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 友

压根儿,我们就没想到,他会是我们的物理老师。

董臣飞

上初二了,心情比不了上初一时的激动,却变得苛刻起来,爱对周围的事物评头论足,挑毛拣刺。

这一学期,我们增开了物理这门新课。

这是第一节物理课。上课好久了,还不见老师来,问科代表,她说物理老师是刚分配来的,可能还没到。大家开始猜测起来,新来的物理老师一定身材修长,斯斯文文,戴着眼镜,讲起课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正当我们议论时,门外出现一个人,他呲牙笑着,向里走来。黝黑的皮肤衬得牙齿分外白,留着分头,穿着衬衣、长裤,很平常的样子,这就是新来的物理老师?乍一看,还以为是初三的坏学生呢。他一直在笑,不,只是在保持着那个咧嘴的动作。他说话了:“同学们,本人就是你们的物理老师。”台下一阵大笑。他不笑了,背着手踱到讲台上,像学生模仿老师的样子,

一本正经地说:“同学们,我先来作一下自我介绍,嗯⋯⋯本人姓王。”他顿了一下,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个王字,名字却不说了,他又接着说了:“本人是青岛大学物理系毕业的。物理,是一门新科⋯⋯”他在讲述那些关于物理的名人,却引不起我们多大的兴趣。他的口才很让我们失望。倒是下课时, 让我们为之一振。

下课铃响了,他像别的老师一样喊了声“下课!”自己随之跃了起来。可台下的人却像没睡醒觉似的懒洋洋立了起来,参差不齐。他有些发怒了, 说:“重来!瞧你们才十四五岁,就像八十岁的老太太似的,充满活力点! 像我这样!”说着,他做了个示范,由于起时用力过猛,头发一颤一颤的, 可下面没有笑。重做时,果然好多了,他这才满意地离去。

这就是我们的初次会面。开始上新课了。

第一章的内容很简单,第二章的内容就不简单了。特别是讲到“相对静止”时,他不停地做示范,举例子,费了很大气力,问下面“谁听懂了?” 只有几个人答应。他有些着急,也许他没想到学生会那么笨,工作会这么不顺心。停了一会儿,他又讲了一遍,还不见效果。他盯着黑板,望着自己板书过的痕迹,似要从那里找到学生为什么听不懂的原因。这一课,他失败了, 下课后,他沮丧地夹着教具走了。

星期三没有物理。恰巧,这天下午第一节课是我们的体育课,只有几个男生还在打篮球。正当我们无聊时,从办公室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物理老师。他穿着一条短裤,一件 T 恤衫,俨然就是一个学生。他走到篮球场上, 很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又对那些男生说:“来呀,今儿个我和大家投上几球!”他接过男生手中的球,兴高采烈地说:“想当初,本人可是学校里顶呱呱的运动员呢!”说着,他走到离球篮五六步外的地方,端正姿势,举好球,往篮里投,那姿势,可真像个老行家。女生们都睁大了眼睛,准备看这场精彩的表演。谁知,那球偏偏不争气,只在空中画了条美丽的弧线,砸到篮板上了,一场大笑,他的脸红了,忙着替自己打圆场:“今儿手拙,以后再练。”说着把球传到另一个男生手里:“来,咱来打个全篮!”男生们欢呼起来,掺在那堆学生里,辨不出他是个老师。

星期四的物理课,还是关于相对静止的问题。这一次他改变了讲法。先

提问一个学生:“你和一个与自己速度一样的同学赛跑时,觉得他动了没有?”这个学生想了想回答:“没有。”他又问其他学生,大家的回答是一致的。他很高兴,由此引入正题,那个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不过,以后每当别班上物理时,他总是拿着凳子,很认真地去听课,把别的老师独到之处都记下来。果然,他讲课水平大为提高。

入冬了。一些细心的同学发现物理老师住在办公室里(学校没有宿舍)。一天下午放学后,他叫我和几个女同学到他办公室去帮他批卷子。他自己低着头,拿笔一句句地认真地批改着,每一份都那么认真,一点不像平时那么毛毛躁躁的。末了,他很友好他说了声“谢谢”,一副斯文的样子。又让我们坐下,和我们谈起天来,不时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待我们要走时,他送我们出来时,沉默起来,自己喃喃地说:“要是有只小狗,该多好呀,晚上, 总可以给我做个伴⋯⋯”

后来,又听人说他失恋了。

那天下午,他给我们上课时,脸通红,有一股酒气,他走到讲台上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干脆面”。当时,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自己解释说:“这是本人的外号”“哈!”台下一阵大笑。

下课后,他又醉醺醺地走了。

谁知,一个星期后的一堂课上,他竟做了两件让我们意想不到的事。 第一件,他向全班公开承认了那天的错误。第二件,他说:“同学们,

半年前,我也是个学生,比同学们大不了几岁,现在来教同学们,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我也在努力地向别的老师学习;也请同学们给我提意见,好的建议我会积极采用的。”于是,一张张满含热情的纸条交到了他的手里,厚厚的一叠。他认真地看着,有时禁不住笑起来,有时又皱了眉⋯⋯

我们毕竟是拥护他的。

(1996 年 11 月 20 日第 170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