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为了庆祝十月革命十周年,1927 年秋,马雅可夫斯基写了长诗《好!》。长诗最初的标题叫《十月》,后来改为《1917 年 10 月 25 日》,最后定名为

《好!》。

为什么马雅可夫斯基要把这首长诗定名为《好!》呢?我们知道,马雅可夫斯基喜欢采用画龙点睛的手法,而作品的标题正是他施展“点睛术”的地方之一。在他的创作中,标题往往就是主词。这个主词点明作品叙述的事件、人物的性质,或作者的态度。如《向左进行曲》一诗的主词是“向左”,

《胆小鬼》一诗的主词是“胆小”,《舔功》一诗的主词是“舔”,《臭虫》一剧的主词是“臭虫”。作品往往直接或间接地重复主词的意思。

《好!》原来的标题《十月》或《1917 年 10 月 25 日》只点明长诗的内容反映十月革命,并未反映出诗人对十月革命的态度。而《好!》这个标题就不同了。诗人把十月革命以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归结为一个“好”字,而且加上一个惊叹号,充分表现了作者对十月革命的热烈赞颂。

《好!》这个诗题也是具有针对性的。二十年代,苏联的社会主义事业虽然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但有人却坚持“一个国家不能建成社会主义”的理论,散布悲观的情绪。马雅可夫斯基针对这种情况,以无产阶级的赤子之心和艺术家的生花妙笔,对十月革命以来的十年作出了生动的总结,响亮地喊出了“好!”的声音!

如果说长诗《列宁》描绘了无产阶级领袖诞生、战斗和逝世的历史,那么《好!》则描绘了社会主义苏联诞生、成长和繁荣的过程。全诗共十九章, 可分为三个部分,这三个部分正好是苏联历史的三个阶段。第二——八章, 描写社会主义共和国在“阿芙乐尔”号巡洋舰的隆隆炮声中诞生,旧俄罗斯走进了历史的坟墓;第九——十六章,描写苏维埃共和国在国内战争的烈火中愈战愈强,打败了国内外反动派,战胜了瘟疫和饥荒,在艰苦卓绝的斗争中成长;第十七——十九章,描写共和国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的高潮,废墟上矗立起高楼大厦,生活里响彻着欢乐的笑声。

《好!》是一首抒情一叙事体长诗。一开始,作者就富于哲理地说明了写长诗的宗旨:

时间是一个非常漫长的东西,历史上有过各种各样的时代,英雄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马雅可夫斯基要使诗章像电报似地疾飞,要让发炎的嘴唇从名叫“事实”的大河里喝几口水。他想离开住宅的小天地,像刺刀似地闪耀着诗章。他希望他的这部长诗向人们疲倦的肌肉注入创造的力量。

从第二章起,作者就开始了他那抒情式的叙述。第一部分的内容是社会主义祖国在战斗中诞生;人民已识破了资产阶级临时政府骗人的把戏。他们许诺什么自由,土地,全都是愚弄百姓的词句。临时政府的总理克伦斯基沉醉于自己的飞黄腾达,他不断给自己加官封爵——时而是陆军总长,时而是司法总长,时而又是别的什么长。人民已怨声载道,农民开始夺取土地。克伦斯基命令,派出围剿队去镇压,要把列宁和布尔什维克一网打尽。

彼得堡沉浸在睡梦的寂静之中。可是资产阶级老女政论家库斯柯娃却睡不着觉。她春心复萌,害上了相思,爱上了克伦斯基。立宪民主党领袖米留柯夫喜出望外,安抚库斯柯娃说:“好,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一样!在尼古拉统治下,在萨沙(克伦斯基)统治下,我们都会保有我们的收入。”

在利高夫卡大街的一家饭店里,反动的副官和上尉波波夫正在高谈阔论。副官说:“我不赞成皇冠和双头鹰的君主政体,——但是要实行社会主

义,是需要基础的。我也是社会主义者,但我不抢劫,不放火。这些布尔什维克是德国威廉的间谍,应该把他们都关进大牢!”上尉说:“我同意这种看法,这是当然的,这些匪徒们绞杀得太少了。”

