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与童年

1749 年 8 月 28 日,歌德出生于莱因河畔的名城法兰克福市。第二天, 这个被救活的婴儿在受洗时起名为约翰·沃尔夫冈·歌德。

法兰克福是当时名存实亡的德间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的直辖市,一向是皇帝加冕的地方,商业和交通发达。虽然人口只有 3 万人,但是与当时的罗马、巴黎、伦敦或维也纳等欧洲名城相比,做一个法兰克福人仍然足够体面。这是因为,第一,它不属于任何封建小邦而被独立管辖,政治地位比较特殊, 居民中市民阶级意识较强;第二,它长期是南北德意志商品的集散地,大街小巷布满了来自德意志各地的行商及荷兰、法国、意大利等地的外国商人。商品丰富、市场繁荣,当地商业资产阶级的社会、经济地位因而比较高。但由于缺乏远见,新兴的手工业生产方式并未得到迅速的推广。贵州统治家族的鼠目寸光和顽固不化,使法兰克福的社会矛盾包括市民和议会的矛盾、贵族和手工业主与被圈禁在犹太区的犹太市民及平民阶层的矛盾,一直很尖锐。1612—1614 年蜜糕工人菲特米尔曾领导法兰克福市民发动反对议会的专横的暴动。暴动虽然最终被镇压,但其社会的内在矛盾并没有得到解决。

小歌德属于当地的特权家族。他父亲约翰·卡斯帕尔·歌德的先祖是图宾根的手工业者,本人曾学过法律,作过律师,在帝国政府、雷根斯堡议会及维也纳帝国枢密院任过职,141 年回到故乡法兰克福,1748 年与颇有名望的市长特克斯托尔的女儿——卡塔琳娜·伊丽莎白·特克斯托尔结婚,担任了皇家顾问。这样一来,根据当地的规则,他已不可能再在本地政府任职, 而只能赋闲在家,靠食利为生。歌德自传《诗与真》曾记载了他的抑郁不得志。他一生中唯一重大的事件是赴意大利旅行,在后来写成的游记中,流露出他向往真正的生活,想要有所作为的心情。不过,他父亲由于常置身事外, 倒养成了一种比法兰克福人更优雅和自由的生活观念,对小歌德发生的影响。

他母亲卡塔琳娜·伊丽莎白·歌德则出身于书香和官宦之家。与生活严肃、知识丰富、热爱艺术但有点古板的丈夫不同,她精明活泼,有丰富的想象力,热爱生活,善讲故事。她一共生了 6 个孩子,可只有歌德和 1970 年出生的妹妹科内利娅长大成人,因而在歌德的记忆中,她对孩子们有点溺爱过甚。

小歌德在叫做“牡鹿沟”(Hirschgraben)街的一所老旧宽敞的房子里长大。二楼的“花园室”是他最喜欢呆的屋子。在这里他常常眺望远方,浮想联翩。夏天他做完功课,就不厌足地观赏日落,等待暴风雨的来临。透过窗户,他从那里看见邻人在花园散步,料理花木,孩子们在那儿玩耍,游侣们寻欢作乐,又听见九柱戏所用的木球滚着和柱子倒下来的声音。这一切都引起这个世界的小观察者的一种孤寂之感,令他产生一种茫然的憧憬。

小歌德的教育主要由父亲来负责,只有书法、图画、音乐等少数课程请过教师。应该说,知识渊博的父亲是个称职的教师,他在当时德国一流的科

堡高级中学打下的语文和其他课目基础相当扎实。尽管歌德天资非凡,他仍教导儿子要勤勉、坚忍和反复练习。就这样,歌德很快学会了读和写,通晓了父亲和其他教师所授的功课,对韵文和诗歌的兴趣也由于读了当代德国诗人的著作而加强起来。他开始广泛涉猎当时的文学名著和通俗故事,像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变形记》、英国作家笛福的《鲁滨逊飘流记》及德国作家施纳贝尔的《斐尔逊堡岛》等一些想象丰富的著作都为他所喜爱。除了读书和练习写作,小歌德还经常在法兰克福各处自由自在地漫步,一个更加丰富多彩、生意盎然的世界逐渐在他面前展开:城市的建筑,市场、工厂甚至坟场,无言地讲述着它那悠久的历史;帝王加冕的故事和“吹笛者法庭”的仪式生动地展示着其独特的风情。祖先的风俗、习惯和思想通过德的观察和学习而渐渐深入心灵。

