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个人

黄昏了，如血的残阳斜射在高地上，焦黑的树干咝咝地冒着缕缕蓝烟， 远处的山峦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可在近处的几个高地，只有被炮弹翻起的焦土。

这是激战的第 5 天了，宝龙里的一个班的阵地上，只剩下班长赵兴旺和两名战士，在落日的余辉下，赵兴旺在给一名战友包扎伤口，一名战士在另一处掩体内，警惕地向山下远处观察着。

天渐渐黑了，三名战士在阵地上的堑壕里轮流在打着盹，阵阵寒风吹来， 左臂负伤的陈国兴打了个冷战，感到肚子里咕咕在叫。他们一直在和敌人勇猛拼杀，从上午到现在，还没顾得上吃点东西呢。

“谁！”班长赵兴旺冲着背面上来的一个黑影喊了一声。“是我。”

“是连长！”赵兴旺兴奋地朝着另两名战士说：“连长来了！”

连长放心不下这个全连最前面的阵地，这个班在几天的战斗中，前赴后继，为全连守住阵地立下了大功，又是一天的激战，这个班仅剩下了三名战士，他们坚守在高地上，还在挨饿受冻呢。连长来到三人跟前，掏出一小袋炒面和一把烟叶。战士尹荣华接过面袋高兴地往嘴里塞着炒面，陈国兴一看烟叶，乐得忘记了饿，也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卷起一支烟就有滋有味地抽起来。

连长看着这三名满身泥土的战士，握住赵班长的手说：“二班长，你们还要准备迎接更艰苦的考验，我们连全部投入了战斗，不能及时支援你们，但你们一定要坚持到明天太阳落山，这以前，不准一个敌人从公路上通过！”连长刚说完，没等赵兴旺回答，小尹就抢着说：“连长，你放心，志愿

军守山，一个顶一千！”连长和赵兴旺让受了伤的陈国兴随连长下去，陈国兴向连长再三请求留在火线上，坚持战斗到底。

连长走了，三个人悄悄地向山坡下摸去，在敌人来不及拖走的死尸上， 摘下卡宾枪、手榴弹和弹药。班里的人少了，每人坚守的阵地线拉长了，他们把弹药放进一个个掩体里，进行战斗准备。一直忙活到东方放亮了，三人才在阵地上面对星空，背靠背地在掩体内休息一会。

太阳出来了，三个人吃了几口连长带来的炒面，班长赵兴旺向大家分配了一下任务，再三向小尹和小陈嘱咐：“记住连长的话，坚守到太阳落山！”

“忘不了，一定要坚守到太阳落山！” 三个进入了阵地，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敌人像上班一样准时，太阳刚升起不到一杆子高，飞机和大炮就开始向高地倾泻钢铁了。敌人经过一夜的休整，养足了精神，第一波次的进攻十分猛烈，20 多架飞机，20 多辆坦克和 30 多门大炮，动用约 1 个团的兵力，向公路北侧一线的几个志愿军阵地发起了全线进攻。成群的炮弹在赵顺山他们三人后面的山头上爆炸，他们三个在下面的掩体里，躲避着敌人的飞机大炮的袭击。赵顺山回头望了望一个接一个爆炸的炮弹，说了声：

“美国强盗，你打吧，看你有多少炸弹！”

他看了看一边的陈国兴，只见他紧皱眉头，狠狠地抽着黄烟。 “老陈，你的伤口怎么样？” “伤口，不，我是在想，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敌人挡在这里，不能叫他

们轻易地接近我们，我们要对得住上级的信任！”

正说着，4 架敌机怪叫着飞到他们头顶上，一阵俯冲后，又在天空中下

了几个蛋（弹），高地上顿时天崩地裂地几声巨响。赵兴旺透过烟尘，看见百余名美国鬼子从山下分两路向高地冲来。赵兴旺正要喊陈国兴准备战斗， 忽然见小陈的堑壕处升起一团炸烟，一声巨响后，陈国兴在浓烟中消失了。

“陈国兴，老陈！”赵兴旺喊着飞奔过去，在爆炸过的炸弹处，寻找着， 发现一堆土里露出一个满是土的脸，他用力用手扒开土，把小陈拉了出来， 只见小陈脸色铁青，殷红的鲜血顺着太阳穴流下来，脸上的泥土和鲜血和在一起，赵兴旺赶紧扯破棉衣，掏出一块棉花，擦去他脸上的鲜血，又使劲撕下一条布条，向小陈头上缠。

“班长，注意敌人上来了！”这时小尹大声喊道。

赵兴旺看到自己战友负了重伤，看到山坡上弓着腰伸着脖子向上涌来的敌人，心中燃起一股强烈的怒火。他放下小陈，转过身架起机枪，瞄准前面的几名敌人就是几个点射，这几个敌人像死猪一样躺下不动了。一梭子子弹打光了，他向后伸手就要弹夹，见没有反应，才又想起小陈负重伤了，他顺手摸旁边的手榴弹，这时，一个装满子弹的弹夹递了过来，他顾不得向后看一眼，按上弹夹就向敌人射击，这时，小尹在那边投开了手榴弹，他俩一阵猛打，敌人被打下去了。这时，赵顺山才转过头来向后看，想表扬刚才及时给他递弹药的弹药手，只见身后边的掩体内，陈国兴手臂向前伸着，手里还拿着一个弹夹，满是灰尘的脸上流下道道血痕，牙齿咬着下嘴唇。“他是用多大的毅力支撑着为我递过最后一个弹夹啊。”赵兴旺一阵激动，眼里含着泪花。

