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沼》

《魔沼》(1846)是乔治·桑田园小说的代表作,不仅在她自己的一系列作品中居于上乘,在整个十九世纪法国文学中也享有一定地位,极其脍炙人口。

小说主人公日耳曼是一个勤劳、朴实、善良的庄稼汉,年龄二十八岁。他本来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两年前他那美丽、聪明、温柔的妻子去世了,留下三个孩子,这给日耳曼带来巨大的痛苦。他白天在田里劳动,没有精力和时间照顾孩子,只好让他们在田野里东奔西跑,日耳曼真是放心不下。尤其是他最小的孩子西尔文还不到四岁,成天好淘气,虽说寄养在外婆家里, 但外婆年事已高,管束不过来。一个庄稼汉,年纪轻轻的,里里外外靠自己一个人忙碌,没个贤内助管管家,就好像月亮缺了一块,日子过得再富也不美满。

日耳曼的岳父莫里士老爹是一个通情达理的老农民,他早就看到女婿的困难和忧虑了。有一天,他把女婿叫到跟前,真心诚意地劝女婿再娶一个女人,好对几个孩子有个照应。日耳曼断然拒绝了,说他再也不想结婚了,因为他这样做,对不起死去的妻子,会给他带来很大的痛苦。他永远也不会忘掉那个对父母孝敬、对丈夫体贴、对孩子慈爱的好妻子。莫里士老爹说,日耳曼至今还深深地爱着死去的妻子嘉德琳,他对此极其感动,但是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嘉德琳再也不能复活了。要是她在天有灵,也一定会命令日耳曼再娶一个妻子,来代替她原来做母亲的位置的。在岳父的再三劝说下,日耳曼没办法推辞,只得从命了。不过,日耳曼心里很担忧,续弦的妻子会不会虐待前房妻子所生的三个孩子呢?岳父似乎早已猜透女婿的心事,说他已经选中一个合适的女人了,她就是娘家姓烈约纳,夫家姓格南的寡妇,名字也叫嘉德琳,住在弗尔斯村。日耳曼一听,越发犯愁了,他既不认得这个女人, 又不认得那个村庄,并且那个女人与前妻同名,这会使他时常想起前妻来, 心里会更难过。莫里士老爹又用种种理由来解除他的顾虑,说那个寡妇年龄已有三十二岁,生就一副好心肠,一家人都很善良,家道也很殷实,光是地产就值八千到一万法郎;她正想找一个对象,一定会看中日耳曼的。既然老岳父一片诚心,日耳曼也不好拂逆。莫里士老爹嘱咐女婿明天就去相亲,早一点把婚事定下来。

日耳曼离开莫里士的家,继续去干活,可是心里老是怏怏不乐,不知道那个素昧平生的寡妇是一副什么样的脾气,将来能不能照料好几个孩子,能不能给他带来幸福。但是,有些事好像是命中注定似的,你想躲都躲不开。莫老爹才送走女婿,又看见邻居姬也特老妈进来跟自己的女人闲聊。这

位老妇人家里很穷,可是严正刚毅,把简陋的房子拾掇得又干净又整齐,衣服也补缀得妥妥帖帖,说明她人虽穷,但还是注意自己的尊严的。当她了解到日耳曼准备明天去弗尔斯相亲时,便想请莫里士老爹叫日耳曼帮她做一件事。原来是这样:她家里太穷了,实在没办法过冬,还好,不久前在阿尔漠农场为她的女儿玛丽找到一个牧羊的活儿,到年底可以赚五十法郎,聊以维持家庭生计。她的女儿玛丽今年十六岁,也可以挣口面包来帮助穷母亲了。但是,女儿没出过远门,姬也特老妈不放心,听说日耳曼要到弗尔斯村去, 玛丽和他正好同路,老妈妈想请日耳曼带她女儿一起去,路上可以有个伴儿, 莫里士老爹一口承应下来,等姬也特老妈走了以后,便找日耳曼商量带玛丽

去阿尔漠农场的事。日耳曼向来乐善好助,这么一点小事,他还能不愿意帮忙么?