从利高夫卡大街尽头的地下室里却升起了布尔什维克的另一种声音。他们要攻打电话局,列宁亲自确定了起义的日期:“今天起事太早,而后天又太晚。这就是说,明天最合适。”

十月刮着大风,像往常一样。在斯莫尔尼宫列宁指导着起义。“阿芙乐尔”号的炮塔轰隆一声,起义的信号划破长空。革命的士兵把资产阶级临时政府所在地——冬宫紧紧包围。克伦斯基早已逃之夭夭,十三位总长吓得心惊胆战。革命和反革命队伍进行较量,前者越战越强,步步逼近冬宫,后者摇摇欲坠,最后只好投降,交出阵地。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安东诺夫,宣布临时政府已被推翻。人们挺起胸膛,高声歌唱。十月还是照常刮着大风,不过已是社会主义时代了。

彼得堡的大街罩上了一层夜幕。只有篝火还放出熊熊的火光。马雅可夫斯基碰见了诗人勃洛克。勃洛克一方面说革命很好,另方面又说他乡下的藏书室给烧掉了。他眼中含着忧郁。马雅可夫斯基在这里描写勃洛克对十月革命抱双重态度是欠公允的。事实上勃洛克对革命是完全拥护的。革命从城市发展到农村,党帮助农民克服了自发性,提高他们的自觉性。

十月革命初期,又冷又饿,困难重重。党员穿起了工作服,参加义务劳动,装运木柴。劳动人民表现了当家作主的思想,他们好像在写着一篇伟大的史诗。

资产阶级站在社会主义共和国的门前说:“我们没法子理解你们的欢乐。在你们布尔什维克的天国里,生长着什么样的蜜柑?除了面包和白水,你们还晓得什么?”他们说:他们的祖国就是妻子、住宅和存款折。共产党员们却以苦为荣,他们的幸福离不开劳动,要为人民的利益而战斗。

国内外反动派不甘心自己在俄罗斯的失败,他们要来扼死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帝国主义派来了舰长、侦探和阴谋家,他们煽动和资助反动将军,在俄罗斯遍地点起烽烟。尤登尼奇带兵进攻彼得堡,高尔察克从北方猛扑过来, 弗兰格尔却用大炮轰击。俄罗斯人民饥饿疲惫,但脑中有列宁,手中有枪。三年卫国战争开始了,诗人和人民如何度过这一险恶而光荣的时期呢?这是长诗《好!》的第二部分内容。

在那动乱和困难的时日里,诗人和家里亲人四口住在一个房间里。爱人由于长期饥饿,两眼肿得比盘子还大,诗人拿着两个小小的胡萝卜,到爱人家里去慰问。蔬菜和温情治好了那双水肿的眼睛。明天就是新年,二姐过年没有盐,找诗人要了一点,回家去盐在手上溶化了,倒不下来。马雅可夫斯基比所有的人都舒服,吃着一块马肉。但是困难并没有吓倒革命人民,更增强了他们保卫社会主义祖国的决心,他们要和一道挨过饿受过冻的国土,走向节日,走向劳动,走向殊死的战斗。

敌人谋刺列宁。列宁被击伤了,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但是千百万人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他的身边。人民的钢铁意志成了医治列宁创伤的良药。

俄罗斯人民在党的领导下打败了帝国主义的武装干涉,弗兰格尔们也被赶下了海,苏维埃共和国经受了国内战争的考验,放下了大炮步枪,拿起了劳动工具,开动了机器。熔铁炉火光闪闪,拖拉机歌声阵阵⋯⋯

社会主义建设蒸蒸日上,苏维埃共和国欣欣向荣。这是长诗第三部分的

内容。诗人赞美祖国的现在,更三倍地赞美祖国的将来。他看见今天堆满腐烂垃圾的地方,明天将出现公社的大厦。

抚今追昔,诗人缅怀先烈,来到红场。烈士的英灵仿佛通过青草和花朵在沙沙作响:“告诉我们,有没有放弃阵地?是不是在前进?你们,共和国的今天的居民,能不能用光明和钢铁建成公社?个人专断独行的泥淖有没有把你们陷进去?官僚主义有没有在你们脑子里筑下窠巢?党的力量是不是准备好战斗?”诗人代表人民请烈士们安息。党和人民在继续前进,祖国面前出现了更加美好的远景。

