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试歌喉

第三次出狱以后,马雅可夫斯基陷入了一种“所谓进退两难”的“不安的心情”之中。他想搞社会主义的艺术,并且误认为自己已经有了正确的世界观,缺少的只是艺术上的经验。他错误地把党的工作与艺术创作对立起来, 于是放弃了革命工作,埋头于艺术之中。他先后跟画家茹可夫斯基和凯林学了一个时期的绘画,1911 年考入莫斯科绘画雕刻建筑学校。在这里,他“整个儿迷在诗里面了”。他认识了未来派画家和诗人大卫·布尔柳克,参加了未来派的活动,成为俄国未来派的创始人之一。思想上解除武装和受各种资产阶级艺术流派的影响,是他参加未来派的主客观原因。他是在未来主义的旗帜下,走上诗歌创作道路的。

未来主义是现代资产阶级颓废艺术的一种流派和思潮,最初产生于意大利。1909 年,意大利未来主义首领马里内蒂写了《未来主义者马法尔卡》, 赞颂军国主义,发表了《未来主义的第一个宣言》,歌颂战争是世界卫生的惟一手段。1922 年他发表论文,公开拥护法西斯。1942 年他参加意大利反动军队包围斯大林格勒的侵略活动。马里内蒂还歌颂无政府主义的破坏行动、资本主义的工业和机器。在艺术上他蔑视和憎恶一切文化遗产,宣扬虚无主义。马里内蒂在宣言中说:“意大利收藏的古董都应该卖去,转买大炮、飞机和毒气炮。⋯⋯罗马的古迹都应该铲除。那么,好让出空地来盖造工厂、炮台,放置机器。”在语言上,意大利的未来主义破坏句法和词义。

1910 年,未来主义从意大利传到俄国。1912 年,俄国未来派在诗集《给社会趣味一记耳光》中发表第一个宣言,马雅可夫斯基也在宣言上签了名。但是俄国未来派与意大利未来派在政治态度上是有所不同的。意大利未来派鼓吹战争,投入帝国主义的怀抱;以马雅可夫斯基为代表的俄国未来派却反对战争,拥护十月革命和苏维埃政权。这是他们的根本区别。1918 年,马雅

可夫斯基在一篇文章中写道: “未来派是什么样的人?

“不能禁止任何人自称为未来派。在这个称号下活动的,既有以战争—

—复兴意大利为其政治任务的意大利人马里内蒂,也有俄国甜蜜歌手如谢维里亚宁之流。也有我们——在革命中找到了精神出路,并站到了文艺街垒上的俄国青年诗人。”

俄国未来派与意大利未来派在政治态度上虽然有些不同,在艺术主张上却有一些相同之处。俄国未来派同样宣传无政府主义,否定作品的思想内容, 认为艺术本身就是目的;他们同样宣扬形式主义,破坏语言的语法结构,杜撰一些别人不懂的新词;他们同样对古典文化遗产拘虚无主义的态度,声言“要把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等等从现代轮船上丢下水去”; 他们同样自命不凡,惟我独尊;他们同样歌颂资本主义的工业和技术。十月革命前,马雅可夫斯基受到未来主义的严重影响。他经常穿着一件带黑色条纹的黄色法兰绒上衣,他的早期创作有较严重的形式主义倾向,许多诗形象模糊,语言晦涩,有的甚至是纯粹的文字游戏。然而马雅可夫斯基并没有被未来主义捆住手脚,他突破了未来主义的一些框框。他在革命前写了一些短诗,它们大多是描写城市生活的,如《夜》、《早晨》、《从大街到大街》、

《关于彼得堡二三事》、《城市大地狱》等。这些诗具有一定的社会内容, 反映了诗人对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满和反抗。

十月革命前,马雅可夫斯基还写过一些名曰“颂歌”的讽刺诗,如《法官颁》、《学者颂》、《贿赂颂》、《宴会颂》等,锋芒直指沙皇政府的官僚机构和资产阶级。在诗人的笔下,“法官的眼睛——好像是污水坑里闪耀着一对洋铁桶。”“著名学者”、“没有一点人的品质,不是人,而是两足的软体动物”;而资本家却被比作“戴着巴拿马帽的胃”。诗人以犀利的笔触,夸张的手法无情地揭露了他们的非人的本质。