把一个芳龄十六的姑娘托付给一个二十八岁的后生,这似乎并不十分妥当;不过,根据农村关于婚娶的习俗,二十八岁的年龄显然是不会出乱子的知命之年。由于年龄差距甚大,在小玛丽的心理上,必定不会为日耳曼这个仍然是当地最英俊潇洒的青年而动心的。再说,日耳曼为人正直朴质,全村都有口皆碑,谁也不会去怀疑他是否会对小玛丽起歹心。

玛丽哭哭啼啼跟妈妈和女友们吻别。日耳曼为自己的亲事已经够愁苦的了,看到这种离愁别恨的场面,他对玛丽就更加同情了。他们两人骑到马背上,心事重重地离开了乡亲们。他们骑的是一匹“小灰儿”牝马,它看见妈妈“老灰儿”,就发出告别的哞叫。“老灰儿”走近篱笆,慢慢地跟女儿跑了一阵,后来看见女儿奔驰着远去,“老灰儿”心神不定地站住了,满口含着的青草再也没心思咽下去。日耳曼为着排遣玛丽的愁闷,就说:这头老牲口都能认出自己的小囡,我却没在离别时吻吻我的小彼得;他今天吵着要跟我一起去,后来我不同意时,他便生气地跑到田里去了。玛丽说,她今天还看见过小彼得,这孩子真是太乖了!这对青年男女,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刚才的哀愁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了。可是日耳曼还在担心那个对象将来可能不会疼爱孩子,玛丽安慰他说,他的几个孩子都很聪明伶俐,一定会得到那位女人的喜欢的。日耳曼请求玛丽陪他一起去看那位女人,把她的看法偷偷地告诉他,当他的参谋。玛丽说这样做不恰当,反而会把事情弄糟的。

他们这样闲聊时,小灰马竖起了耳朵,惊跳起来,然后又折回来,走近荆棘丛,似乎发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日耳曼举目望去,只见田沟里有一样东西,他起初以为是一只羊。玛丽的眼睛比他的亮,一眼就认出那是日耳曼的儿子小彼得。日耳曼下得马来,发现小彼得睡着了,连忙把他抱起来。爸爸问孩子干吗到这儿来睡觉,孩子说,他在等爸爸从这儿路过,好叫爸爸带他去,但是等呀等的就睡着了。日耳曼为难极了,但他还是硬起心肠叫小彼得回家去。小彼得哭嚎起来,说爸爸可以带小玛丽,为什么就不能带他?日耳曼搬出种种理由说服他,总不见效。小彼得下了决心:要是爸爸不带他走, 他就赖在田野里不回家了。日耳曼的心就像女人的心一样温和、软弱。再说, 他女人死了,能对遗下的可怜孤儿发狠心吗?可是,面对这种情况,他心里又急又难过,泪水不觉溢出了眼眶。这时,那个聪颖善良的姑娘脸上也挂满了泪珠,她责备日耳曼心肠太狠,竟然要丢下亲骨肉不管。她要求日耳曼带孩子一起去,要是小灰马驮不动三个人,她可以走路,让孩子骑在马上。日耳曼终于让步了,说灰马很强壮,驮三个人是不要紧的;不过路途上孩子要忍饥受寒,并且今晚和明天谁来照顾他呢?他总不能把孩子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去照顾吧!小玛丽自告奋勇,愿意把这一切都承揽下来。她将把孩子带到农庄去,那儿什么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的。这时,小彼得便紧紧抓住玛丽的裙子,雀跃着,吻着她的手。姑娘早已把孩子抱在臂上,表现出女性对孩子的本能的慈爱和温柔。日耳曼打从心底里感激玛丽,他怎么没能早些发现这位牧羊姑娘的善良贤淑性格呢?日耳曼把孩子放在马鞍前面,自己坐在后面,玛丽坐在前面牵着缰绳,三个人开始上路了。