学习之余,小歌德有时也会想起祖母的宽敞的屋子,那里曾是他做游戏的好地方。圣诞夜的一次木偶戏演出成为她最后的遗赠,不久她就病故了。同在外祖父的住所成为另一个有趣的去处,尤其是屋后的花园。他喜欢看外祖父闲适而勤勉地护理和栽培花木,喜欢看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公务。正是在这里,他获得了城市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最初印象,也感染了一种“道德病”, 一种自命不凡、追求时髦和夸夸其谈的极力想摹仿贵族、在贵族生活习惯中寻求范例的倾向。不过在小歌德身上,此时还仅限于把祖父想象为贵族,为他作为市长的光荣洋洋得意而已。

1756 年 8 月 28 日,以普鲁士、英国为一方,以奥地利、俄国、法国为另一方的争夺中欧霸权的普奥之战——“七年战争”爆发,法兰克福人分成“弗利茨派”和“反弗利茨派”分别是支持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或者维也纳宫廷。歌德家也成为这世界的缩影:父亲和外祖父站在对立的立场上,使得亲戚间的龃龉通过这一渠道发泄了出来。他们争论、吵闹,继而默不作声, 中断了来往。随着战事的进展,7 岁的歌德渐渐倾向于普鲁士,渐渐为弗里德里希王的伟大人格所感动。这其实正是“弗利茨派”背后隐藏的对德意志民族兴盛和对社会解放者“德意志英雄”出现的渴望。歌德此时为这一思想所主导,也为他一生的基本思想埋下了伏笔,从葛兹到浮士德可以视为这一思想的诗意表现。由于公众对普鲁士王的不同态度,歌德开始对公众的正义怀疑起来。他这时还不知道世上有党派,而他自己也属于一个党派。他只是感到自己崇拜的英雄为人们所污蔑,而这些人中偏偏还有一些平日的行为出类拔萃的上流人物。因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歌德始终对公众的意见持漠视和批判的态度。

159 年初,和奥地利结盟的法国军队占领了城市。当地的军政长官多伦伯爵借居在歌德家。从他身上,少年歌德感受到全新的精神,把他看成了伟大的法国文化的代表,引发了对法国文化的兴趣。多伦伯爵相貌严峻举止凝重可敬,平素以正直、清廉和品行高尚而自负,也愿意严以律已地与房主人友好相处。尽管小歌德与他很合得来,父亲却因为思想、政治立场不同而不愿意与“敌人”委屈求全。在普鲁士军进攻法兰克福的一次战斗失利后,闷闷不乐的父亲与兴高采烈的伯爵终于发生激烈的冲突。结果父亲被监管了起来。虽然很快伯爵原谅了冒犯,但以后他把时间却多消磨在画的鉴赏上面, 多少显得有点意兴萧瑟了。不过歌德对法国文化的热情却很高,他常常拿着外祖父送的免票到剧院去看法国戏,并因此轻而易举地学会了从未学过的法语,对拉辛、狄德罗、莫里哀、高乃依等人的剧作进行了钻研或观摩。随着

对戏剧的着迷,他越来越想弄清演戏的内幕。这事由于他结识了一个名叫德洛奈斯的小演员而显得轻而易举。通过舞台上下、幕前幕后的观察,他逐渐洞悉了戏剧效果的制造方法,也发现了戏院内的习俗或恶习中真实的人性。这些经历促使歌德开始了最早的戏剧活动——包括创作剧本和演出。

