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爱相约

□ 依丝·纪修尔

中央火车站服务台上面的大圆钟指着差六分六点钟,高大的年轻中尉从月台上走来,抬起黝黑的脸,正看时间,他的心砰然跳动得让自己都很吃惊,因为自己已无法控制。再过六分钟,他就要见到一个特别的女人了。他从未见过她,但她在过去的十三个月里,一直在他生命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她从未间断的信,一直都与他同在。

他让自己尽量靠近服务台,站在包围服务人员的一圈人外。

布兰福中尉记得战争最紧张时那个特别的晚上,他的飞机被一群敌机包围,他甚至还看到某敌机上驾驶员狞笑的脸。

在他的信中,他曾提到自己时常感到害怕,就在战斗前几天,他收到她的回信:“你当然会害怕……所有勇敢的人都会害怕,大卫王不是也怕过吗?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写诗篇二十三篇了。我希望下次你再怀疑自己时,能听到我的声音为你朗诵:‘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到伤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他记住了,也仿佛听见她的声音,使他重新充满体力和作战的勇气。

现在他就要听到她真正的声音了。差四分六点,他不安地四处张望。

巨大的屋顶下,过往的行人忙碌地穿梭来去,像彩色的线被织进一张灰色的网。一个女孩经过他身边,布兰福中尉盯着她看,她的上衣口袋里有一朵红花,但是朵红色甜豆花,不是他们约好的红玫瑰。此外,这个女孩也太年轻了,大约十八岁而已,而霍莉丝梅内尔却坦白告诉他,她三十岁了。“那又怎样呢?”他回信说,“我三十二岁。”其实他才二十几岁。

他的心思又跳回到那本书。那本书是大众捐献,送往佛罗里达州训练营军中图书馆的书,上帝自几百本书中挑出这本放在他手中,这本书是《人性枷锁》,从头到尾写满了一位女性的摘记,他一向痛恨在书上东写西写的习惯,不过这本书上写的评论很不同。他从不敢相信一个女人能这么体贴,这么透彻地理解一个男人的心,她的名字写在书的封页内:霍莉丝梅内尔。他找到纽约市的电话簿,然后找到她的地址,写信给她,她也回信了。第二天他就随军队启航离开,不过仍继续与她通信。

十三个月来,她一直忠实地回信,而且她不只回信,有时他的信没到,她还是照写,所以他相信两人彼此相爱。

尽管他不断要求她寄照片给他,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拒绝,那当然令他感觉不太好,不过她解释:“如果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诚实的,我长得如何并不重要。假使我长得漂亮,我会一直以为你因外貌而爱我,那样的爱会让我讨厌。假使我姿色平平(你必须承认这点比较有可能),我会害怕你只是因为寂寞孤单,别无选择才继续跟我通信,不要要求看我的照片,你到纽约来就可看到我,到时你可自己决定。记住,见面之后,我们都可自由选择要不要继续下去……”

还有一分钟六点,他紧张地点起一根烟。

这时布兰福中尉的心脏跳得比他曾驾驶的飞机还高。

一个年轻女子向他走来,身材修长,金发成鬈梳在小巧的耳后,她的蓝眼明亮如花朵,唇和下巴温柔中带着坚定,身穿浅绿套装,像春天乍现。

他开始向她走去,完全忘记去注意她根本没戴红玫瑰。女子看到他,嘴角弯起一抹挑逗的微笑。

“同路吗?阿兵哥?”她低声地说。

他无法自制地再靠近她一步,然后他看到了霍莉丝梅内尔。

她站在女孩后面,少说也四十开外了,灰发隐藏在一顶老旧的帽子下,她不仅丰腴,两根粗脚踝还重重地踩在低跟的鞋里,不过,她绉折的褐外套口袋却戴着一朵红玫瑰。

穿绿套装的女孩迅速走开。

布兰福觉得自己已分裂为二,一来多么希望能跟随那绿衣女孩,但却又深深渴望跟这个女人见面。她的灵魂一直陪伴他、鼓舞他,而现在,她就在眼前。苍白而丰满的脸温柔而敏锐,现在他看出来了,她灰色的眼充满温暖及慈爱的光。

布兰福中尉没有迟疑,他的手指抓着《人性枷锁》老旧的蓝皮书,让她能认出他来。这可能不是爱,而是比爱更珍贵、更稀有的友情,他一直很感激,而且会永远感激。

他挺起宽阔的胸膛,打了招呼,把书拿给女人。虽然他鼓起勇气说话,但内心仍被失望的苦涩所苦恼。

“我是约翰布兰福中尉,而你……你是梅内尔小姐吧?!很高兴见到你,我……我可以请你去吃晚餐吗?”

女人的脸宽容地笑了开来:“孩子,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回答,“那个穿绿套装的年轻女孩,就是刚刚走过的那位,请我把红玫瑰戴在外套上,她说如果你要我跟你出去,我就告诉你,她在对街的大餐厅等你。她说这是某种测验。我自己也有两个儿子在当兵,所以帮个小忙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