走了里把路后,小彼得饿得脸色发白了,于是三个人下马来,到一家乡村酒店里吃了一点东西,又继续赶路。马儿穿过荒原,进入丛林时,日头已经西沉。日耳曼为了争取时间,没有走他熟悉的路,而是抄了一条捷径,结

果走错了。一层氤氲雾气随着黑夜升起,银白色的月光照得林间朦朦胧胧, 他们转来转去,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白白走了两个多小时,就是找不到出口。日耳曼承认自己完全迷途了。在这雾气濛濛的黑夜里,该怎么办才好呢? 还是玛丽有决断,她提议下马步行,人离地面近,看得清楚些。可是地上泥泞阴湿,走路十分费劲,何况还牵着一匹马,抱着一个孩子呢!过了一会儿, 他们便疲惫不堪了,还好,走到一棵大橡树底下,发现一片干地,便在这儿休息休息。小玛丽汗流浃背,可是一点也不抱怨,也不焦急,一心照顾着孩子。她坐在沙地上,把孩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日耳曼把马缰绳系在树枝上, 然后到附近去察看地势。小灰马大概对这次旅行已经感到不耐烦了,用劲挣脱掉缰绳,向小树丛方向奔过去,似乎是要去寻找它的老家。日耳曼一看马儿跑掉了,心里异常焦急,主张再动身就步行。可是路上都是水,还要过两条河,并且仍然可能要迷途,因为气岚迷漫,咫尺难辨。

玛丽虽然年轻阅历少,但却异常能干,临阵不乱。她劝日耳曼要耐心些, 慢慢想办法,眼下不妨生起火来烤烤潮湿的衣服,还可暖和暖和。玛丽又叫日耳曼找来被马挣落在地上的马鞍,替孩子搭了一张小床。他们找来一些树枝,不一会儿便生起一堆篝火。火焰发出红光,照亮了附近的树林,仿佛在跟浓雾搏斗,渐渐地烤干了十步方圆内的空气。姑娘坐在小彼得的身旁,护着他,免得火花溅落在他身上,还嘱咐日耳曼加柴禾,把火烧得更旺些,并且乐观地说:“我们在这里既不会得寒热病,也不会伤风。”这位伶俐的姑娘,多么像一位给人们带来光明的天使;有了她,一切便都活跃起来了,日耳曼也增添了克服困难的勇气。这对青年男女坐在篝火旁,聊起了各自的遭遇和痛苦,彼此同情,相互关心和鼓励,他们的身子挨得更近了,两颗善良质朴的心贴得更紧了。日耳曼不由得打心底里赞美小玛丽,说:“像你这样一个妇人,真合适⋯⋯”玛丽还没有觉察到日耳曼脑子里转的念头,便说: “我不是一个妇人。你在做梦吗?”是的,日耳曼仿佛是在梦境中,他眼前的这个姑娘有着过人的智慧和能力,而心地又是那样美好,他怎能不耽入遐想呢?