1915 年,马雅可夫斯基完成了长诗《穿裤子的云》,这是诗人的第一首长诗,也是他的成名之作。诗人曾给高尔基读过这首诗,高尔基感动得流了泪。长诗原题为《第十三个使徒》,当作者带着这部作品去见审查官时,后者问道:“你怎么啦,想去服苦役吗?”他们认为书名是对宗教的诬蔑,因为使徒只有十二个,“第十三个使徒”本身就含有亵渎神灵的意思。他们还指责诗人不应该把抒情诗和那么粗野的用语连在一起,于是他们删去书名和六页诗歌,诗人反唇相讥:“⋯⋯如果你们愿意,我就做个最温柔的人,不是男人,而是穿裤子的云。”这就是书名的来历。

长诗包括序曲和四个诗章,作者称它为“四个乐章组成的乐曲”。第一章写“我”与玛丽雅的爱情。这是 12 月的一天,这对青年恋人约定四点见面, 可是到了十点,还不见玛丽雅的踪影。室内的蜡烛发出昏暗的光,室外是一片凄风苦雨,“我”把面颊紧贴在玻璃上,焦急地等待着恋人的到来。夜深了,雨继续下着,敲打着窗玻璃,仿佛怪兽在咆哮。突然,房门响处,玛丽雅走了进来,说:“您知道吗——我要出嫁了。”原来,玛丽雅被富人的金钱买去,爱情被人偷走了。

这个爱情悲剧故事是根据诗人的亲身经历写成的。1913 年 12 月,马雅可夫斯基与诗人卡阴斯基和布尔柳克去全国各城市旅行讲演和朗诵。在海滨城市敖德萨,他遇见了一位爱好文艺的漂亮姑娘玛丽雅,两人一见钟情。可是玛丽雅的亲戚却不喜欢这个除了才华,一无所有的青年诗人,于是把玛丽

雅嫁给了别人。马雅可夫斯基悻悻地离开了敖德萨。一星期以后,在行进的列车上,诗人向自己的朋友们朗诵了下面的诗句:

你们以为,这是在热病中讲出的昏话? 这是真有的事,

发生在敖德萨。

“我四点钟来”,——玛丽雅说。八点。九点。

十点。

这就是长诗《穿裤子的云》第一章的开头部分。在这一章诗里,诗人对资本主义的买卖婚姻进行了愤怒的抗议和谴责。

在以后的几章里,诗人批判了那种“乱弹着韵脚的琴弦、烹煮那爱情和夜莺的羹汤”的诗人和资产阶级艺术:

您怎么敢自称为诗人,

您,灰色的,只会像鹌鹑一样啾啾地叫! 今天

我 们 要 用铁护手

打碎世界的天灵盖!

长诗对为资产阶级服务的宗教进行了猛烈的攻击: 我以为——你是万能的上帝,

原来你却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偶像。

长诗是诗人痛苦和愤怒的呐喊。在沙皇俄国,不仅人世,并且自然界也是一片恐怖和丑恶:天空“显出一副怪相”,“群星的头颅又被砍掉,屠杀又染红了天空!”“夜将来到,将要吃,将要嚼”。然而,在这个黑暗的王国里,诗人预言了旧世界的末日和革命的必然性:

在人们短视眼望不到的地方, 饥饿的人群领着头,

一九一六年,

戴着革命的荆冠正在行进。诗人号召人民奋起斗争:

流浪汉们,从裤兜里抽出手来—— 拿起石头、刀子或者炸弹,

假如谁要没有手—— 来,用头顶去撞!

长诗《穿裤子的云》是一篇“纲领性的东西”,马雅可夫斯基在自传中写道:“我感觉到我有了技巧。能够掌握主题了。⋯⋯关于革命的主题。构思《穿裤子的云》。”这首长诗所表现的就是“关于革命的主题”,诗人曾经作了这样的概括:“打倒你们的爱情,打倒你们的艺术,打倒你们的制度, 打倒你们的宗教——这就是四章的四个呐喊。”但是,诗人所向往的革命并不是无产阶级革命,他要依靠的力量是“流浪汉”,因此,这种“革命”只不过是无政府主义性质的自发反抗;在艺术上,长诗也存在着未来主义的严重缺陷:孤独、悲观、自命不凡、虚无主义、语言晦涩等等。尽管如此,长诗却显示了诗人的丰富想象力和独特风格,是诗人艺术才华初露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