诗人几乎走遍了地球,发现自己的祖国充满了战斗的欢乐。大街、楼房, 一切都属于人民。合作社生意兴隆,橱窗里物品丰富。农民在为大家种地捕鱼,工厂在为女共青团员多织花布,军队忙于操练,保持高度的警惕,民警在指挥交通,保护人民。诗人的劳动流入共和国的劳动。社会主义祖国在建设着,成长着。生活越来越美好,欢乐越来越多。社会主义共和国像人类的春天,给人们带来幸福和温暖。但人民并不满足于已有的成就。让铁锤和诗句不断赞美这青春的大地吧!

长诗《好!》是一首爱国主义的颂歌。每一章都是一首完整的诗,合在一起好像一副由十九颗珍珠串成的项链,而串珠的金线就是诗人深厚的爱国主义感情。长诗也像一座十九层巨塔,节节上升,高耸蓝天,而强烈的爱国主义感情就是巨塔的梁柱。

在长诗里,诗人用对比的手法揭示了两种不同的祖国观念,两种不同的爱国主义。在第五章里,反动上尉波波夫和副官先生在利高夫卡大街一家饭店里,大谈特谈俄国,但他们要的却是地主资产阶级的俄国;而在同一条街尽头的地下室里,从军事局来的布尔什维克却宣誓要为社会主义祖国的诞生英勇战斗,直至献出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在第九章里,资产阶级嘲笑布尔什维克的“面包和白水”的天国,对于他们来说,“妻子、住宅、存款折—— 这才是祖国、天国的花园。”为了这样的祖国,才值得“牺牲和勇敢”。在第十六章里,诗人描写白匪军官们的“爱国主义”就是偷盗国家财产,逃往国外。然而,在第十三、十四、十五章里,诗人却满怀深情地讴歌了无产阶级的纯洁高尚、无私无畏的爱国主义。他们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土地, 在自己的国土上同祖国和人民一起受冻挨饿,出生入死。在诗人的笔下,两种爱国主义是何等分明啊!

在长诗里,无产阶级的爱国主义感情是通过抒情主人公来表达的。在他身上,对祖国的热爱是与对社会主义和人民的热爱不可分的。热爱祖国和人民是他的最大幸福。他是祖国这个大海中的一滴水,是人民这个巨人身上的一个细胞。他把“我”完全熔化在“我们”之中。他自豪地说:“大街—— 我的。楼房——我的。⋯⋯我的代表⋯⋯坐在我的莫斯科市苏维埃里,⋯⋯ 我的民警保护着我。”在这里,“我”就是“我们”和人民的同义语。

抒情主人公对祖国的热爱不是消极的,而是积极的。热爱祖国就要保卫祖国,“坚守着攻下的阵地,一直到鲜血从指甲下流出。”热爱祖国也要为祖国而劳动,“从战斗走向劳动——从劳动走到进攻”。他用“铁锤和诗句”, “赞美这青春的大地”。他对祖国的爱,像一支傲霜斗雪的腊梅,经受了严寒、饥荒、死亡的考验,在祖国的大地上愈开愈艳。

在艺术上,长诗《好!》有着鲜明的特色。如果说《列宁》侧重概括性的艺术描绘,那么《好!》则侧重生活画面的描绘;《列宁》以叙事为主,

而兼抒情,《好!》却以抒情为主,而兼叙事。长诗的抒情主人公身上闪耀着崇高的思想光辉,激荡着丰富的感情波涛。此外,长诗把歌颂因素和讽刺因素结合起来,运用比拟、对比、心理刻画等手法对敌人进行了辛辣的讽刺, 长诗还运用了想象、夸张、怪诞等手法,具有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