的确,小玛丽显示了自己理家的才干。她从篮子里拿出了一瓶酒,又从口袋里掏出许多栗子,日耳曼简直傻眼了。原来下午在小酒店里日耳曼买了两瓶酒,他跟孩子喝了一瓶,玛丽却把自己的一瓶放到篮子里了。他们在森林里穿行时,小玛丽一路上顺手摘下栗子,满满地装了一口袋。现在,当他们又饥又渴时,酒和栗子都正好派上用场。日耳曼不禁赞叹起小玛丽来,说她是一个最能深思远虑的女孩子,说,“小玛丽,同你结婚的人将不是一个傻瓜”。小玛丽说,她也决不会去爱一个傻瓜。他们边吃边谈,小彼得这时醒过来了。日耳曼打趣地说,这小家伙睡觉时连大炮都轰不醒;但是只要旁边有人在嘴里咂东西,他立刻就会睁开眼睛来。他们三个人深更半夜坐在篝火旁,又吃又聊,简直像回到了温暖的家里,什么忧虑都一扫而光了。日耳曼感慨地说,他干吗要去找那个嘉德琳呢?他希望这次从她那儿回来后就永远也不再去了。玛丽却责备日耳曼不应该对那个还没有见过面的女人预先就抱有成见。她把小彼得搂在怀里,用自己纯洁的身体去温暖孩子,日耳曼见此情景,感动极了,真不知应该用什么词句来表达他内心对小玛丽的感激与赞美。孩子快要昏昏入梦了,口里迷迷朦朦地说:“我的小爸爸,如果你要再给我一个妈妈,我要她是小玛丽。”孩子的这句话会不会成为对日耳曼的启示呢?

至少,小玛丽并没有注意到孩子的话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把它当作一种友谊的表示罢了。玛丽始终把自己当作一个穷牧羊女,要靠自己的劳动养活母亲,再积攒一点钱,准备将来结婚,但那是五六年以后的事,目前还早着呢!因此,她说她注定会嫁给一个年纪大的人。日耳曼叫她不要再耽搁了。现在就嫁给一个年纪大的人好了。玛丽却不同意。他们两人这样聊天时,睡意向玛丽袭来,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日耳曼怪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这样一朵鲜艳可爱的玫瑰花呢!她愉快、聪明!勤劳、多情、而且很风趣,他真不知道还有哪个姑娘能赶得上她!日耳曼在雾霭中走来走去,强自镇静自己,可是总不行。他跪在两个陲着的人身边,看见孩子的一只手臂搂着玛丽的脖子,想吻一下孩子,结果他吻错了位置,把吻落在玛丽的嘴唇上。玛丽感到有一阵火辣辣的刺激,立刻惊醒过来,带着惶悚的神情望着他。日耳曼还好能急中生智,说他踏步时看不见他们,绊了一跤,几乎跌在他们身上, 还伪装关心地问玛丽有没有碰伤。小玛丽竟然老实地相信了他的谎言,又睡着了。

这时已经子夜了,月亮挣扎着从雾气中露出脸来。旅途中间这个憩息地虽然是美丽的,但日耳曼的心情却十分痛苦,他唱起歌来,向水里掷石子, 聊以排遣可怕的寂寞和烦愁。他又想叫醒玛丽,碰巧她倒自己醒过来了。日耳曼提议重新启程,因为再过两小时,空气将变得十分凝冷,纵然有火也是难以忍受的。于是,日耳曼抱起孩子,玛丽紧挨着日耳曼,又继续赶路了。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发现了一块荒地,一点亮光透过树丛照过来,他们满以为要路过一座房子了,可是走近一看,原来还是他们刚才生的营火,他们在森林里转了两个小时,又回到了老地方。

日耳曼疾首顿足地说,他再也不想走了,这地方一定有什么妖怪,把他们迷住了。玛丽仍然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安慰日耳曼不要生气,说只要把火生大一些,在这儿过一夜也不会冻死的。日耳曼生起了一堆大篝火,把整个森林都照得亮通通的。但是小玛丽实在支持不住了,脸色发白,牙齿因寒冷和无力而发抖,日耳曼赶快把她搂在怀里,使她暖和过来。一种焦急、同情和不可抗拒的温爱的感情占据了他的心胸,他居然变得镇静而胆大了,舌头活络了,羞愧消失了,终于向她表白说:“玛丽,我爱你。”可是尽管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深情的话,总无法启动玛丽的心扉。因为,她觉得日耳曼比她年长十二岁,到老时没有一个男人来供养自已,那种处境是够惨的。日耳曼解释说,他现在生活过得很好,将来还可以积蓄一些钱,到老年时也能过上好日子,更何况他身板结实,不见得不会长寿。他还说,他的爱情一向很忠诚,一定会使她幸福的。可是玛丽又说,她的女友们会讥笑她嫁给一个年纪大的人的,日耳曼觉得她真是个孩子,竟说出这种孩子气的话。玛丽说,正因为自己还是一个孩子,所以就不喜欢跟一个过份有理智的男人生活, 她怎么也想象不出他以后怎么会成为她的丈夫。日耳曼听了玛丽的这席话, 也就不固执己见了,不过他心里痛苦到了极点。