多伦伯爵搬走以后,为了防止法军再征用房子,父亲把顶楼租给了自己的朋友——秘书室主任莫利兹一家。莫利兹的兄弟公使馆参赞因此成为家中常客。他喜欢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人,教给了歌德一些数学和图画知识。歌德还开始学弹钢琴,但他更爱做一些探索自然界奥秘的科学小实验。在学英语的时候,歌德为了增加学习兴趣,便虚构了一篇讲六七个兄弟姊妹的小说: 他们彼此相隔很远,散处四方,常常分别通信报告自己的情况和心情。老大哥用漂亮的法文汇报旅行中的各种见闻和故事;妹妹用闺阁体时而答复他时而答复别的兄弟;一个兄弟研究神学,用拉丁文写信还附有希腊文的附言; 一个兄弟在汉堡做店员,用英文写信;一个兄弟在马赛,自然用法文;用意大利文的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音乐家;最小的弟弟活泼可爱,但他却使用一种令人绝望的语言——犹太人讲的德语。为了使小说逼真,歌德又认真学习了人物居留地方的地理、风俗和人情世态。这样。他很快知道了自己在学识和创作技巧上缺乏什么,而得以不断拓宽知识面。为了写好犹太人的德语,歌德认为懂希伯来文可不行。在本市中学校长阿布勒喜特的帮助下,他竟真的攻克了希伯来文,从而转入对《圣经》、对神话学、对游牧民族的历史及原始生活的深入研究,增长了历史和宗教知识。

在歌德如饥似渴地钻研古代神话、历史和宗教的同时,诗神也频频降临。他迫切地感到需要一种能把人的散漫的生活、支离破碎的学业进行集中的精神,需要找到一种能调和所学到的历史和寓言、神话和宗教的矛盾的形式。虽然以前他像他那个阶层的孩子一样写过即兴诗、散文和戏剧,但他现在写的是关于约瑟的散文体叙事诗。他在约瑟——一个满怀希望、自命不凡的青年身上,寄托了自己的英雄梦。这种对《圣经》故事的改写,说明他从历史、现实遍寻理想的德意志英雄而不得,只好到东方神话中去寻找素材,企图通过个人的智慧、才能和冒险为自己和他人谋求幸福的少年雄心。

歌德初期的创作得到了父亲的鼓励,但并无多少特别惊人之处。那时资产阶级上层的子弟学习押韵和使用抒情词汇,仅仅是多种活动的一种。歌德的处女作所显示的宏伟和壮丽的气魄,不过是隐约的天才之光。此外,他练习击剑、骑马,结交富有教益的年长朋友,观看木偶戏浮士德博士。丰富多彩的生活,梦幻一样的奇遇,伴随着他的少年生涯,光阴似箭而过。

小歌德现在长大了,在生活中要体现自己的意志。他不仅按照自己的爱好穿着打扮,而且结交了一些趣味相投、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做游戏、聚会、探讨诗歌艺术、甚至恶作剧,歌德感到既有趣又开心。他已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很自然地爱上了一个叫葛丽卿的姑娘。她出身于市民阶层,寄居在他的一个朋友家。不幸的是哥德不久卷进了他的一些朋友的欺诈案里,当他的冤情大白之时,他却发现了与葛丽卿关系的真相:她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小弟弟。于是甜美的初恋一瞬间化为悲伤。他理智地中断了与葛丽卿等人的关系,通过研究各派哲学、练习绘画和远足旅行来治疗失恋的痛苦。除了周围的朋友,思想上的孪生子、性格有点难以捉摸的妹妹利内利娅也是一个好伴。他们一起游园、划船,过着似乎无忧无虑的日子。

以歌德而言,少年时期他始终以要干出非凡的事业自期,渴望得到装饰

诗人的桂冠。这似乎表现了歌德后来益显突出的摇摆于“天才”和“庸人” 之间的人格矛盾。尽管他与平民阶层交往,但最终还是服从了法兰克福的社会成规。1763 年“七年战争”结束后,歌德亲身经历了一次加冕典礼。1764 年春,约瑟夫二世在继承父亲弗利茨一世的帝位之前在旧城被加冕为罗马一德意志皇帝。诸侯和主教们济济一堂,15 岁的歌德从豪华的服饰、庄重的礼仪中感到了“一种兼有政治和宗教庆典”的无限魅力。其实,帝国旧日的光彩的批判者眼中早已显得残破和黯淡了。权力的光彩眩花了歌德的眼睛。

早在歌德学习的初期,父亲就从儿子超人的天资和早熟的智能中看到天才的灵光,迫不及待地期望他快进大学。现在歌德已受到了很好的基础教育, 父亲决定把他送进莱比锡大学学法律。其实歌德不想重复父亲的道路,他更喜欢语言学、历史学和美术,渴望进 1737 年新创办的歌廷根大学。但父亲坚持己见,歌德的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9 月底,歌德满怀新的憧憬,和书商弗莱舍尔一起前往莱比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