马雅可夫斯基对《好!》是很满意的。他在自传中说《好!》是“一篇纲领性的东西”。卢纳察尔斯基则把它称为“十月革命的青铜塑像”。在一次庆祝十月革命十周年的集会上,卢纳察尔斯基还说:“我们应当把它当作庆祝我们节日的最雄壮的进行曲,这支进行曲没有一个不协调的音符,在工人听众中间一定能赢得掌声。”

正如卢纳察尔斯基所预言的那样,长诗《好!》在群众中受到了热烈欢迎。诗人先后在全国几十个城市朗诵这首长诗,每次朗诵都博得了热烈的掌声。1927 年 10 月 20 日,诗人在莫斯科综合技术博物馆朗诵长诗,当他念到:

列宁在我们脑中, 枪在我们手中。

听众中一位红军战士突然站起来说: “马雅可夫斯基同志,还有您的诗在我们心中!”

这首长诗也遭到一些人的非难和反对。二十年代,苏联文艺界的斗争非常复杂和激烈。马雅可夫斯基属于“列夫”派,主编过《列夫》、《新列夫》两个刊物。与“列夫”派对立的是“拉普”派,两派在艺术理论上分歧很大。“列夫”派提倡所谓“事实文学”、“照相理论”,否定文学的虚构和艺术的概括,认为只要对生活中的事实进行加工就行了;而“拉普”派则提倡所谓“活人理论”、“心理描写”,在创作实践中把描写人物的心理活动与人物的生活环境、社会条件割裂开来。总之,在文艺反映现实的问题上,这两种理论处于两个极端,都是不正确的。

1927 年 11 月 27 日,伊·尤左夫斯基在罗斯托夫的《苏维埃南方报》上发表一篇题为《纸扎的长诗》的文章,对长诗进行指责,说什么“对英勇日子的简略历史记载也比这些分行押韵的纪事更有感染力”。伊·尤左夫斯基是个新闻工作者,不属于任何派别。但是他的文章却使“拉普”派欣喜若狂, 他们把《纸扎的长诗》一文在自己的刊物《在文学岗位上》加以转载,并且加了一个副标题:《读者对马雅可夫斯基长诗<好!>的评语》。“拉普”派的领导成员之一、著名作家法捷耶夫在一个题为《无产阶级文学的大道》的报告中,也指责马雅可夫斯基与“列夫”派一起反对“心理描写”,不窥视农民的心理,而长诗《好!》里的红军虽然把弗兰格尔抛下了海,却是一种虚假的、夸张的、招贴画式的红军,是不足信的。

法捷耶夫站在宗派主义的立场上否定长诗《好!》,马雅可夫斯基的“列夫”派伙伴们也站在宗派主义的立场上,对法捷耶夫的长篇小说《毁灭》发起猛攻。其实,马雅可夫斯基的长诗《好!》并不是一部事实文学作品,作者并没有停留在真人真事的描写上面,而是运用了艺术的虚构和概括;法捷耶夫的长篇小说《毁灭》也并非“拉普”的“活人理论”、“心理描写”的艺术实践,而是把人物的内心活动和外界环境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两部作品都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杰作。1947 年,法捷耶夫回忆起自己对长诗《好!》的评价,不胜感慨地写道:

“应该承认,就连我们这些从民主主义的下层出身的人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苏联文学的前导者的人们,也不是立即懂得这部长诗的全部伟大

性和意义的。我们是从狭隘的文学观点来看待它的。那时,我们不喜欢它的政治宣言味道。在十月革命十周年前夕,当我国处境还很艰难的时候,马雅可夫斯基在这首长诗中把我们国家写成好像新的生活制度已经根深蒂固的国家。他写到自己与苏维埃祖国的血肉不可分的联系。现在过了二十年,这部长诗的声音显得更响亮了,其中诗人预先为它们表示了欣喜的许多东西,现在都变成了事实。《好!》确实是一部预言性的长诗。”

法捷耶夫的这一段话,对围绕长诗《好!》所进行的争论,具有一种总结性的意义。