不知不觉地,万籁又醒了,乡野初露曙色。他们一行三人又上路了。他们碰到一个樵夫,问明路途的方向,正准备继续走时,樵夫告诉他们,昨夜他家畜棚里跑来一匹灰马,不知是不是他们丢失的。日耳曼连忙把自己那匹马的特征描绘一番,终于弄清那就是他的马,他们都很高兴。但是日耳曼不想到弗尔斯去了,玛丽劝他一定要去,否则莫里士老爹也要生气的。到了他们快要分手时,日耳曼问儿子愿不愿意跟玛丽去,小彼得表示愿意,并且老

气横秋地说,“你娶了妻子以后再回来看我,但是我愿意玛丽做我的小妈妈。”日耳曼说,玛丽不同意。小彼得又说:“放心吧,爸爸,我会叫她同意的, 玛丽一向做我要做的事。”他们分道扬镳了,日耳曼不禁又感到孤寂和愁闷起来。

日耳曼到了弗尔斯,摸到烈约纳老爹的门上,烈约纳的女儿就是日耳曼前来求婚的对象。只见那个寡妇相貌还可以,容光焕发,但她一副莽撞而又自满的神气,举止很放肆,一上来就叫日耳曼不喜欢。烈约纳老爹家里已经坐着三个求婚者:一个已经年过四十,身体肥胖;另一个是独眼龙,像个傻瓜蛋,只知道拼命喝酒;第三个虽然是个漂亮的小伙子,但是俗不可耐。这三个求婚者已经是烈约纳老爹家的常客了,经常围着寡妇的裙子转,她因而趾高气扬,自鸣得意。日耳曼通过和烈约纳老爹的交谈,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个寡妇虽然对他们三个人都看不中,但也不轻易回绝其中任何一个,因为如果把他们都打发走了,就会给别人不好的印象,以为寡妇门前可罗雀,连一个追求的人都没有。日耳曼心里想,原来她是把他们当招牌使的呀!日耳曼是一个讲究实际的农民,他鄙薄爱虚荣、卖弄风骚,既浅陋又骄矜的女人,因为这完全违背乡村里朴实勤劳的风尚。他觉得眼前的这几个人真是愚蠢极了,他责怪自己抛开日常的农活不干,竟然跑到这个无聊的地方来凑热闹,真是后悔莫及啊!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弗尔斯。

日耳曼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和小邻居玛丽,就赶紧去阿尔漠农场找他们。村民告诉他说,一个少女牵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到弗尔斯去了。日耳曼又回到弗尔斯,打听到他们已经离开这儿,匆匆地向森林走去了。日耳曼立即跳上小灰马,向森林奔去。回到他们过夜的地方,只见篝火还在冒烟,一个老太婆在捡柴禾。日耳曼停下来向老太婆问路,哪知她是个聋子,答非所问, 告诉日耳曼说,这里就是魔沼,凡是挨近它的人都得用左手抛三颗石子到池里,并用右手画十字,便可驱跑邪魔,否则就会灾祸临头。日耳曼根本没听她那套瞎说八道,就继续去找小玛丽和孩子了。

