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

□ 加缪

我对生活的全部的爱有两种:一种是对于可能逃避我的东西的悄然的激情,一种是在火焰之下的苦味。每天我离开修道院时,就如同从自身中挣脱那样,似在短暂时刻被留名于世界的绵延之中。我那时会想到多利亚的阿波罗那呆滞无神的眼睛或纪奥托笔下热烈而又迟钝的人物,而且清楚地知道其中的原因。直至此时,我才真正懂得这样的国家所能给我的东西。我惊叹人们能够在地中海沿岸找到生活的信念与律条,并为一种乐观主义和一种社会意义提供依据,在这里人们的理性得到了满足。因为最终使我惊讶的并不是为适合于人而造就的世界,而是这个世界却又向人关闭。不,如果这些国家的语言同我内心深处发出回响的东西相和谐,那是因为它使这些问题成为无用的,而不是因为它回答了我的问题。

在伊比札,我每天都去沿海港的咖啡馆坐坐。五点左右,这儿的年轻人沿着两边栈桥散步。婚姻在这里进行,全部生活也在这里进行。人们不禁想到这里存在某种面对世界开始生活的伟大。我坐了下来,到处都是白色的教堂、白垩墙、干枯的田野和参差不齐的橄榄树,一切都在白天的阳光中摇曳。我喝着一杯淡而无味的巴旦杏仁糖浆。我注视着前面蜿蜒的山丘,群山向着大海缓和地倾斜。夜晚正在变成绿色。在最高的山上,最后的海风使叶片转动起来。所有的人在自然的奇迹面前都放低了声音,以至于只剩下了天空和向着天空飘去的歌声。这歌声像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在这短暂的黄昏时分,有某种转瞬即逝的、忧伤的东西笼罩着,而且这种东西并不只是一个人感觉到了,而是整个民族都感觉得到的。至于我,渴望爱如同他人渴望哭一样。从此,我似乎觉得我睡眠中的每一小时都是从生命中窃来的。或者可以这样说,是从无对象的欲望的时光中窃来的。我静止而紧张,没有力量反抗要把世界放在我双手中的巨大激情,就像在巴马的小咖啡馆里和旧金山修道院度过的激动时刻那样。

我清楚地知道,我错了,并知道有一些规定的界限。只有在这种条件下,人们才能从事创造。不过,爱是没有界限的,如果我能拥抱一切,即使拥抱得笨拙又有什么关系?在热那亚,我整个早上都迷恋于某些女人的微笑,但我现在再也看不见她们了。无疑,没有什么更简单的了。但是,我那遗憾的火焰并不会为词语所掩盖。我在旧金山修道院中的小井中看到鸽群的飞翔,我因此忘记了自己的干渴。但是,我又预感到干渴的时刻总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