“老陈，老陈，”赵兴旺喊着，可陈国兴永远听不见战友这亲切的呼唤了。

他们俩把陈国兴安放在一个隐蔽部里，用大衣轻轻地盖上，悲痛地回到了工事里。在防炮洞里，赵兴旺手里拿着陈国兴留下的弹夹，心里一阵难过， 多好的战友啊，一个个都牺牲了，我一定多消灭敌人，为你们报仇。小尹在一旁看着班长，安慰说：“班长，我一定要向陈国兴学习，你给我什么任务， 我坚决完成！”

赵顺山看着这位刚满 19 岁的可爱的小战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快到中午了，敌人又发起了进攻，炮弹一个劲地向高地上倾泻，积雪翻

到地下去，又从地下和土一块被翻上来，弹片打在石头上、树干上啪啪直响， 削断了树枝。土块、石块稀里哗啦往下落，黑烟和尘柱遮住了太阳。阵地上的防炮洞已被敌人的炮弹炸塌了，赵顺山和小尹他俩一会跳到这个弹坑，一会跳到那个弹坑，敌人打了好一阵子炮，他俩巧妙地避开了敌人的炮弹。

敌人上来了，他俩以一当十，在战壕里来回地运动着，一会在这打一阵， 一会在那投一阵手榴弹，小尹边打嘴里边不停地叨咕着：“给你吃吃这个—

—七个、八个——这个是陈国兴给你的——这颗是⋯⋯”

班长听着喊声，也一会投弹，一会抱起机枪射击。正打得起劲，忽然小尹的喊声停止了。赵顺山心里一紧，“难道我这唯一的战友也⋯⋯”他不敢多想。这时，一股敌人向小尹阵地冲上来，赵顺山赶忙跑过去，向敌人投出了两枚手榴弹。他往战壕处一看，只见小尹伏在战壕沿上，两手张开，右手还握着一颗手榴弹。

敌人又上来了，他顾不上照看一下小尹，端起机枪向敌人扫起来。敌人见阵地上只有一个人，拼命地向上冲。赵顺山打红了眼，对准敌人使劲地打， 正打着，突然他的身旁又喊了声：“再给你⋯⋯”赵顺山向旁边一转头，只

见小尹满脸满身是血，两眼瞪得圆圆的，用力地抬着头，向上扬起的投弹的手还没落下，他投出最后一枚手榴弹后，身体一歪，摔倒在战壕里。

敌人被打下去了，赵顺山跑过去，喊着小尹的名字，小尹慢慢睁开了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班长，太阳落山没有？”

“快了，小尹！” “班长，我没完成任务，你一个顶⋯⋯”话还没说完，小尹闭上了眼睛。“小尹！小尹！”赵顺山一阵悲痛地呼喊。他看了看西斜的太阳，抱起

小尹轻轻地把他放在掩体内，向这位可爱的战友行了一个军礼，返身回到了战壕里。

阵地上只剩下赵顺山一个人了，他想起连长交待的任务，想起前几天全班还在一起战斗的一个个年轻的战友，更感到自己的责任，他默默地对着身后的山头说：“放心吧，战友们，我一定要完成全班的任务，做到人在阵地在！”

他包扎了一下伤口，在战壕里扒开尘土，掏出一把污黑的雪放进嘴里， 拿起铁锹修起了工事，然后又搜集起弹药，准备和敌人作最后的拼杀。

太阳快要压山了，敌人黑压压地分几路向高地上爬，赵顺山紧握着机枪， 等到敌人进到几十米时，机枪突然开火，敌人见山上机枪向他们射击，便怕死地趴在地上。过了一会，又向上爬，赵顺山见几股敌人同时几路沿着陡坡向上攻，他左右跑着向敌人扔开了手榴弹，一会又抱起机枪向敌人嘟嘟地打一阵子。但敌人见他人少，多路向他攻击，企图在他这打开缺口，他左杀右挡，敌人还是越来越近。正在这紧急关头，咕咕咕一阵重机枪在敌人一侧和身后响了起来，把敌人打倒一片。这是右边阵地的友邻见他这边吃紧，以火力支援他，他高兴极了，趁敌人混乱之机，向敌人又连续投出了几枚手榴弹， 敌人嚎叫着滚下山去了。

赵顺山不知怎样感谢友邻部队才好，站在战壕上，向友邻部队挥动着帽子。

太阳被群山吞去了一半了，赵顺山看着快落山的太阳，心中轻松了许多。突然，他头顶上嗖嗖地声音划破天空，紧接着，在对面山沟里升起一片爆烟， 震天动地的响声摇动着山岭。赵顺山放下机枪，站起身来，看着山那边的一片红光，一个人在高地上欢呼起来。

大部队上来了，他们坚守高地的任务完成了，他的眼里充满了激动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