过了一会儿,日耳曼听到后面有人骑马追赶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一个棕色皮肤的中年人。日耳曼猜想,这个人可能就是阿尔漠农场主。那人问他有没有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带着一个孩子从这儿走过,说是给她送去她忘记带走的东西。日耳曼说:“一道走吧,⋯⋯我们准能找到她。”走了几步路,日耳曼发现旁边金雀花丛在颤动,他本能地喊起了小彼得的名字来。果然小彼得像一头小羊从花丛里跳出来,但是看见了农场主,小家伙又恐怖地停步了。日耳曼过去一把抱起孩子,并问玛丽在哪儿。玛丽也爬出来了, 看见日耳曼,就奔过去,投到他的怀抱里,像一个女儿依偎在父亲怀里一样。事情终于明白了,原来那个又黑又坏的农场主想污辱她,玛丽的衣服都给扯破了,她就带着小彼得没命似地逃了出来⋯⋯那个农场主还想用金钱引诱玛丽,给她一个金路易,叫她不要把事情说出去。玛丽抓过金路易,狠狠地朝他脸上扔去,嘴里大声地喊着:“先生,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那个汉子愤怒地举起棍子想打玛丽,日耳曼跳过去死劲地把他拖下马来,摔倒在地。日耳曼狠命地把他按在地上,要他向姑娘赔礼道歉,否则饶不了他。那个恶棍对这类事颇有一套经验,想以开玩笑的方式蒙混过关。日耳曼把他的脸摔个“啃泥地”,并说:“我不愿意再看见你那张坏面孔。”日耳曼拾起农场主那根棍子,一折为二,把它扔得远远的。农场主吓得六神无主,赶快溜掉了。日耳曼气得浑身颤抖,他一手牵着儿子,一手牵着玛丽,三个人骑着“小

灰儿”走出了荒原,上了乡间大道。小彼得呢,他把那个汉子怎样污辱玛丽, 他们又怎样逃出魔爪,都原原本本地像说惊险故事一样说给爸爸听。

他们回到了自己的村里。莫里士老爹虽然对日耳曼此行的结果不满意, 但当他听了事情的经过后,也就赞同女婿的看法了。

日耳曼从此埋头劳动,可是心里却很愁闷。他不跟小玛丽谈话,甚至不看她一眼。不过,他对玛丽一天到晚的活动都心中有数,他不敢雇她到自己家里来干活,可他知道她家里的日子一定很难熬。不料近来姬也特老妈家里出现了奇迹:灶头那点木柴始终不会少下去;有人夜里从阁楼上的窗子爬进来,把一袋袋麦子和土豆倒在楼板上,这些事情做得干净利索,没有惊动任何人,也不留下丝毫痕迹。姬也特老妈既高兴又不安,叫女儿不要声张出去, 要不然别人会把她当成巫婆的。小玛丽可不像妈妈那样笨,她心有灵犀一点通,不过她决不想把事情捅出去。她在日耳曼面前也故意不提起家里发生的事,怕他又要向她求婚。

莫里士妈妈眼看女婿近来郁郁寡欢,缄口不言,猜不透他究竟为什么这样悲伤。有一天,她和日耳曼单独在果园里,便跟他谈起来。莫里士老妈妈问他是不是又在想他的亡妻了,日耳曼说,他一刻也忘不了嘉德琳,现在反而更想她了。莫里士老妈妈叫他赶快再找一个女人,天底下总有一个女人是专门为他而生的,只要他中意,不管她美或丑,年轻或年老,富裕或贫穷, 大家都会帮他娶到手的。日耳曼说,他爱上了一个姑娘,可是那个姑娘不爱他。莫里士老妈妈问那个姑娘姓甚名谁,日耳曼就是不肯说。莫里士老妈妈猜了半天也猜不中,准备一走了之。这时日耳曼口中吐出了玛丽的名字。莫里士老妈妈的确惊奇不小,心想他怎么会爱上一个穷姑娘的呢?日耳曼说, 要是玛丽不肯嫁给他,他就准备一辈子打光棍了。莫里士老妈妈安慰他,说她准备跟老伴谈谈,大家都来做做玛丽的工作,她总会动心的。

