来。在这所成为进步思想的温床的大学里,各阶层的子弟都沐浴在民主精神之下,洗刷掉家庭、环境的印痕,相互学习,成立了各种读书会等进步组织,如赫尔岑—奥加辽夫小组等;与冈察洛夫先后同学的年轻人中,就有诗人莱蒙托夫,有第二代俄国革命家别林斯基。冈察洛夫并未参加小团体的活动,也不曾卷入过有关政治、哲学问题的热烈争论中。但有一次,在校方命令学生签名登记与秘密团体的联系时,冈察洛夫十分鄙夷地给以嘲讽, 他说:“英明的措施,使那些做梦也没见到过秘密团体的人开了眼界⋯⋯。而对于参加秘密团体的人来说,签个名又有何妨。”冈察洛夫就属于“做梦也不曾见到过秘密团体”而又“开了眼界”的大学生之列。
大学生活的内容是丰富的。冈察洛夫可以在大学图书馆里广泛而系统地阅读学习,可以聆听学识渊博的教授们的讲课。当时的美学教授纳杰日津对他的美学观点的形成就产生过巨大的影响。使冈察洛夫终生难忘的是大诗人普希金的莅校访问。那一天,普希金来到了正在上课的教室里,陪同前来的教育部长乌瓦洛夫把诗人向学生们介绍说:“这,就是艺术!”顿时,冈察洛夫感到仿佛有“一道阳光照耀了整个课堂”。大学生们都兴奋地围拢过去, 倾听普希金对《伊戈尔远征记》所发表的意见,都惟恐听漏了哪一句话,哪一个字。以后,每当他回忆起大学生活中的这段插曲时,他总会激动不已。确实,大诗人的那些诉说真理与自由的诗行,从来就像“滋润的雨露”、像“母亲的乳汁”,培育了未来的作家冈察洛夫。诗人雄辩地以古俄罗斯文学的真实性,启迪、加深了冈察洛夫的现实主义艺术观。
大学生冈察洛夫的生活是丰富多采的,他与俄罗斯小剧院结下了不解之缘。当时正是名演员谢普奎、莫恰洛夫等人的艺术全盛时期,他们精湛的艺术再创造,提高了冈察洛夫的艺术鉴赏力,坚定了他从事创作的信念,他开始勤奋地翻译和写作。一八三二年,在纳杰日津教授的《望远镜》杂志上, 冈察洛夫第一次发表了法国欧日尼·许的《阿达——居勒》的译文片断。
一八三四年冈察洛夫大学毕业。他感到新的生活道路已在他面前敞开, 他带着自由公民的新眼光返家了。可是,一到家乡,便感到有一股“奥勃洛摩夫”气息迎面扑来。小城似乎沉睡在梦乡中的一潭死水里。与十余年前一样,河沟长满艾草与牛蒡,街道寂寞而空荡,两旁旧屋依然,因年久失修而更呈灰暗色调。在闭塞懒散的生活中笼罩着的人们无目的地、无信念地生活着,整天吃喝、打呵欠;仅有的变化是沙皇高压政策所留下的痕迹。现在贵族老爷们更加深了对政府的忠诚,将一切进步事物视作洪水猛兽,而那个小城角上的可爱剧院却几乎难以生存。冈察洛夫深感故乡气氛的沉闷窒息,一心想去生活沸腾的都城彼得堡。只是这位回乡的大学生受到了省长的青睐, 被任命在省长属下当秘书而不得不留了下来。然而,在这根本不存在人民福利的政府机关里,是谈不上什么创造性的劳动的,那儿只有一片人人熟视无睹的、令人震惊的腐败景象。年轻人为社会谋幸福的一腔热诚被浇上了冷水, 从事创作的心愿也被淹没在冰冷腐烂的泥潭中,所幸者,只一年时间省长便下了台,冈察洛夫才有可能辞职去到他所向往的文化中心彼得堡,去实现自己的抱负,为自己的使命——写作而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