一个星期过去了,到了星期天早上,莫里士老妈妈望弥撒回来,碰见女婿,问他有没有找过玛丽。日耳曼说不想去找,怕听到她拒绝的话。莫里士老妈妈说,现在该去找她谈谈了,她的心也许已经活络了。

日耳曼听从岳母的劝告,垂头丧气地来到姬也特家。小玛丽独个儿坐在火炉前,沉思着,连日耳曼进来都没有听见。她突然看见他站在面前,吃惊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胀得绯红。日耳曼首先打破僵局,说他是按照岳母的吩咐来跟她谈话的,要求她嫁给他,还说他自己心里很明白,她一定不会答应的。小玛丽问日耳曼是不是真心爱她,日耳曼告诉她:他每一根头发、每一颗牙齿都表明了对她的爱,他的眼睛里读得出爱她的字,她只要看一看他的眼睛就行了。小玛丽转过身子,微微颤抖着。日耳曼以为自己像阿尔漠农场主那样使她害怕了。嘴里念叨着他最近怎样梦见她,怎样受着痛苦的熬煎,他简直像在说梦话,自己的身子也不禁颤抖起来了。玛丽突然转过身子, 满眼含泪,带着一种责备的神情看着他。这个可怜的农民还以为她马上要给他最后的打击,不等她宣布“判决书”就站起来要走。但是,小玛丽用两臂把他抱住,把头藏到他的怀里,呜咽着对他说:“啊!日耳曼,你难道没有猜到我是爱你的吗?”

正在这时,小彼得骑着棍子做的马儿,妹妹骑在“马”屁股上!嗒嗒地跑进来,打断了这对恋人的梦境,否则,日耳曼真的会发起疯来的。他把男孩子抱起来,递到未婚妻的怀里说:“看,你爱了我,不只使一个人幸福啊!”

《魔沼》描写了一对农村青年的恋爱经过,围绕着日耳曼悲欢离合的个

人遭遇展现出一幅美丽动人的乡村风俗画。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但却曲径通幽,妙趣横生,耐人寻味。乔治·桑把农村中许许多多平凡的生活素材经过加工提炼,上升为艺术的精品。作品的语言朴实无华,情真意切,生动活泼, 流利豁达,毫无某些文学作品语言中那种矫饰斧凿之痕,因此能紧紧地抓住读者的心。

乔治·桑在《魔沼》中颂扬了以日耳曼为代表的劳动农民所具有的勤劳、朴实、敦厚、善良的品质,鞭挞了好吃懒做、贪图逸乐的剥削阶级意识;在讴歌真挚纯洁的爱情的同时,也没忘记了讽刺抨击虚情假义的爱情和玩弄女性的不道德作风。作者笔下的日耳曼和玛丽的形象十分感人,他们有着通体透明的高贵品质,胸怀里跳动着一颗晶莹的心,他们是作者理想的田园社会中的优秀分子,是真善美的化身。作者深信,农民们用一双勤劳的手可以创造出美好的未来,劳动的土壤里能结出幸福的果实。这些都是乔治·桑作品中值得称道的东西,这也正是她的作品具有历久不衰的生命力的重要原因。

《魔沼》的波面上映照出乔治·桑乌托邦社会主义的思想影子,在这个平静、美丽的田园里活动着一群理想社会里的臣民,他们不仅勤劳、质朴、善良,也处处平等互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谐和,堪称人类的楷模。作品中虽然也描写了阿尔漠农场主这个反面角色,但与其说把他当作人类社会中正面德行的反衬,毋宁说是日耳曼与玛丽这朵爱情之花的点缀,并借此在日耳曼这个忠厚老实的农民身上刷上一笔骑士的油彩,因而更逗人爱。作家刻意把主人公所生活的环境加以理想化,显示出它是一个玻璃罩里的美好社会,人们欣赏它,但却无法身历其境。

但是,《魔沼》的故事毕竟委婉动人,不愧为乔治·桑作品中之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